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路小跑跟过来,给他俩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座位,他俩要了一瓶二锅头和两瓶啤酒,一碟糖醋青萝卜丝,一碟水煮花生米,二十个羊肉串,十个烤羊肉头,两个羊排,两个鸡翅,两个鸡胗,一个砂锅豆腐,一个羊杂。老地主又要了一碟拌牛筋。
史伟力看着牛筋说:“多了,还要这个干吗?”老地主笑笑神秘地说:“好东西,这玩意儿管事儿。”史伟力坏坏地问:“怎么,你不管事儿啦?”“也不是,嗯,到岁数啦,到岁数啦……”“别那个啦,你瞧你,不到50就秃瓢啦,你整个儿一个早泄,哈哈……”“哪儿呀,我都50开外了,你以为我还年轻啊,别忘了我可是跟你们周所长一个年代的人。”“都姓谢(泄)的。哈哈……”“好,你敢拿你们所长找乐儿,我告你去。哈哈……”“哎,看来人都有垂幕黄昏的时候,人不能跟命争。”“说得是,人嘛,到我这岁数了不服不行。要说二子呀,那就叫作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啊,年轻是好事,也是坏事。”说着和史伟力碰了一下杯,把半杯白酒喝干了,在史伟力面前亮亮,“我干啦。”史伟力惊讶地看着他说:“你都干啦,那我怎么办?”“史伯伯,咱们俩可是头一次坐,我感到很荣幸,你看着办。”史伟力感到自己被将了军,只得端起酒杯说了句:“酒馕饭袋。”而后一饮而进。
老地主高兴得大笑起来,直说:“好好,够意思。哎,跟警察坐在一起喝酒,有意思。”史伟力问:“有嘛意思,不都是人吗?”老地主说:“哎,真的不一样,素质就是素质。”史伟力呵呵笑着说:“喝酒还要什么素质!”老地主打趣地学着广告里的词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哦!来来,接着喝……”史伟力的酒劲儿上来了,两人闲扯了一会儿,老地主的酒话也开始多起来。
史伟力说:“我说老地主,要说起来你也是挑号的人物,你儿子拿谁挑号不好,怎么就非拿你这个老子挑号?”老地主听了这句话,浑身像被扎了一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说:“嘛玩意儿?他想拿我挑号,他也不看看他自己是谁给奏出来的!”史伟力冷笑一声,眯着眼说:“甭管是谁奏的,反正这事现在已经板上钉钉了,现在二子马上就冲出家庭走向社会啦!”老地主惊讶地说:“是啊,那就离他妈的监狱不远啦!”“你都谢顶泄气啦,也该退居二线了,不过这种说法不太恰当吧?”老地主的自尊心被刺激了,说:“嘛玩意儿,我退居二线,他还是个小鸡巴孩子,有嘛能耐跟我挑号……”说到这儿他突然不说了,手下意识地捂了一下疼处。
史伟力看在眼里,说:“是啊,他拿什么资本跟你这个老子挑号呀,我看你现在不是就甘拜下风了吧?”老地主不服气地说:“没那事儿,我那是不想跟他置气,小鸡巴孩子就是小鸡巴孩子。”说着一仰脖子把剩下几口酒喝干了。
史伟力又给他斟上半杯,说:“没看出来,我看你现在比以前怂了,最起码连你儿子都不敢惹了。”“我操!”“哗啦啦”一声炸响,老地主把半杯酒一饮而进,随手把酒杯狠狠摔碎,顿时饭馆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声音来,有的已经开始离座溜了。
老板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史伯伯,老哥,没事儿吧?”史伟力朝他摆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结账吧。”说着掏钱。
老地主一把按住他的手说:“慢,你栽我?”史伟力停顿了一下点点头说:“好,你来!”老地主虽然有些醉了,但脑子还是很清醒:“不好意思啊史伯伯,今天真的不是来这里的时候,就冲今天您那么大面子,我应该找个好地方咱哥俩好好坐坐,好好请您一顿。”“半夜下饭馆——有嘛是嘛吧,我这人没那么多讲究。”“我又栽面儿了,呵呵,我不落忍。真的,委屈您老吃他妈的这东西。”“吃嘛不是吃啊,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就是毒。”“那是……”老地主抬头看看他。
结完账,史伟力晃荡着起身把老地主扶起来,老地主也晃荡着依在史伟力的身上,两人互相支撑着走出饭馆。已经凌晨两点多钟了,马路上安静得出奇,偶尔有个别人骑车从身边过,也是行色匆匆。
史伟力把老地主送到家门口,老地主推推史伟力说:“你也回去吧史伯伯,我没事了,你就瞧我好吧。”史伟力看着他进了自家大门才走开。他也有点儿多了,摇摇晃晃回了家。
6
老地主进到家里,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脑子里过着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想起晚上二子在沙发上踹他的情景,想起晚上和史伟力吃夜宵的感觉,想起史伟力说的话,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窝火和窝囊,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啦,对二子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这小子变得越来越没有边际,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他越想越来气,心想,老子在道上混那么多年,除了警察以外我怕过谁呀?连他妈的自己的儿子都怕,那不乱了纲常了吗?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我怕二子而和史伟力联手治二子的话,我的面子往哪儿搁?道上还怎么混?这地方还怎么待得住哇……不行,我要让二子看看老子当年的威风,我不能栽这面儿,老子要亲自动手摸摸,看看二子到底有多大尿性,敢跟我挑号……妈的,反了他了……敢跟我挑号……我是谁呀?我是宋安堂的老地主,一跺脚就会让宋安堂四角乱颤的老地主,我是这里的耍儿……我是这里的老大……
他想着,火着,怒着,一步一晃走到二子的房间门口,他本打算用手推开,可火气让他抬脚就踹,“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二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醒,立刻坐起来用手从床垫下摸出一把火枪来:
“谁?我开枪啦!”黑暗中,老地主一个前滚翻,翻到二子的脚底下,二子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抱腿重重地摔在地上,迅即骑到二子身上,用手夺下二子的枪。紧接着抓住二子的头发把他拎起来,开了灯。二子惊愕地呆望着老地主,不禁脱口而出:“爸,你干吗?”“啪啪”两记耳光,老地主满嘴酒气骂骂咧咧:“你小子还认识我是你爸呀!”二子仿佛刚被摔醒似的,惊愕地呆望着老地主:“爸,您老到底想干吗?”“你小狗日的,手里还藏着家伙哪,留这玩意儿干吗?”他把手里的枪掂了掂。
“我不是防身用嘛!”“知道不知道这是违法的?”“您不也有枪吗?”老地主“啪”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说:“少废话,听我问你!”“爸,您老到底想干吗?”“干吗,你他妈的还问我干吗?你打完我就完啦,不赔礼道歉就完啦?你打爹骂娘的还他妈的心安理得睡觉了你!”二子闻出他一身酒气,知道他是借酒撒风了。经过一夜的冷静,他也觉得晚上的举动太过分了。但是,他也没太当回事儿,因为平时爸爸最疼爱他,爷俩也经常没大没小地瞎逗嘴巴玩儿。
“你先跪下,听你爸爸怎么教你玩儿闹!”“我不想学你那套,过时了。”“不过时,你想玩儿闹得先过我这一关!让你学点儿东西,也让你长点儿记性和德行。”“嘛?嘛记性?嘛德行?”二子眨着眼睛不解地问道。
“嘿嘿嘿,我今天不跟你废话了……”老地主边冷笑着说边把上衣脱光,顿时,两条粗黑的胳膊上和满是胸毛的胸脯上露出四条乱飞狂舞的黑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一股凶煞之气猛然迸出,张牙舞爪的黑龙冲着二子就奔过去了。
二子躲闪着,胆怯地说:“爸,您这是干吗?”老地主一把揪住他说:“你跑嘛,我不宰你!”说着,就像宰鸡拔毛似的将二子的上衣三下两下剥得精光。顿时,二子露出他洁白光滑的身子,像一只白条鸡。那光洁的上身没有任何创伤疤痕,连个黑痦点儿都没有。老地主从茶几上抽出一支香烟迅速用打火机点燃,紧吸几口让烟头燃足了。
老地主说:“别看我上了点年纪,要是玩儿单挑你绝对不是对手,嘿嘿,让你两三个!”“切!弄这事儿干吗?”二子显得不以为然。
老地主把胳膊伸到他的眼前说:“你看看这是嘛?”“烟头烫的,死签儿。”二子看看老地主左胳膊外踝上,从手腕部自下而上排列着六个圆圆的烫疤。小时候他不止一次地用手抚摩着他爸爸这一列伤疤,内心深处总有一种神秘的崇拜。他长大了才知道,这是玩儿闹时互相比点儿时留下的,这是战绩,也是名气,又是威信。
老地主斩钉截铁地说:“我今儿个也给你来一个。”“我不烫这玩意儿。”二子想把手往回缩,但为时已晚,老地主像钳子一样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二子的左手,手心朝下手背朝上按在茶几上,对二子说:“你今儿个不烫都不行了。”说时迟那时快,老地主拿烟的右手像箭一样迅速地射向二子的手腕,将烟头死死地拧了上去。“刺啦啦”一阵烟雾和着肉焦味迅速升腾,二子撕心裂肺地惊叫起来,音调那个高,那个长……
“哎哟呵呵,疼死我啦……”老地主又迅速将烟头在肉皮上捻了几捻,待烟雾没有了,老地主才松开了手,把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
这时,二子的妈妈和哥哥听到惊叫声醒来,纷纷冲过来,看到这个情景都惊呆了,不知道这爷俩干什么。妈妈突然看到二子双手捂着在沙发上打滚儿,龇牙咧嘴地“哎哟”,过去掰开手缝看到二子血红的皮肉吓得浑身哆嗦,冲着老地主说:“你犯神经啦你,给孩子烫这玩意儿干吗,你以为这是光荣的烙印吗?”老地主凶神恶煞地瞪着眼睛对她说:“这里没你事儿,别说话!”女人立刻止住要说的话语,心疼地看着二子痛苦的样子,对大儿子说:“快拿点药来。”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哭嘛呀?死不了人!”老地主骂了一句,然后对二子说,“妈的,二子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想继续玩儿闹的话就以此为起点,想在外面玩儿,没这死签儿(烫疤)不行,要不你就丢人现眼了。你要是不想玩儿闹的话,这就是你的记性,仅此而已,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从今以后老子不管你了!”“你浑身弄得乱七八糟的,还让你儿子也像你一样啊?”老婆哭着说他。
“他是我奏的,我乐意!”边说边穿衣服。穿完衣服,又把二子的衣服扔给他,二子还躺在沙发上装神弄鬼地龇牙咧嘴。
老地主指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瞧你那个怂奏性,这回服了吧!”“呸!”老婆啐了他一口,老地主没理她。
老地主捡起扔出去的火枪,把膛里的火药下干净。又去自己屋拿来一把精致的仿造手枪,用一个手包装了递给大儿子说:“天亮时,你和你弟弟两人一块儿去派出所交给史伯伯和李伯伯。”大儿子说:“我跟他们不熟,不认识这两个伯伯。”“我认识。”二子这时已经坐起来,他妈妈正给他上药包扎。
“二子认识。我跟人家警察说好了的,把枪交了。”“我自己去吧,别让我哥哥去了。”二子妈接过话说:“就是,你们俩的脏屁股自己去擦去,别让我们规矩孩子去沾一身骚。”“好,我们爷俩都是坏蛋,你们娘俩都是好人。”“呸!”老地主没理她,转身对二子说:“脑子开窍啦?”二子没理他,整理了一下手腕子说:“要去咱俩一起去,你交你的我交我的。”“行!这也好。”老地主家终于平静下来。
7
史伟力接过老地主和二子交来的枪,笑着对二子说:“你爸可以走了,你不能走!”“为嘛我不能走?”“你不是想进去吗?”“我不想进去,所以我才来的。”“为嘛又不想进去啦?”“我栽面儿,这不是我自己折腾进去的,有本事我自己折腾,让老子告发被你们警察送进去不是自己的本事。”“哟呵,长能耐了你。”史伟力打量了他一下,看着他受伤的手腕,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本来嘛。”“既然你是条汉子,那你给你爸爸赔礼道歉了吗?”“史伯伯,我来就是想当您面儿有个证明让我爸爸看,也让你们看……”说着,立刻跪在老地主面前“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一边磕一边说:“老爷子对不起,儿子不孝,罪该万死……”“行啦,行啦。起来吧,还真现眼啦你!”老地主难为情地制止住二子的举动。
“这是我没想到的,没让我费事儿。”史伟力对他们爷俩说道。
“我准备给他开个买卖,让他自己干去,省得老惹祸。”二子说:“我早就想自己闯了,您不让。”老地主说:“机会不成熟。”二子说:“现在可以了吧?”老地主点点头。
这时李仲平上班来了,史伟力将他单独拉进另一间房子,把昨天晚上发生的情况跟他交代了一下。李仲平拍拍史伟力的肩膀说:“行啊,挺有收获的,哎,你不是不管这类事儿吗?”史伟力对他说:“他们家的事儿我不管,但他们家闹乱的事儿我得管。你昨天没在,人家找你来了,我一看就接过来了。”“不错,够意思。”史伟力说:“这一家子,整个儿上演了一出流氓打流氓,老流氓打小流氓,换句话说是老流氓教训小流氓……哎,也不对,应该是老子教育儿子。呵呵……”李仲平说:“哈哈哈……整个儿一个乱。”“是乱,我不想看到他们从家里乱,家庭要乱社会就乱,社会要乱天下就乱。”李仲平笑着说:“哥们儿,我发现你长进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办二子,他挺好玩儿的,呵呵。”“所以你就想玩儿下去?”“干这行的可不就是跟这种人玩儿呗!”“你可得小心点儿,二子这小子可坏着呢。”“他坏?我比他还要坏!呵呵……哈哈……”“呵呵,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