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真灵,他找了个空当“嗵”的一声蹦到地上刚想跑,当即被李仲平和史伟力扑住,他在地上玩儿命挣扎,李仲平不得不喊了一声:“下钩子!”与此同时,李仲平和史伟力的手指抠进了他的嘴里,不知怎么的,史伟力的手指被他咬了一口,史伟力的手下意识地抽了回去,李仲平的手指也被他回嘴咬了一下。幸亏周师傅赶到一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史伟力大喊一声:“下钩子!”李仲平的手又下意识地抠进了罪犯的左侧嘴里,往右边上一拉,那罪犯惨叫一声乖乖地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了,还一个劲儿地直哎哟。拿电筒一照,啊!他的右嘴角被史伟力狠狠地撕裂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呼呼往外冒。弄得他们手上、胳膊上到处是血。李仲平明白这是史伟力气急了下的狠手。
事后,周师傅看着李仲平和史伟力缠着绷带的手开玩笑说:“看见了吗?这就是下黑手的报应,挨咬了吧,真够狠的,把人家的嘴撕豁了。我看哪,这不是黑手了,这叫‘毒爪钩’。”从此,这一别名传开了,但还是只限于李仲平他们三个人用。由于这种招术使用起来太狠辣,所以,周师傅严明纪律,不是万不得已不用,不是牙口硬的不用。可是,在以后的执行任务中,史伟力像是尝到甜头似的,一用再用,结果又把一个拒捕的案犯的嘴给撕豁了。这回他没受伤,被人家告了,赔了很多钱了事,差一点受处分。
后来,周师傅当了所长,私下命令他们从此以后收手,谁也不许再滥用这种毒招抓捕案犯。谁用了谁负法律责任,违者开除。
其实,不让用的原因是史伟力把这种毒招用做他泄愤的方式。那些狡猾难抓嘴硬的案犯都是他攻击的对象,周所长怕史伟力惹大祸才禁止的。
2
一晃有好多年没用了。李仲平曾经见过史伟力手痒得难受,几次抓人的时候大喊“下钩子”,李仲平都没理他,也没配合。他急得回来跟李仲平发火,以拒捕伤人为由使劲用手扇人家嘴巴,直到案犯嘴角流出血为止。
现在,李仲平不能不满足他这个要求……
为了小四辈儿的生命,李仲平终于向他妥协了。
夜里,李仲平把情况向周所长作了汇报,想看看他对击毙小四辈儿方案的看法,周所长一脸无奈地说:“注意安全吧,到时候随机应变,干咱这行的在行动中有很多不可预测的事情要发生,你们只是配合人家行动,服从命令,看着办就是啦!”他的口气意味深长。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钟,果然有一辆红色大发车停在路口,静静地等待着。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一辆开往北京的大巴车在路口停了下来,小四辈儿从车上下来,他跳下车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手捂着裤袋向大发车跑去。
史伟力指着小四辈儿的侧影悄声说:“就是他。”黑胖子反应敏捷,“呼”地拼命跑到大发车跟前堵住车门,另一个民警控制了大发车。黑胖子用枪对准小四辈儿,故意喊了一声“抓住他”,小四辈儿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裤袋,黑胖子没吭声,他知道小四辈儿身上带着家伙,但他没马上开枪,就等着他的动作继续下去……
与此同时,李仲平和史伟力从后面扑过来从两侧准备套住小四辈儿的胳膊,待史伟力喊下钩子就动手。
就在下一个动作即将开始的瞬间,史伟力强有力的大手触摸到小四辈儿的细胳膊,一种柔弱软绵的感觉突然在史伟力的脑海里生成一股怜悯与同情。这是一种零距离的触摸,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对小四辈儿躯体上的感觉,在下意识里,在躯体神经中枢上突然感觉到小四辈儿原来不是那么凶神恶煞,原来小四辈儿不是个强者,而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弱者,这种柔弱的感觉是那么值得同情,这么柔软纤弱的身躯不该是死亡或者残疾啊……这些要命的下意识心理活动促使史伟力突然改变了招术,李仲平此时已经站好位置,看到他改变了手法,李仲平不得已急忙随着他的身形变换自己的动作,以利于配合他。然而,一切都晚了,史伟力一把揪住小四辈儿的后脖领往回带,改用顺势锁喉方式,意外发生了,小四辈儿被他往回带的同时,掏出的那把匕首顺势捅进史伟力的腹部……
李仲平虽然紧贴着小四辈儿侧后身,但也没来得及制止住他灵巧的小细胳膊。
史伟力和小四辈儿的动作太连贯了。
一看见血,黑胖子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砰砰砰砰砰”地朝小四辈儿近距离连开五枪,嘴里还骂个不停:“娘的你敢动家伙拒捕!”五四式手枪强大的火力近距离狂吼着,小四辈儿的身体虽然已经躺在地上,但被子弹击中反弹起来,再击中再弹起来,若不是史伟力死死抓着他的手,小四辈儿会被打翻过来……小四辈儿像摊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小四辈儿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把带血的匕首。就在黑胖子开枪的同时,史伟力咬着牙双手钳住小四辈儿持刀的手,迅速用力往外抽出刀子。
枪声炸响的同时,李仲平感觉到了小四辈儿瘦小的身躯剧烈地震颤。每一声枪响,那血窟窿都伴随着震颤往外喷溅着血液。李仲平的心也在颤抖着……
史伟力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呻吟着。他用自己的血手捂住小四辈儿未闭合的双眼,顺势往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并用血手拍打了一下,喃喃地说:“小家伙,手够狠的!”小四辈儿闭上了眼睛,脸上表情没有一丝痛苦,那顽皮的笑意永远停留在了脸上。
李仲平和黑胖子等人迅速把史伟力抬进车里,其他便衣民警守着小四辈儿的尸体。
史伟力依偎在李仲平的怀里,警车像发了疯似的一路狂叫着奔向医院。
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在车里,黑胖子还嘟囔:“简直是多此一举!简直是多此一举!唉——”李仲平含着泪说:“伟力,对不起,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史伟力紧握着李仲平的手说:“仲平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临时改变计划造成的……”“你疼吗?忍着点儿!”李仲平安慰他。
“你别难过了……仲平,我劝你一句,以后……可千万别像我这样。”“你怎么突然改变行动计划呢?”李仲平轻轻地埋怨他。
“在那一瞬间,我触摸到了小四辈儿那又细又软的胳膊了……我想起你的话……真的犹豫了,手就软了下来……没想我没向他下黑手他却朝我下了黑手……”李仲平的泪水滴到史伟力的脸上,对他说:“伟力,都是我的错啊,我不该劝你……”史伟力用手轻轻地拍打着李仲平的手背:“仲平啊,干咱这行都会有这一天,只是早晚的问题……你,你以后别心太软……我后悔呀!如果我当初一枪崩了他也就不会有今天,我想这也许是给我的报应吧……”“伟力,你忍住,别说话啦,你先歇会儿。”史伟力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李仲平的心有说不出的难受,李仲平急忙把话岔开,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提及更多的往事。
“仲平,仲平没事的……让我说两句吧,没,没多长时间啦……”他好像使出平生力气对李仲平说,“仲平……以前的事你,你不恨我吧……嗯?快告诉我,我要不行了……”李仲平强忍着悲痛使劲说道:“那都是废话啦,你就别提了,今天你太不够意思啦你,有你这么走的吗?跟家里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史伟力眯缝着眼,咧嘴轻轻地“嘿嘿”笑了一下:“你替我说一声不就得了吗……”渐渐的,他的嘴唇光动说不出话来,后来,他的手使劲捂着肝部……再后来,他的头歪倒在李仲平的怀里,牺牲了……
黑胖子叹着气,直说:“可惜呀可惜,他还没我大呢。”黑胖子将车停在道边,趴在方向盘上难过地哭泣着。
这简直像一场梦,不可思议的梦!
有很长一段时间,李仲平的情绪缓不过来,而周围的人也不理会李仲平。
所里决定免去李仲平的警长职务,派李仲平到街道办事处综合治理办公室工作,过了一段时间,又派李仲平到拆迁办公室维持秩序。
李仲平整天奔忙于事务性工作,李仲平走在灰尘漫天的街道上,看着一间间平房被推土机推倒,一辆辆搬家的卡车装满了家什,那些搬走的老居民恋恋不舍地流着泪,在废墟里挑来捡去也没找到合适的值得纪念的物件,最后干脆把自家的门牌抠下来带走了。这片胡同的所有门牌都是当年李仲平跟着师傅一个一个钉上去的。李仲平想,快搬走吧,这个鬼地方该改造改造了。
没过多久,这里的平房变成了废墟,又变成了工地,再过一段时间,一座座漂亮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一片片现代化公寓落成,一家家新住户搬了进来……
前后就是两年多。其实这是领导有意让李仲平暂时避避风,过度一下。李仲平突然省了好多的心思,很悠闲,很惬意,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
李仲平在管片儿附近买了一间十二平米的平房,为的是生活和工作上班方便,如果赶上拆迁还能改善一下居住面积。他舍不得离开这个鬼地方。
李仲平的确很累,很需要调整一下心境……
派出所周围推倒了一片危陋平房。挖土机整夜轰鸣,挖出一个大坑,大坑周围堆满了沙石料、红砖。
周所长因身体原因申请提前退休了,新调来的王所长李仲平不认识,是从别的派出所调来的。由于李仲平原来的辖区没人管,加上他上任不久,就听说李仲平是这个所里的人才,是个业务骨干,于是他又把李仲平调回重新任用。这时李仲平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当李仲平回到自己的辖区时,辖区有一半被拆没了,有的正在施工建楼房,有的已经盖起了几栋漂亮的公寓楼。这里不像八九十年代严打时期那么嘈杂了,世纪末开始讲究人性化管理和建设,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宋安堂大院及周围一些老建筑还没有拆,在楼群之间像是一座老庙,住户搬走了不少,有几户是新来的,李仲平还不太熟。
这座标志性的大院给李仲平留下了深刻的回忆,也给李仲平迎来新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