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智渊就被姜姨娘派来的丫鬟叫到房里,他原本一头雾水,听姜姨娘一说,这才大吃一惊。“姨娘,这事真是你做的?”智渊忍着怒气,目光锐利。
若妍不高兴了,回嘴道:“哥哥何必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大夫都说了六弟无事,你穷紧张什么。再说了,就算这事真是娘做的,还不都是为了你。”
智渊沉声道:“姨娘,我的事心里自有计较,您何必去做那无用功,反而白惹了一身麻烦。”他是想认在柳氏名下没错,却不是为了嫡母的嫁妆银子,而是看重嫡子的身份。想他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深得恩师夸赞,三年之后的春闱已然成竹在胸。况且爹爹也发话了,等三年后考中了进士再给他选个能干的妻子。
那些清贵的书香世家挑女婿,除了挑人品才干外,还十分看重出身,是以梁晔父子俩都打算在智渊高中后,为他选个日子,认养到柳氏名下。智渊深知岳家的权势对他往后的仕途多有助益,比如柳家,虽是商户,柳氏却带来不少银钱,梁晔在初任县令时才得以上下打点,仕途平平顺顺。现下梁晔是官身,智渊的姻缘自然会比父亲更好。只没想到姜姨娘来了这么一出,叫若施几句话说得梁晔有口难言,只好同意了嫡母的要求。智渊心想,好在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她既然可以认一个嫡子,当然也可以认两个。
若妍不知胞兄心中的计较,只觉得他处处讨好柳氏,置亲娘于不顾,十分气愤:“二哥你说的什么话,娘这么做还不全为了你,我知道你一心想做太太的儿子,处处讨好于她,可你看看人家,宁愿扔了自己的银子也不给你。难道你真的要姨娘给那女人磕头下跪才满意吗?”
姜姨娘泫然欲泣:“渊儿,姨娘可都是为了你啊。你小时候多讨人喜欢,现在长大了,懂事了,你我母子反不比从前了,连一声娘你都不肯叫么?我知道,明面上你得敬重着太太,可私底下你仍是姨娘姨娘的喊我,我真真是伤透了心。”因为自己的母亲重男轻女,为了大哥娶媳妇将她卖去做丫鬟,姜姨娘自己就疼爱女儿更多一些,加上智渊自小是个有主意的,母子关系便日渐疏离起来。
智渊有些烦躁,他不是梁晔,才不会为着姜姨娘楚楚可怜的表情就心软:“姨娘,这番话您就不要说了,礼法如此,我不过是遵循礼法行事,要怨就怨您自己,不该与人为妾。认嫡这件事,我原先已有了打算,姨娘这么做,不过让太太更憎恶您罢了,这于我,还有六妹的将来一点好处也没有。”他行事与若施一样,只会从结果分析,得出最简洁方便的法子。智渊并不是不想孝顺生母,只是觉得等自己有了资本才能谈孝顺,如今的自己,区区一个举人,何谈让她过上好日子。智渊的性子一贯隐忍寡言,也不喜诸多解释,只是这番直白话不免伤了姜姨娘的心。
姜姨娘看着日益挺拔的儿子,这孩子长得像梁晔,玉树临风,潇洒风流。当年她在老太太身边做事,只一眼就瞧中了风度翩翩的三少爷,三少爷也喜欢她。太太虽然善妒,可老太太却是战在她这一边的,她终是如愿以偿,嫁给了心仪的男子为妾。他待她温存厚爱,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儿子,就是智渊,她当时喜极而泣,只觉得一切的辛酸苦楚都是值得的。智渊小时候也曾天真无邪地在她怀里撒娇,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要让娘过上好日子。只是不知何时,母子俩人竟成了如今这般情境。
若妍狠狠瞪了兄长一眼,姜姨娘也伤心得没法说。到底是生母胞妹,智渊终究心中不忍,伸出手放在姜姨娘肩头:“姨娘,我说过我的事我自有打算,您不必为我做什么,男儿大丈夫自当闯出一份功业来。有我在,姨娘今后的日子不必担心。”言罢,智渊又叮嘱妹妹:“好好照顾姨娘,还有,别在姨娘面前说些有的没的,煽风点火,不该有的念头也别起,把心思放正些,就没那许多事端。”他微微叹气,背着手出了房门。
智渊走后,姜姨娘终于忍不住捶胸顿首:“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叫他去讨好太太,那些个狗屁的圣人之言,倒叫我们母子离心至此。”若妍抱住生母,痛哭道:“娘别担心,您还有我呢,我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不像哥哥那般忘恩负义,我是娘十月怀胎所生,我将来一定好好孝顺娘。”
姜姨娘抬头,见女儿愈发俏丽的面容,垂泪道:“你哥哥哪里知道我一片苦心啊,他以为只靠自己就可以了么,我们梁府,说的好听是侯府的二房,实际上与东阳侯可隔着一层呢,况且老爷的庶兄素来憎恶老太太,等他袭了爵位,还能有我们的好。你哥哥他,唉,终究是太年轻气盛了。”
“可是,娘,东阳侯府关我们什么事,即便哥哥成了嫡子,侯府的爵位可没他的份啊,不说二伯父自己有儿子,就是没有,也该轮到大伯父才是。”若妍不明白娘在想什么,心里却暗暗起了心思,莫非爹真能和爵位搭上关系。侯爷也真是的,当年怎么就没看中爹爹,反而瞧上了只有一身蛮力的二伯父,要不然自己这会儿就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小姐了。
“你这孩子懂什么,他东阳侯虽是位高权重,可梁氏的族长却是你爹这一支,现在你大伯父是族长,因为他年纪轻,侯爷这个当叔叔的暂代族长之位。可你也不瞧瞧他那模样,自己没出息不说,儿子也都随了他那般惫懒无赖,如何能担起族长的重担。我瞧着,侯爷多半是属意你父亲继任族长的。”
当年东阳侯找到梁晔一家,梁老太爷已经故去,留下一屋子孤儿寡母,那庶子在外做力气活,嫡长子成日里赖在家里,有出息的只一个梁晔,在北边一个小县城里当个知县,柳氏不肯拿自己的嫁妆出来,梁晔的俸禄不仅要养家,还要供着大哥一家,日子甚是艰难。东阳侯也算厚道,守着长幼之序,将族长的位置给了梁旭。可梁旭是个没担当的糊涂人,眼见他处事混混沌沌,不时出错,侯爷就自己当起了代理族长,架空了侄子手中的权力。
若妍不明白一个族长之位有什么用处,既不是爵位也不是官职,姜姨娘点了一下她的眉心:“傻孩子,这族里的事可都是族长决定的,若你爹将来当了族长,渊儿就是下一任人选,便是侯府也要卖几分面子,如此你哥哥的仕途就不用愁了。”
若妍张大了嘴巴,自家亲娘未免也算计得太远了些,除了柳氏的嫁妆财物,竟还有这些个弯弯绕绕。娘说得对,要是哥哥成了未来的族长,自己的地位必然也能提升,太太再怎么不愿,爹爹都会逼着她把自己也记入名下。若真是那样,她可就是嫡女了,和家中的姐妹一样,名正言顺的官家千金,再也不用被一个庶字压着,一辈子翻不得身。
小时候的若妍还没觉得庶出有什么不好,一样是家里的姑娘,爹爹最疼的那个还是自己。她常常偷笑,嫡出的又如何,嫡出的姐妹们还不如自己得爹爹喜爱。可慢慢长大了,柳氏有时候带她和若岚出去会见女客,若妍敏感地发现,那些夫人小姐待若岚比待自己亲切得多,即便她乖巧美丽,而若岚却粗俗无礼。
她愤恨,她不甘,若妍那时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嫡庶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