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修从昨晚出龙家开始到当下归队期间一刻都没有休息过,上午跟队出发前胡乱吃了几块面包块咽了杯浓咖啡,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停歇和进食,不得不说在一个后半夜将一切都准备就绪着实是件很变态的事情,可就在围剿的前一秒席修还站在整个肃穆的队伍中暗自欢天喜地着,于是,出现了奇特又难见的一幕,握着枪的席警官在行动中笑得跟白痴王一样。
在走出龙家的领地时,席修曾设想过最坏的场景,比如身份暴露,再比如他和龙小小一起暴露,那么这次剿匪的结局不是整个队伍送葬就是空手而归了,总之逃不过一个两败俱伤,大不了穿它三五套防弹衣冲回去把龙小小给捞出来,指不定还真能吉人天相两人平安……这样看来倒也不算特别坏。
所以在这之前席修真的做足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不管是火拼还是暗战他总有他自成一套的路数,原以为不会再出现让自己几乎咬掉舌头的剧情。可,事实就是这样。
前面领导也说了,席修明明是队里最出色的兵,能力才智总是高人一等,谁知道却偏偏少了点心眼,偏偏不懂看人心。
交易时间定在上午,交易地点在码头边上的大型老旧车库里,很明显是个聪明的时段和明智的地点,上午的码头并不对外开放,船只也都泊在岸边,没人上班,没人行走,并且四周有废弃旧楼做遮掩,命悬一线时还能直接往海里钻寻求一线生机,简直就是精明惯犯最优越的选择……
“老狐狸,看我今天不把你给剥皮炖汤了……”埋伏在旧楼顶端的陆扬甩了甩撑麻了的右手,一脸愤世嫉俗。
席修照例趴在窗棂上,远视镜里一切风吹草动都预告着时间的逐渐贴近,“闭嘴,吵死了。”
“……”
日出东方,气温缓缓升高,厚重的制服底下的皮肤也开始紧绷难耐。
目标终于到场的时候席修刚巧重新调整完狙击位置,齐良文出现的第一件事就是挥手呵斥下属们各自站好位置端好枪,隐秘又空旷的废旧墙体间,齐良文看上去心情并不好,席修屏着呼吸暗自揣测难道这一大早的龙小小又给老头闷气受了?
四处散开的黑衣保镖从顶端看去就像一群矫健的豺狗,陆扬撇了撇嘴再次往后挪了半寸,右边五米处伏着的席修一动不动,狙击枪融合肢体天衣无缝,漆黑瞳孔里全是让人心惊胆颤的锐利光芒。
直到下面部署开来已经大半个钟头过去,还迟迟不见交易对方抵达,站在下面的齐良文惊了,藏在上面的席修也不自觉皱了眉头。
汗水一滴一滴沿着脸廓一路往下,划过厚重的制服衣领,最终在脖颈处融为一束,席修不敢眨眼,他怕龙小小会突然出现,或押着或绑着更或者被枪指着,刚想要转头跟搭档打个招呼嘱咐一下一会儿如果龙小小真被抓了千万别乱开枪,一小块弹片儿都很有可能要了那女孩的命诸如此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打出半个手势就听见耳麦里一声无比清晰的命令,惊雷一般炸在耳朵边上。
“抓人!任何顽固反抗者实行直接击毙!”
席修和陆扬都愣了半秒,但也仅仅只是半秒而已,职业告诉他们必须马上执行命令。
“下面人听着!马上放下武器!”
风起风落时有一股烧焦的味道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危险讯息犹如毒舌缠绕住所有后路。于是终于有了久候的动乱。
“齐爷!有条子!”
“齐爷!咱被下了套了!怎么办?是打还是跑?”
“齐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跟着枪响一起涌进来的特警打破了整栋大楼的死寂,瞬间烟尘四起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逮捕和反逮捕,席修连连击毙了好几个试图同归于尽的顽固分子后才终于发现齐良文的视线竟笔直钉在自己身上。没有奔逃,没有反抗,仿佛隔开了所有硝烟猛然指向自己,那是一种极其仇恨的怒视。
光头保镖握着枪左闪右躲,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暂时可供掩护的石板,谁知整个身子还未完全靠进去就听见石板断裂坍塌的声音,灰尘险些弄瞎了眼。
“他娘的!兄弟们干掉条子咱才有活路走……”
“齐爷您还愣着干嘛!跑啊!”潘子算是除开阿海以外跟了齐良文最久的下属,此时见老大还巍然站着一动不动,顿时便有一股快要冲破脑门的心慌涌上来。
这是警方准备得十分充分的一次围剿,早早的埋伏和强盛的队伍都不是齐良文一众可以抵抗的,果然不出十分钟就有一半人缴械投降了,席修见潘子正拉着齐良文一步步往码头方向撤,连忙纵身一跃下了高台,眼前几十米开外是黔驴技穷的罪犯。
“虽然以前你好几次想弄死我,但我不记仇,现在放下武器我不开枪!”
“呵,果然是你。”齐良文冷笑着扔了那支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枪,苍老的声线颤抖得不像话,“小老儿无眼,还是落在你手上了呀!”
“你他娘的死条子!老子跟你……”潘子耍阴招的手很明显慢了太多,相对于狙击很多年的武装特警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几乎不动什么力气就看见潘子带着满身飘红栽进了深水中,席修回头朝完美合作的陆扬比了比大拇指,随即从后腰扯出手铐晃到齐良文面前,“老爷子,戴上走吧。”
“龙家果然还是龙家的。”金属手铐被日光照得万分刺眼,齐良文撇过头叹了口气,最后一声自嘲从苦笑的嘴角逸出,“始终还是小看了那个大小姐啊。”
席修原本就被一身武装绷得难受,此时一听齐良文的叹息顿时心里也跟着上蹿下跳不安了起来,“我警告你,别把小小扯进来!”
“哈哈哈哈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老头子我被设计了,而你这个警察就是关键!”
“齐良文我再次警告你,你要是敢在庭上作伪证污蔑小小我现在就毙……”
“咳咳,席修!话说过了啊。”陆扬扛着枪上前隐晦地咳了两声,下巴朝身后各就各位的人群示意,“头儿过来了,别没事儿找处分背。”
“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梁伟今天没来?为什么她会突然把龙家推给我?以及,为什么她第一眼就瞧上了你?你有什么好?了不得不过是个能帮忙除掉我的死警察罢了!哈哈哈哈,龙家后人龙家大小姐!当真是不服不行啊……”
齐良文举着手铐长吁短叹,笑声卷着年迈的颤音,一步一步走向囹圄。
身后的席修忘记卸下一身沉重装备也再没心情跑到仓库那边瞅瞅这次缴获的大量毒品,脑袋里仿佛被人放了冷箭,刺得所有神经都蜷缩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梁伟确实没来,那个在香港与龙小小私下见过面的毒品交易人。
于是,这次的抓获并没有想象中的成功,除了齐良文就只剩下大数目毒品,“一锅端”的目标泡汤了。而打草惊蛇以及提供错误情报的人就是席修,席大警官。
唯一的希望变成齐良文档案室里的那本账本,也幸亏还有挽救的机会。
龙家大宅里依旧肃穆安静,阮青卧在一旁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遥控器,龙小小的表情依旧天真无邪。
席修避过兰姨的阻拦推开书房门,脸上还有忘记洗去的烟尘,“小小,我来了……”
龙小小翘着腿坐在硕大的书桌上,脚边书页起舞,“哇,你回来了啊!真好。”
“恩,你没事就好,刚刚在那里我还生怕你被齐良文给抓了。”
席修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随即将左手被弹药灼黑的指尖悄悄藏进裤兜,“对了,小小,你知道为什么梁伟没有来吗?我……”
“没有为什么啊,你们抓一个齐爷爷就差不多了。”龙小小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刚刚还娇俏含情的细眉顿时扬成了一道冰冷弧线,“其余的,你们那么贪心干嘛。”
“你在说什么?”心跳快了,脑袋乱了。
“席修,别费心了,账本我已经烧了。”闭眼吸吸鼻子仿佛还能闻到浓烈的硝烟味,只是不知道是席修带来的还是自己身上原有的呢?
“……”
静,痛彻心扉的死寂。
呼吸四处鼠窜,有什么在觊觎真心实意的情感,来势汹涌,瞬间爆棚。
“什么……小、龙小小!”
席修用了很长时间消化,齐良文的冷笑重新回到耳边徘徊,最终所有事实都如麦芒一般扎进皮肤,除了怒吼再无其他措辞,“龙小小!你!”
龙小小无谓地摆了摆手随即轻巧跳了书桌,门外巍然站着的刘毅正静心等候命令。
席修清楚看到那一瞬间的龙小小并且终此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檀色的嘴唇只是轻轻动了两下,舌尖像薄凉落叶像凄苦冬雪,所有往日柔情全成玩笑一场。真是,绝情又坏心的狐狸。
“绑了。”
“是,大小姐。”
她怎可骗我骗到这般地步?席修问自己,突然间眼睛疼得厉害,原来所有的温柔话语剥了伪装就只剩下锥心刺骨的阴谋。于是,再怎么咬牙也抵不住心脏的反叛。
阮青是看着席修被带走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失控也没有无意义的反抗,军人的素质在这一刻显得尤其强盛。仿佛一柄被折断了的刀刃,刀光不散。
“小小……”阮青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却猛然看见龙小小脸上并不常见的哀愁。
“不许说话,让我想想怎么跟他解释。”
龙小小转身背对阮青,孤冷傲然的背脊落尽他人视线竟也成了一道碰不得的屏障。
“我觉得这一切……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