祈沐刚走下手术台还没来得及摘口罩,守在门口的俏护士就着急递上手机,“祈医生,这通电话都响了半个小时了。”
瞥了眼来电显示祈慕瞬间就皱了眉头,连忙走远几步接起电话,“今儿个什么天啊?是不是你家那老头终于中风了?”
“祈沐!你快过来!拜托,现在就过来。”手机那边的声音笔直穿透而来,焦急心火一听就觉得烫人。
“好了好了,过去记得给我加钱。”
听着对方哀求的语气,祈沐好奇得手都有些抖。一边走一边脱着大褂,身后跟着的护士见他笔直越过办公室摁下电梯连忙追了上来,“祈医生,你这又是去哪啊?下午还有台手术呢……”
“告诉主任我今儿有急事,找王教授替我吧,回头请他俩吃饭。”
从市区医院赶到郊外龙家的路程是很遥远的,祈沐一边开车一边每隔五分钟接着大小姐催促的电话,长叹一口气,只能闭着眼开始闯红灯。
就算是长了翅膀也要飞一阵子好不好?等钱赚够了非要辞了这狗屁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龙家伺候不起总还躲得起吧……
祈沐原本是纽约市某公立医院的华侨医生,工作虽谈不上万人敬仰那也起码吃喝不愁,悠闲自在。谁知后来却因为一位老友十分棘手的身体问题需要中药治疗,在纽约市里自然会有诸多资源上的不方便,于是不得不跟着回到本市医院跟随辅助治疗,最阴错阳差的就是老友康复之后祈沐刚要回纽约复职时却被来机场送行的老友妹妹迷得七荤八素,本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心态当即就果断退了机票辞了纽约的工作长住下来。
谁知这原本十分纯粹的一片痴情却进一步将他推进了龙家这个龙潭虎穴。
龙家大小姐的亲爹龙志天因为早前与祈沐有些来往的交情,于是在他留在本市之后便潜移默化地就将他当成了家庭医生,毕竟龙家背景复杂,知根知底的人不能太多,而两耳不闻国事只活在当下的祈医生就再好不过了。
祈沐在穿过龙家诺大长廊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佳人约好晚饭时间。
“祈医生到了这里还有心思打电话啊?说好的救死扶伤呢?”龙小小站在楼梯拐角处,咬着牙蹦出这几个字。祈慕看见她满身的血迹顿时有些诧异,闲话也懒得说了连忙跟着上楼。
床上躺着的席修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侧脸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裂开的血肉里夹着些微焦黑痕迹,祈沐打开医药箱带好手套,看了看一旁坐立不安的龙小小,“这么多枪伤,你弄的?还是那老头?”
“左肩膀有弹孔旧伤,右肩膀是新添的,还有背上。”龙小小起身关好门,声音有些颤抖的冷清,“治好他。”
祈沐很好奇此时躺在面前的陌生男人是何方神圣,他奔走在龙家也有些日子了,从未见过外人。
席修很瘦,肌理纹路的走向却十分清晰,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骨架子,祈沐暗暗揣测着他的身份,直到听诊器贴到病人胸口上时才终于正经了起来,连忙小心翼翼扣住他没有受伤的左肩将他轻轻翻了过去,手指数着骨节一节一节往下,这时席修一声吃痛的呻吟突然就灌满了整个十分静谧的房间。
“是摔了还是被钝物重击了?”
龙小小一愣,整张脸都懊恼了起来,“一着急就忘记说了,他从二楼书房跳了下来,刚刚还能走……”
“背部先坠地?”
“嗯。是不是骨头断了?有没有大问题?要动手术吗?会残废吗?”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龙小小终于维持不住理智,转身就朝门口大步跨去,“我要那帮混蛋……”
“没什么大事,肋骨确实是断了两三根,但是都只是闭合骨折,不用手术也不会残。”
祈沐戴上塑胶手套抽出消毒钳和止血纱布,“看样子他从高处仰面跌下时应该是做了些措施,椎体和椎弓根都保护得很好,断两根肋骨也只是因为背部和腰部受到不小冲击无可避免而选择的最低伤害,诶?这人挺聪明啊,跳楼都跳得这么算计……”
“那多久才能好。”龙小小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连忙回到床栏边,目光跟着祈慕的手指在席修遍体鳞伤的身体上来来回回。
“小姐,他骨头断了,没几个月是好不了的。而且肩膀上的伤拉开得太大了,要缝针。唔,脸上也要。”
“哦,那赶紧缝吧。对了,他背上这些伤口没事吧?”
“这些没事,只是被流弹伤的,很容易处理。”
躺着的席修因失血过多早已经跌进沉沉的昏迷中,祈沐伸手扯住他早已染得鲜红的衬衣用力一撕,顿时血液肆意下的肌肤就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每一条肌理相接处都展示着血肉的完美结合,天衣无缝又惹人垂涎。
“啧啧,身材可以啊,瞧这板板正正的腹肌。”
龙小小一听也跟着去瞧,瞧着瞧着,耳根就红了起来。
整个取子弹到缝合的过程中,龙小小连大气都不敢出,祈沐的额头上裹了一层细汗,没有医院里的一些先进设备面对如此严重的枪伤难免有些麻烦棘手,好不容易闭合完伤口之后,祈慕又打了几通电话叫人送输液水过来,中途席修醒了两次,但每当祈沐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龙小小准备上前时他又突然闭上眼,重新跌进了黑暗中。
“他怎么又晕过去了?”龙小小按捺不住。
“你去流这么多血试试。”
龙小小再没接话,一直紧扣着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让他卧床休养几天,能不动就不动,再伤了就麻烦了,我十四天后过来拆线,你如果嫌他脸上的疤不好看就想办法带他来医院找我。”祈沐收拾好医药箱,随手剪了一截纱布仔细擦净手指间的血迹,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从他的脸上不难看出疲态。“我约了人,就先走了。”
“祈沐,多跑几趟吧,我不想带他去医院。”龙小小撇过脸,声音轻轻的,“老价钱再加一倍,我等会就让人打你卡上。”
“诶?”祈慕刚想说什么一见龙小小紧锁的眉头,委实没了精神,“他是你什么人?”
龙小小回头朝门口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说道,“是个卧底警察。”
“我去!你……”一口呼吸吓岔了气,祈沐瞪着眼吞了吞唾沫,“天敌之间的暧昧?世界那么大偏偏瞧上死对头?我的天,种族性别果然不算什么啊,现在的亡命之徒都能和警察攀上关系了,过不了多久,警匪真要一家亲了......”
龙小小冷眼直视祈沐表情夸张的脸,吐出的声音无比清晰干净,一字一句。
“可我是真的,喜欢他。”
而身后在昏迷中浑浑噩噩挣扎了一整个下午的席修终于悠悠转醒,眼睛还没来的及完全张开就听见龙小小的声音穿透满房间的血腥味笔直而来。
八个字,一字不落全落进刚刚复苏的耳朵里。
齐良文这个月的大事很顺利,早已经顺利拿到了预付定金,只等交货那一天。
照样由得力手下负责筹备货源、疏通各方面的关系;而他自己则负责和对方谈判、清理出货通道和在预定时间交货给买方代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当然,如果他再稍稍留心一点龙小小的话,事情或许就会有点奇妙的转机。
“小小啊,你别就生齐爷爷气了好不好?”只有两人的餐桌上,齐良文放下筷子,一脸纵横的皱纹在此刻显得八分祥和两分可怖。
“齐爷爷年纪大了好多事也不晓得怎么去为小小想,我只知道决不能让不明身份的人进了咱们的宅子,要是个不留神让他伤了你害了你,我这老不死的可怎么跟你爷爷跟你父亲交代啊,齐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你爷爷走南闯北,大风大浪看得太多,你还小,你不知道人心有多深不可测,这要是……”
“席修不是坏人。”龙小小抬头露出一双执拗的眼睛,“我喜欢他,喜欢到就算是我亲爷爷,也绝不可以动他。”
这样一句话昭昭然提醒了齐良文的身份,龙家大小姐的做派拿捏得很准,可惜她终究还是年幼了些难免让人觉得稚嫩不成熟。
“什么喜欢不喜欢!你是个大姑娘了,这种话不许再瞎说!”
“就因为我不小了,我才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上别人难道就一定是错的吗?我就想问问齐爷爷,如果喜欢席修是瞎说,那我要去喜欢谁才是不瞎说?”
“你!你太不懂事了!居然说出这种话,简直不知廉耻!”
齐良文竖起了眉,定睛却见龙小小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只能强憋着怒火再次放低了语气,“小小啊,你要知道咱们龙家树敌本来就多,做的也都是挨枪子儿的生意,道上想落井下石人数都数不清,再说这个男人来历不明,指不定背地里有什么阴谋,这害了齐爷爷不打紧可绝对不能牵连到你啊,你是龙家唯一的孩子了,齐爷爷还指望着你能撑起整个龙家给九泉下你的爷爷你的父母好好争口气……”
齐良文一边咳嗽一边絮絮叨叨,每一声叹息中都饱含了苦口婆心的规劝,这样一个花甲老头,举手抬足间都藏匿着早些年杀人不眨眼的戾气。龙小小不想再继续对峙下去,低头下重新认真凝视起面前的那盘青菜起来,暗自思量着硬的不行就搀和点软的吧,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总会有点经验。
“阿阮回越南之后就再没有人陪过我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每天一个人待在那么大的房间里,我想有人说说话,有人陪我看书晒太阳……这样都不可以吗?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人,我喜欢他,他愿意陪我,齐爷爷你就一定要弄死他吗?”
龙小小的声音很小很轻,隔着硕大的餐桌飘过来就成了细细碎碎的哽咽,身后的佣人都耷拉着脸不忍心了起来,孤独到这种程度的孩子,长大是件很辛苦的事吧。
“我八岁时阿阮就回越南了,十岁没了爸爸妈妈和爷爷,您照顾了我差两个月就七年,这七年,我没上过学没有过朋友……齐爷爷,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我真的很奇怪很可悲吗?”
“小小啊,不是齐爷爷铁石心肠,只是因为你是龙家唯一的孩子,这个龙家是你父母用命换来的,一丁点差池都可能将他们所有的心血都葬送掉,齐爷爷这把老骨头到现在还站出来找死也都是为了你将来能安安稳稳接手龙家,衣食无忧长命百岁,你明白吗?想想你死去的亲人……把那个男人送出去吧,我答应你让他活着就是。”
“我可以不要龙家,不学做生意,齐爷爷你给的我都不要就是了。”龙小小的眼睛已经朦胧到极限,差一秒就要滴落滚烫的泪珠,此时的她无疑是无比难过伤心的。哀求在她嘴里打了两个转,最终还是幽幽跑了出来,“只求你,求求你让席修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小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齐良文放在餐桌底下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瞬间就变了脸色,“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你居然……”
“你不愿意吗?”看脸色看反应是到点了,龙小小想。
“不是,你……”
“好了。”似乎是应接齐良文的脸色大变,龙小小也很快转换了语气,接过兰姨递来的手帕,狠狠擤了一把鼻涕随即转手就将帕子扔到了地上,之前泫然欲泣、摇尾乞怜的模样仿佛都只是昙花一现,快得让一旁的人都楞了好半晌,“齐爷爷你明天把那些叔叔伯伯爷爷或其他什么的都叫过来吧,我会告诉他们,龙家我不要了,做什么唯一的龙家人,我才不稀罕,齐爷爷你喜欢你就拿去吧。”
龙小小的几乎是逃上楼去的,好像生怕被人追到一样,守在楼梯拐角的保镖们看见大小姐咚咚跑上楼来连忙靠边让地方,一不留神就瞥见平日里乖张得要命的大小姐此时正如春风拂过般微笑着,大好心情全挂在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不得不说龙家大小姐还真是拥有难寻的好模样。
齐良文愣在桌旁许久许久,久到饭菜撤了点心冷了才隐约觉得是哪里出了错,但是巨大的变故来得太快,而他年迈的神经甚至有些消化不良。
“你干点其他的去,这里我来。”刚推开门龙小小就忙不迭接替了正坐在一旁喂席修喝营养粥的护理阿姨。
席修看了看端着粥碗依旧满脸笑意的女孩,顿时心情也好了许多,“就上来了?吃饱了没?”
“饱了,现在只要喂饱你那大家就都饱了。”
“唔,晚上不用上外语课么?”
“应该是不用上了,晚上齐爷爷肯定有很多话要找我谈。”
这是席修负伤的第三天,缝合好的伤口里终于不再有血液流出,闭合骨折的肋骨好像也没那么疼了,这都多亏了祈医生送过来的护理医师,专业又沉默。
龙小小将汤勺送到席修嘴前,席修盯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机械张嘴,一不留神就忘了限度,左颊刚缝合的伤口牵着皮肉针刺一样疼了起来,于是刚刚还无比温良地喝着粥的模样瞬间扭曲成怪异的龇牙咧嘴。
“你小心点啊。”龙小小吓得连忙将碗递给一旁的护理,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地停在离席修的脸不过半寸的地方,“没拉开伤口吧?很疼吗?”
“不疼,我也饱了。”呲着牙齿轻轻笑了笑,席修伸出右手握住龙小小的横在空气中的手指,这个动作来尤其自然,自然得就犹如一双相处好多年的伴侣般,“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们今天晚上准备聊些什么。”
“龙家生意牵扯了好些家族,那些人都挺喜欢我爸的,就算我爸死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惯爱拿我说事。”龙小小扬了扬下巴示意护理撤了粥碗出去,“我打算要他们以后别什么事都非捎带上我,我又不贩毒不挣钱,懒得跟他们玩儿。”
“就是说,他们这些年都只做打着你这个姓氏的生意?”刚刚喝下的粥还在喉咙里散发着清淡的咸味,“真好笑,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他们走这种冠冕堂皇的仪式有什么意思?就为了让齐良文可以常年控制你?”
“那有什么办法,或许他们以为我爷爷在哪儿偷建了个只有我知道的大金库吧,再说了,伤天害理的人们适时讲讲道义也是挺新鲜好玩的。”
龙小小像在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事,脑后马尾轻轻晃着,席修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如果不要这些了,算是公开撇清关系吗?齐良文会放了你吗?”
“不会,齐爷爷胆小得很。”
龙小小干脆脱了鞋爬到席修身边,小心翼翼地在碰不到他的地方躺了下来,“他就算杀了我也不会放了我。”
席修猛然有些心惊,“啊?那……”
“没关系,他反正很快就要去坐牢了。”龙小小眯着眼,洁白牙齿一闪一闪。
“你说得对,在齐良文被抓之前撇清其中关系是脱罪的最佳办法,我帮你写供词做人证,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你别害怕。”
席修抬起输液的手轻轻碰了碰龙小小的鼻尖,“可是,你会不甘心吗?”
“不甘心什么?难道你觉得我的理想是继承我们家的传统,贩出龙家特色口碑毒?”
“......”
“小小,你真不该生在这里。”
“唔?还好吧。”
是个黄昏,灿烂夕阳挂在窗前要落不落,含情脉脉。
龙小小的半边脸全染上了暧昧的昏黄色,席修侧过的脑袋被那一束光深深吸引再也回转不过来,当龙小小意识到他的目光已经烫过窗外的温度时,有些情愫早已如火如荼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这样深情地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终于发现自己瞧上我了?”
“呃……”席修红了脸,连忙转过头用自以为十分正经严肃的口吻说道,“等这里完事了,你就跟我回去吧,去念书,去交朋友……”
龙小小抿着嘴忍笑,眼睛弯成一副无邪模样,伸手轻轻勾住席修的小指,“你每个月工资有多少啊?”
“多是不多,养你差不多。”席修挑眉,身体在被碰触到瞬间意料之中绷紧了起来,哪怕只是一根小手指,“反正你吃得少……”
“好。”
龙小小的脸是犹如黄玫瑰一样的美好清丽,一颦一笑中藏着偶尔的狡黠,犹如一只刚刚获食的小狐狸。
“只不过,我虽然吃的不多但我花得多呀。”
“不行,花钱太多是恶习,你慢慢改,我再努力点……”
“唔,好吧!那就辛苦你了,席警官。”
“咳咳咳……也辛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