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维中毒一事,最终的结果是,柳氏和姜姨娘各自被罚禁足三个月,若岚言语无状,举止失态,被禁足半年,外加罚抄女四书。梁晔最后还是写信去了京城,不过他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若施明白,京城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祖母偏爱姜姨娘一房,不一定会同意。爹爹心里兴许打着能认一个嫡子,就能认两个的想法吧,到时候智渊做了嫡长子也是一样的。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小六儿有了嫡子身份也是好事一桩。
可若施知道,娘不是这么想的,她是打定主意让六弟要压二哥一头。就算爹爹再怎么劝说,二哥如何孝敬,她也是不会松口的。若施突然矛盾起来,自己和二哥哥虽然极少见面,她却并不讨厌他,梁智渊为人还是比较公正的,没有偏向生母那边。自己这般帮着母亲,对他是不是很不公平呢,毕竟姜姨娘的错,不能算在他身上。
杨先生听了后,笑道:“九姑娘果然纯善,须知人心隔肚皮,你二哥心里如何想的我们尚不知晓,你又何必担心这些。再说,世上之事本无公平可言,比起贫寒士子,如他这样的官家子弟,已经是占尽优势了。他若出息,即便没有嫡子的身份也能光耀门楣;倒是你的幼弟还需要你母亲多多照拂。”
“可是我们不能因为,我就打个比方吧,我有两个兄弟,一个钱财多,一个钱财少,我不能把富兄弟的钱拿过来给穷兄弟啊,当然如果他自己愿意就是两说了。”若施皱着眉头苦着脸:“我不是说娘这么做不对,只是我无法理直气壮,见到二哥哥时心里有点发虚,好像自己毁了他的前程似的。”
从梁晔的角度看,梁智渊文采出众,前程大好,仔细培养必然能撑起梁家的门户。可对于柳氏来说,庶长子的存在既是一种耻辱又是一种威胁,何况梁智渊还有个野心勃勃的亲娘姜氏。杨先生不仅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用尽手段打压那些庶出的子女。
“九姑娘,切莫忘了嫡庶之别,你的同情不能放在这上面。妾者卑贱也,古来如此,太太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杨先生有些好笑,若施身为嫡出,居然会有这样的思想。
若施犯了执拗:“范缜曾说,人生如落叶,命好的掉在华美的软椅上,安享荣华,命差的掉在泥潭里,贫苦一世。可落叶终究是落叶,怎么能因为掉的地方不同就区分个高下尊卑呢?”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近四年,可若施骨子里依旧是个现代人,面对这个社会理所当然的规则会显得很不适应。她想,如果她穿越而来不是成为嫡女若施,而是庶女若妍的话,那事情又会怎么样呢?
“你想太多了,这嫡子之位本不是他的,而是你母亲决定的,她愿意给谁是她自己的事。你二哥哥既然不能做到让嫡母放心,那就是他自己孝心不足。”杨先生转过话题:“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既然心虚,当时和你爹爹姨娘说话,又怎么振振有词的,听人说,那日,九姑娘的表现可让人大吃一惊啊。”自己这个学生是很聪明,有辩才,且雄辩,从她写的史论文章中便可窥知一二。可惜她不太爱说话,埋没了自己的才华。不过女子精于策论也未必是好事,像若施这样,嘴上不说,心里明白通透也就可以了。
若施不好意思地说:“当时我也没想别的。娘和姐姐对我疼爱有加,因为是她们的愿望,所以我就去做了。”
杨先生闻言,暗自稀奇,这孩子分析事情有条有理,面面俱到,心肠怎么就这般柔软。
不久,金陵的舅舅家传来消息,柳氏的小侄女儿满月,派人来请柳氏去喝满月酒。柳氏的大哥大嫂,感情一向和睦,柳老夫人故去后,屋子里的通房被柳夫人打发个干干净净,舅父也没有多说什么。柳家舅父的几个孩子都是舅母所出,平日里柳氏十分羡慕自家大嫂,常常在若施耳边提起。柳家是豪富之家,舅父能如此,也算难得了。
柳氏自然要去道贺,而若岚,梁晔不肯轻饶她,柳氏只好放弃了带女儿回娘家的想法,只带上若施就出发了。梁晔原想请妻子也带上若妍,看到柳氏气黑的面孔,最终还是放弃了。到底是一家,也许过些年,柳氏和姜姨娘的关系会好些。女人嘛,那么大年纪了难不成还争风吃醋。
若施第一次踏出家门,心中无限好奇,她偷偷地拉开马车上的帘子,只见外面人群往来,街边的一些小摊上摆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商贸往来,好不热闹。比起海宁,金陵这样的古城要更加繁华些。柳氏抱过女儿:“姑娘家的可不许抛头露面,喜欢什么,一会儿娘叫下人给你买回来就是了。”若施乖乖应了,一会儿柳氏又道:“你舅母盼了好多年才得了个千金,难怪要大摆筵席来庆祝呢。姐儿刚出生,哥哥就派人广发粮钱,城里的人家都可到柳府去领取米粮铜钱,七天不绝,这金陵城,也就咱们柳家有这个财力。”言语间,不免带了傲气的神色,柳氏素来以金陵柳家的嫡女身份为傲,梁晔不喜她,多多少少也有这里面的原因,这么多年了,包括女儿们在内多少人在她耳边提过,可惜她自己似乎完全不觉得。
柳家舅母与柳氏相反,人家一连生了五个儿子,到了三十六岁,本已不指望了。谁知又怀上了胎,这第六个生下来总算是个女儿,夫妇俩大喜,决定热热闹闹地给女儿办一次满月酒。柳氏十分羡慕,一边又想,嫂子比自己还大两岁,她这年纪了,都能老蚌生珠,自己说不定也能生个儿子出来,认养的嫡子总归没有亲生儿子贴心。只是想起梁晔那般冷淡的面孔,柳氏不免垂头丧气。
“以前你身子弱,娘都没让你出过门,”甩开烦心的丈夫,柳氏小心地嘱咐着女儿:“这是你第一次去舅舅家,也是第一次见客,心里莫要慌。娘知道你不喜人多,可女孩儿家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娘瞧着你处理小六儿那件事就很好。我的女儿啊,聪明是聪明,就是话太少了。到了舅舅家,要机灵点,嘴甜些,这样才招人喜欢。你舅舅是自己人,不必害羞的。”
若施乖巧地点头,心里却阳奉阴违地想着,全了礼节也就是了。
金陵柳家乃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早已过世的那位外祖父还是白手起家,挣下偌大的家产,他只有舅舅一个儿子,留下的产业足够子孙挥霍几辈子的。
柳氏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一应家具物件都未动过,她本来是很高兴的,可听丫鬟说自己的庶姐也要回来,柳氏一下子沉了脸。柳家老太爷统共一儿二女,除了长女是庶出,另外两个都是正房所生。儿子娶了京城茶商沈家的女儿,两个女儿嫁了恩人梁老太爷的儿子。可嫁的好的那个偏偏是庶女。大柳氏嫁给梁晔的庶兄梁景,现在夫荣妻贵,一跃而成了东阳侯府的世子夫人。这回上门的客人,也有不少想着通过柳家,搭上侯府的路子。柳氏愤愤地想,不过是个世子夫人,自己女儿还是当今探花郎的夫人呢,入了翰林院,迟早是要位极人臣的,难道不比一个侯府强。
柳信来见妹妹,见柳氏身边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纤细娇美,那孩子眉眼生的极好,只是脸色苍白了些,有些气血不足。柳信走过来,笑呵呵地说:“这就是九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妹妹真是有福气,女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柳氏扯了扯女儿:“快叫舅舅。”
若施客气地福了福:“舅舅好。”声音软糯糯的,像个咪呜的小猫。
柳信大笑:“妹妹说的不错,这孩子长得像猫,连声音也是小小的,真是个招人疼的宝贝。”若施的容貌比较精巧,小圆脸,下巴略尖,秀致的柳眉,大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小小的,再配上软糯糯的声音,真和咪呜咪呜叫的小猫咪差不多。
柳氏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大哥还夸她呢,九儿这孩子让我自小拘在院子里,最怕见生人,我倒是希望她如雅儿一般大方得体。不过,大哥你别看她胆子小,这孩子可聪明了,比起雅儿来也不差。”
“都被你说糊涂了,到底是夸女儿还是贬她呢,女儿是母亲的掌中宝,九儿这么乖巧懂事,你应该多疼她一些。”柳信也知道若施身体不好,是以极少出来见客,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品质上乘的黄玉:“我早给外甥女准备着,你嫂嫂去庙里求的,请了大师开过光,表姐妹俩一人一块。”
柳氏接过玉璧,果然通体亮泽,无半分瑕疵,喜道:“大哥真是破费了。”钱什么的还在其次,主要是那份心意,大嫂贤惠,去替自己女儿求也没忘记体弱的外甥女。
“兄妹俩就别说这些了,快随我去见见你大嫂,你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过她了吧。你大嫂常念着你呢,大姐儿出生后,她还经常问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养的女儿个个漂亮水灵。”柳信摸摸外甥女柔软的头发,这孩子真是个惹人怜爱的,也不知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