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心中略微有些古怪起来,不过藏的极好,没有表露在脸上。
先不论郝瘦海关于冒险的言论,单说小买卖三个字。
如果生意遍布整个长亭国乃至半个天下的郝氏商会,自称是小买卖,那天下许多巨商们岂不是就要姑爹喊娘地抱怨揭不开锅了?郝瘦海自谦到了这个份上,确实已经有变相自傲的嫌疑。
偏生这位郝巨商的笑容不招摇不傲气,和善中透着商人独有的市侩。如果不是郝瘦海自己言明了身份,楚言一定会认为这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杂货铺老板,做的是那种为了几十两的用项税银而精打细算、挠破头皮的小本生意。
但楚言注意到,郝瘦海的双眼平静,并不市井,似两泓清泉,中正平和,波澜不惊,是真正的大将之风,加上那份经历过生死劫难仍然沉稳的气度,实在难以模仿,才让楚言更加肯定这人长亭第一巨商的身份。
郝瘦海看起来就是这么个待人和善又有气度的巨商。为了热闹和一些利润商机,不惜亲自跟随一趟商线,跑到宋国去观看仙门开。可楚言知道这位长亭巨商肯定不止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因为有一点楚言想不通,周围明显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护卫武者,最高一个修为不过凌尘境,郝瘦海出门怎么可能连一个供奉和豢养的武者都不带。
北域多马匪,千金之子却这么大摇大摆的闲坐垂堂,他郝瘦海哪来的自信?为了给仙门聚集的修行人卖东西,这位郝氏商会东家当真不要命了?
疑问太多,一时没个头绪,楚言摇了摇头,正好望见一处,原来郝瘦海身后站着的除了商团护卫首领外,还有一个布衣武者。
武者面容平平不苟言笑,年龄在三十许岁,黑色衣料恭俭朴素,捧一柄长剑古旧泛黄,纳底布鞋,整个人看不出任何棱角,眼神比郝瘦海还要平静,没有锋芒外露。武者站在郝瘦海身后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不仔细看外人甚至很难留意到他,以至于楚言一开始也将他忽略了。
武者没有什么道人的隐身诀,明明白白的立在那里,任何人都可以能看见,不过气息及其弱,步伐完全没有声响。武者修为不高,体内内力流动稀疏,看样子应该只是个会些功夫的草莽武人。
“郝东家,这位大哥是?”楚言指着武者,对郝瘦海随意问道。
郝瘦海眼神不易察觉的稍变,平静笑道:“这是我的车夫,老许,会一些简单功夫,不过都是乡野把式。”
楚言哦了一声,没有继续注视武者,将目光略微移开,心中却巨浪滔天。那黑衣古剑的武者绝对不是普通人。武者给外人的感觉最多只有窥天二重的修为,连王涛的实力都不如。可楚言细探之下,却发现这人物隐藏太深,连他如今临虚境的修为都不能知晓对方深浅。只是在家传的独门侦查手段下,极为勉强的模糊感应到对方在明玄境。是明玄几重楚言拿捏不准,但无论如何,武者绝不限于对外流露出来的这丁点修为。
楚言回想起刚才经过,自嘲一笑。当时双方正在对峙搏杀没错,明显也只是刚开始,就被他这样高调的当了出头鸟,平息了马匪。现在看来他那雪中仗剑而来的画面实在有些多余,因为即使没有他出手,许姓武者也可以解决那些马匪。
难怪郝瘦海这么有恃无恐,带着为明玄境的高人,天下再凶,尽可去得。
楚言想着自己刚才又是侍体尽出,又是百丈飞剑,当真是有些卖弄,上窜下跳的,多半被郝瘦海和那位“老许”当了猴看,挠了挠头,于是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浮躁了些,刷了花架子,让您看笑话了。”
老许表情不变,眉眼低垂,默然如旧。
一旁的护卫首领却听得一头雾水,琢磨楚言刚才分明是飞剑惊人,怎么自谦花架子,还让东家担待。
郝瘦海眼中眼神深处不易察觉的流露出一丝欣赏,旋即平静,道:“小伙子谦虚了,年轻人就该活分些才对,应当轻狂些,好事。”
郝瘦海打量了一番楚言,说道:“我在长亭见过一些人物,小兄弟会飞剑应当也是临虚境吧,这么年轻就能有临虚这样高的修为,天下也不多见,真是少年英雄,天资不凡啊。”
楚言讪讪连道侥幸,想着那位许姓高人在前,哪敢自称什么修为天才。
郝瘦海遥遥打量着东边道路上那辆马车,说道:“楚小兄弟从东边来?妖城?”
“是。”楚言点头。
“小伙子是妖国人?还是……?”郝瘦海说道。
“在下是方林人士。”楚言平和道。
“哦。方林人?”郝瘦海平静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难怪我听口音这么相似,原来是同乡。”天下之大,国家无数,真的同乡其实难寻,郝瘦海口中的同乡其实只是同国。
“您是方林人?”楚言讶异,他对郝瘦海的了解仅限于其成就身份,具体出身却并不了解。
郝瘦海感慨道:“是啊,我也是方林子民,在故国却是没混出什么明堂,没曾想跑到长亭去反而闯出了些格局。”
“您过谦了。”楚言说道。他想起这位些许传闻,说郝瘦海能够只身进长亭皇宫无人敢阻,因为是长亭皇帝给他的权力。郝瘦海作为一个商人,能够获得这份寻常士夫大臣们都难以获得的殊荣,特别是在这个重士轻商的世界,其人种种可见一斑。
郝瘦海想到往事,神情略微渺茫,少顷回过神来,恍然说道:“对了,小伙子侠义之举,救了我们商团的性命,还未曾感谢,一点意思聊表谢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摸了摸,竟是拿出一个长条形状的黑木匣。
周围商人和护卫首领们没有意外,长亭郝氏大东家,随身带着符袋这种昂贵物件实在正常不过。
楚言从郝瘦海手里接过木盒,好歹马匪确实是他杀的,人是他救的,再玩什么来路那套客气推脱,就显得有些矫情。木匣狭长入手很沉,楚言抚摸着木匣上的黑漆,晃了晃里面有金属响动,又用真气探查发现是个剑匣。
郝瘦海爽朗笑道:“打开看看吧,但愿能入小伙子的眼。”
楚言翻开匣盖,星辰般的眸子浮过一丝赞溢。
之间剑匣里躺着两柄钢剑,交叉叠放,对剑,没有多余装饰,通体青色,剑脊有精巧纹路。
他放下匣子,取出一柄,屈指一弹剑锋,清鸣有声,脆耳如龙吟,只这声音就像乐曲一样动听。再看青色剑锋,锋利不必多说,更为重要的是,不需要楚言注入内力,已经有淡淡剑罡浮动,当真让人瞠目。
青色双刃,剑茫隐显,杀机却隐藏极深,古意朴拙。
比之楚言那柄仙石锻打的破晓剑,或许弱上几分,但绝对是一对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刃!
就算他自己不用,留着以后也有大用处,而且他已经多少想到用在何处。
楚言微笑,没有任何作伪,中肯赞道:“是对好剑,郝东家这剑当真送我?”
这两把青色钢剑的品级,虽然比皇甫子嫣手头那两柄刀稍逊一筹,但楚言心想以后若是修为精进了,他照样敢拿着这对青色双刃去和皇甫子嫣叫板试试。
郝瘦海笑道:“当然,商人不像那些士大夫标榜仁义礼仪,可信誉绝对是要保证的,话出口就不能反悔,何况小伙子确实救了我们。”
“有名字吗?”楚言将剑放回剑匣,抬头道。
郝瘦海平静吐出两字:“风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