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晔刚从衙门回来就叫守着门的玲珑叫去了柳氏房中,玲珑嘴里藏不住话,梁晔一问,她便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老爷,太太为这事气急了,直说对不起老爷,竟养出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东西。”玲珑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她从小生在内宅,见识短浅,根本想不到家族荣辱与共,只是觉得姜氏吃瘪那就是好事,玲珑甚至不明白太太为何发那么大火。
梁晔哪还有心思听她讲话,冷着一张脸急步朝内院走去。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你自己找死为何要连累我们梁家,真是什么脸都叫你这贱人丢尽了!”然后是姜姨娘凄凉的啼哭:“太太,您可不能不管六姑娘啊,这只是个意外,求求您了太太,贱妾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做牛做马?你就是以死谢罪也不为过!”柳氏大吼一声,气得直喘气。
梁晔脸色铁青,瞪了玲珑一眼:“还留在这干什么,看笑话吗?给我滚远一点!”
玲珑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走了,心里却委屈得紧。又不是她不想走,是太太让留下来的嘛。
梁晔一拂衣袍,怒气冲冲地跨过门槛,直进里间,只见柳氏让夏妈妈扶着,摸着额头靠在梨花身上,她脸色通红,神色骇人,显然气得不轻。姜姨娘跪在地上,身着一件杏黄色绣花长衣,头戴珊瑚珠钗,梁晔记得那钗子是她刚收房时自己送给她的,姜姨娘当时喜爱得不得了,说要将来留给女儿当嫁妆。
“妾自知位卑轻贱,能得老爷这般宠爱已是千世修来的福分,本不该再贪图金银之物。只不过,妾今日收下这珊瑚钗并非妾身贪财,实是为将来的儿女考虑。妾无嫁妆傍身,太太又不待见妾身,这珊瑚钗就留着将来给咱们的女儿做嫁妆吧,好叫她知道父亲的一片心意。”
梁晔回想当初,恍如昨日。当时,自己许她一世情重,发誓绝不相负,可姜氏只笑着说“红颜易老,****易逝,我只盼老爷能念着我们今日的情分,将来多照拂我们的儿女,妾也就心满意足了。”梁晔心中一阵感慨,不知该怒该悲。
姜姨娘一见梁晔来了,立刻哭着跪倒在他脚边:“老爷,您总算来了。我们妍儿真的是冤枉的,可怜她如今还昏迷不醒,卧病在床呢!”
柳氏闻言愕然,继而大哭大闹:“老爷,你你今日若还帮着这贱人,便一封休书把我休了吧,省得我受这钝刀子割肉的窝囊气!”柳氏气愤不过,拿起桌上的杯子朝姜姨娘砸过去,姜姨娘微微一偏身子,杯子就掉在她脚边,摔了个粉身碎骨。
“古逸风到家里做客,我早提醒过你要管好内宅,不能叫后院出了纰漏,如今闹出笑话,你还敢哭哭啼啼,嫌我不够晦气是不是!”梁晔一声怒喝,叫柳氏立刻止住了哭声。姜姨娘也小声地抽抽噎噎。
过了一会儿,梁晔稍稍平了怒火,问道:“古家那儿怎么说?”
柳氏抽噎着不好回话,梨花站出来答道:“古公子不欲闹大,已经先行离去了,古姑娘性子火爆,这会儿正拉着古公子闹着要回杭州,太太派了人去劝,却怎么也劝不住。”梨花有些担心地说:“老爷,古姑娘不是个嘴紧的,就怕……”
姜姨娘闻言,猛然抬头:“老爷,可不能叫他们这样就走了!古公子坏了妍儿的闺誉,这事怎么也要有个说法,要不然妍儿将来怎么做人!”姜姨娘说的哆哆嗦嗦,泣不成声。她心里何尝不懊恼呢,妍儿这孩子也太沉不住气了,这种事哪能说做就做,也不好好筹划一番。可事到如今,她也只有拼死帮女儿争一把了。姜姨娘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着梁晔,深情唤道:“老爷,贱妾也是没法子了。”
梁晔本想发火,见姜姨娘凄婉哀切的神情,心中一软,烦闷地一脚踢飞凳子:“还不是那孽障干的好事!”
“老爷,当时七姑娘只瞧见了半场,怎能凭她三言两语就定了妍儿的罪,我们妍儿自小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如何会犯下那般大错,别是有人欺负她,只可怜我们妍儿昏迷不醒,想为自己辩解也没嘴说。”姜姨娘捏着帕子,哭得死去活来。
梁晔从未见爱妾如此失态,心中也软了大半,语气却依旧不改:“照你的意思,是古公子冤枉了妍儿不成?她一个姑娘家,好好的跑去私会外男,难道有理?还要不要闺誉了!”姜姨娘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古逸风如此人物,他也存了那份结亲的心思。只是两个三个女儿都有意于他,梁晔即便心里偏向若妍也不好有什么表示。只是想不到平日最乖巧的女儿会如此大胆,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他倒是愿意相信姜姨娘的话,妍儿是有苦处的。
姜姨娘闻言,心中骤然一喜,辩解道:“老爷,妍儿对古家公子是有些许情意,想那古逸风翩翩公子,妍儿即便心动也是情有可原。”
“可你自己倒贴上去就是不知廉耻!”柳氏大喝一声,一双拳头握得死紧:“我亲耳听古公子说的,岚儿也是见证。若妍那丫头自己靠过去,还好古公子机灵,顺手把身边的小厮推出去,才没着了她的道,要不然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你养的好女儿,够胆量,够无耻,才做出这般下作的事!”
柳氏一溜串犹自说个痛快,浑然没发现梁晔越来越青的脸色。“你说,妍儿是不是……真如太太所说?”梁晔咬牙切齿。
姜姨娘神情悲苦,手臂一扬,倏地拔下头上的钗子,哽咽道:“妾自知百口莫辩,我只好指天发誓,若我讲的有半句假话,便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她说的悲愤,那誓言也够狠绝,梁晔便信了几分:“好,你慢慢说,不过要记着你发的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说的做的,天都在看,小心你的言辞。”
姜姨娘感激一拜:“谢老爷,得老爷宽厚,妾感激不尽。说完我要说的话,太太就是把我打死,我也瞑目了。”
“老爷,都说妍儿不知羞耻自己**,可七姑娘见到的不过是妍儿跌在地上,妾斗胆问一句除了古公子,有谁看见?”
柳氏张口便想反驳,可自己又确实不知道还有谁看见,总不能说自己长了千里眼吧。姜姨娘自信满满道:“都没有!既然如此,怎能偏听偏信,认定是妍儿的不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定是有人刻意栽赃她。”
“你的意思是古公子故意往妍儿身上泼脏水?那你怎么解释妍儿和他私会的事情?”
姜姨娘胸有成竹:“妍儿虽仰慕古公子,可她知道古家意欲与九姑娘结亲,便死了那心思,想把以前古公子送给她的一串珍珠手链还回去,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依我看,说不准是古公子见妍儿美貌,一时之间乱了心智。”姜姨娘见梁晔皱眉,急忙补充道:“当然,妾也不是亲眼瞧见,或许大家都是不小心出了意外。可妾觉得妍儿不过是弱质女流,怎能把所有过错都放在她身上,这不是要生生逼死她么?”
“再说七姑娘,即便妍儿有心谋算,七姑娘可不会听她指挥,哪就那么巧偏在这个时候进去?再说了,如此拙劣的手法,老爷你想想,哪个会用这种蠢笨的办法?”姜姨娘泪雨涟涟:“她几个姐妹都有了着落,攀了那高枝,又是探花郎,又是公侯子弟的,只她一个没个着落。妍儿乖巧,咽下委屈,从来也没跟谁抱怨过,反正我们是庶出,自比不得那嫡出的金贵。可太太,您也凭良心说一句,今儿遇上这事的若是七姑娘,你可会不问缘由,只一个劲儿叫她认罪!”
姜姨娘声泪俱下,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不,您不会!您是她的母亲,自然是要盼着她好的,即便她不好,您也会替她遮着掩着,人前绝不下她的面子,人后给她十分的里子。请您易地而处,也多为六姑娘想想,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何况她还是老爷的孩子,妾求求太太,您就当可怜可怜妍儿吧!”说到后来她已经语不成声,梁晔闻言也多有动容,姜氏说的不错,若今儿是岚儿出了事,柳氏绝不会如此处置。如此一来,他看向柳氏的目光多了几分恼怒。
柳氏被气得只会哼哼,她起身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得姜姨娘晕头转向,嘴里死死咬着:“贱人!满嘴喷粪!”梨花心疼地上去扶着柳氏,柔声安慰道:“太太,老爷处事公正,自然会替您,还有姑娘做主的。”唉,太太也真是够苦了,虽然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可夫婿冷情,无子傍身,却是一个女人最大的苦处。太太日后,莫非真靠那庶出之子不成?想起傻傻呆呆的六少爷,梨花心里默默叹息,心里只期盼几位姑娘争气些。但眼下,叫六姑娘这么一闹,也不知古公子会不会看低了九姑娘。
梨花忧心的正也是柳氏气愤的,眼看着两家的亲事成了大半,古逸风对女儿又是温情款款,却叫那下作的胚子坏了女儿的姻缘。柳氏回想古逸风的言辞神态,怎么想都觉得他态度变了,似是多了一股子轻蔑的味道。
柳氏一想到这里,顿时心惊肉跳,她大声对梁晔说:“老爷,你难道觉得妍儿可怜,我的女儿就不可怜,你叫她往后如何在古家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