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点着雕工精细的兽炭,一应绣绸木材和甚至明黄织锦都是天下各地上好的物件。属于楚言这种家徒四壁的斗升小民,几辈子都见不到的豪奢。
楚言是修行人,当然不会无聊到羡慕这些东西。他并不心急,就漂浮在外面,于风雪中隐形,看两人手谈对弈。他前世有些围棋底子,不过是臭棋篓子。今生却在楚从云指点下,学过几年棋。棋艺到达不了父亲那么高,但也喜欢看人在棋盘上指点江山,何况其中一位是一国之君。
宋国皇帝先行黑子,以楚言半瓶子咣当的水准和一流的眼光看来,这位帝王棋力不俗,不愧是千年古国,就算国力孱弱,可还是有一些底蕴在。宋皇偶尔执棋长考,但落子有一股皇家独有的帝王气,攻伐果断,步步为营。
书生坐在一盘上,消瘦的手伸出泛黄褪色的长衫袖外,气度如山岳沉稳,风轻云淡地下着。看不出棋力高低,似乎没有什么大错,可也不出彩,平庸温和。楚言知道敢这么下的人反而可怕,特别是在棋道巅峰国手的对决当中,并不都是火药味十足的对撞,更多的在通篇布局都优秀的无需赘述的情况下,明争暗斗的互探虚实。
就在棋盘上杀伐间,宋国皇帝落一子,忽而开口,说了一番和棋局完全不相干的话:“天师一死,天下纷争将起,如今已经初现乱相,长亭国和北梁开战,让我宋国受到牵累。最近这些日子整个北域诸小国都在担忧,先是东边两千里外的凉国,毫无声息的一夜之间被北梁灭了国,还是在天才小将曹牧白不在的情况下。就连天师余威犹在的方林自身都不能幸免,地处周遭虎狼窥伺之中,难能保全,看来方林是真的很快就要出大问题,和北梁开战是迟早的事。”
宋皇下子王道兼行霸道,咄咄逼人,书生则是“他强任他强”的能避则避,后来干脆主动舍了两目。
书生看着棋盘乱局,道:“天师死了,北梁蠢蠢欲动,想要南下已经是必然的趋势,谁也阻止不了,长亭那边死的两万将士就是例子。方林很强,北梁暂时还没想主动对付它,梁军和北梁王庭内部估计也有不同声音,讨论分明之前,还是暂时还安静着。至于进攻方林北部的凉国,那不过是个试探。凉国紧挨方林,北梁是想看看方林的反应和态度,才好做后面的决定。北梁有兽神山支持,沉得住气,何况兽神圣山上,有两位神仙一样的兽神和大祭司,都是面善厚黑的深沉角色,心机之深令人叹服,谁也不清楚他们想的是什么,真正要拿方林开刀估计还要等上一等。”
宋国帝皇养气功夫很好,说话也不疾不徐,道:“弟子前些日子看兵部报上来的折子,说北梁那个名气不小的小将曹牧白,公然违抗攻打凉国的军令,冒着大不韪,悄悄亲领五千精骑兵马,孤身南冲方林国四侠道。四侠道可是方林边关重镇!军戒甚是严密,说是滴水不露。北梁那个曹牧白就这么尖刀一样,直接干脆的扎了进去,在方林国里横冲直撞。他曹牧白自己五千兵马就损了一千,竟然连破数个州郡防御,差点杀到柳州前面。曹牧白很怪,想法里似乎是示威多过伤敌,方林死了多少人众说纷纭,撒出去的谍子说,方林北部军将近死了有一万人。最后要不是方林国北域的小将宇文隆挂帅黑甲骑迎战,和曹牧白打了个平手,方林这次恐怕就要颜面尽失。”
宋国皇帝又道:“被方林国的宇文隆这么一弄,曹牧白肯定是收兵北上的。不过名声非但没降,反有增加的趋势,毕竟宇文隆也是有名的北域一将。何况曹牧白是在人家的地盘,能和宇文隆这种层级的将领一较高低还打成平手,已经不容易了。”
楚言听得微惊,方林是他的老家,虽说柳州有楚从云在不会有事,可是其他数个郡县频频失手,着实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方林号称举世无双,面对北梁也不遑多让,而且特别是修行界方面似乎还要隐隐胜之,军力也强横的没话说,怎么就能被人用五千人杀的七进七出?说他用兵如神稍显不足,可是单看自损一千,毙敌一万这样的战绩,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军神苗子。
宇文隆这个名字也让楚言精神一震,他路上见过这位小将,本以为只有临虚境的修为,没想到指挥作战也不输北梁那个妖人曹牧白。
宋皇啜了口进贡的上好白毫银针,道:“可弟子有些不明白,曹牧白这五千北梁军为什么要选四侠道做开端?”
书生缓缓布局,楚言仍看不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但也看不出他属于什么棋风,但绝对是大国手,心思缜密,计算能力也是恐怖异常,宋国皇帝看似处于优势,可书生要想拿下这盘局实在轻松异常,不过是故意放水,任由皇帝“步步封王”。
书生落子时腰杆笔直,国士气象,沉稳道:“曹牧白对天下局势看的足够清楚。北梁在天师仙去之前,一直很安分守己,不敢动南部中原诸国。所以当时方林和长亭之间北部一直有摩擦。方林是在西北部的潮州道,长亭也是在东北边一带,两国都有重兵把守边关。北部虽然各自都有调兵预防北梁南袭,可兵力有限,四侠道距离潮州有千里,但都是开阔原野,极易行军。所以方林在安排军力的时候,放在四侠道本身兵力虽多,可周边兵力就不太多,就是因为可以随时从潮州道抽调救兵的缘故。曹牧白选则四侠道的第一点原因也正是如此。他下快子,打方林一个措手不及,只要突破了四侠道,后面州郡不在话下。”
宋国皇帝不解道:“四侠道兵力也有几万,他曹牧白哪来的自信?而且这不等于是打乱了梁国坐山观虎,任由中原各国互相猜忌的部署?”
书生摇摇头,看着一身龙袍这位身份尊贵的弟子,指了指棋盘一处隐陷崩溃的白子:“曹牧白是个武将,我也没见过,可他要是下棋,绝对棋力定然惊人,国手之力。他这毫无理由的斜落一子,看似影响北梁的安排,实际上是别有用意。行军打仗我不懂,可我只知道他这次,目的不在突袭破边关,而是想引起方林内部的一些变化。曹牧白带多少人来并不重要,杀多少人更不是他想要的。只要能够顺利通过四侠道,就算他死了,也达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