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严苏启已经饿得发晕,立刻点了点头。那为她治腿的先生便带着仆人退了出去。就听那公子又笑道:“出门在外,只有些冷菜,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严苏启粲然一笑,道:“如果连这都嫌弃,那就别吃东西了。”当下不再拘束,大口地吃了起来。那公子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轻轻地用筷子夹着自己面前的小菜,倒是吃得无比秀气。
如此吃了一阵,严苏启便感觉已经差不多了。一抬头,却发现那公子还在出神,筷子上夹着根青笋,却没咬一口,只带着一脸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她。
严苏启被他看得一阵讪讪,想起自己方才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顿时自惭形秽,很不好意思得冲那公子笑了笑。那公子也对她粲然一笑,突然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严苏启不由一怔,主要想到古代人询问女子姓名似乎有些唐突,但随即想到别人也算救了自己,难道还连个名字都不能问?于是便也坦然了,笑着答:“蕴秀楼的严苏启。”
“蕴秀楼?”那公子沉吟着,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又开始出神。严苏启仔细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便见他慢慢地将筷子上夹着的青笋放入口中,只对她淡淡道:“蕴秀楼离这里可不近呢。”
“谁说不是呢。”没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任何异样,严苏启叹了口气,继续看着他,“不知公子又该怎样称呼?”说完后,又怕他不肯告诉,便补充说:“将来我也好登门拜谢。”这一回他却是断断拒绝不得的了。
那公子看了看她,又沉吟了一下,伸筷夹了一片卤牛肉,才微笑道:“登门道谢倒不必了,我叫云非昱。”严苏启的眼角顿时一跳,心跳更是瞬间快了数倍,筷子立刻就僵在了嘴里,忘了拿出。
云非昱,去年武林大会选出的新盟主。听说最终就是他出手,林开才离开的。如此说来,他的武功与林开至少在伯仲之间,甚至可能在林开之上。
想到这里,严苏启忍不住再次仔细打量他几眼,心下暗自诧异。原本以为那云盟主该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却没想居然如此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云非昱看着她的动作,突然轻笑出声。她这才醒转,赶紧把嘴里叼着的筷子抽了出来,搁在桌上,顿时没有了胃口。半晌,才道:“原来是江湖之中鼎鼎大名的云盟主,倒是我失敬了。”
云非昱立刻抬眼看向她,微笑着好奇道:“怎么,你知道我?”严苏启也微笑一下,答道:“蕴秀楼是什么地方?哪怕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被传得沸沸扬扬,更何况是去年力压群雄,武功盖世的云盟主?”
云非昱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半晌突然叫了声“李轩”。就见帘子一掀,方才为严苏启治腿那人走了进来。
原来他的名字叫李轩。严苏启暗暗将其记住,便听云非昱道:“可以走了,这位姑娘住在蕴秀楼,就先把她送回去吧。”
那李轩恭恭敬敬地站着,听到“蕴秀楼”三个字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表情。等云非昱说完,他才道了声“是”,然后转向严苏启:“这里离蕴秀楼还有一段距离,还请姑娘耐心等待。”说罢,叫了外面等候的仆人来将碗筷收了下去。不多时,马车便又开始前行了。
一时无话,云非昱倚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严苏启则在旁边发呆,无聊至极。掀了帘子往外面看,却只能看见成片的树林,枝枝桠桠,张牙舞爪。时不时的还有那么一枝半枝自她面前划过,若非她躲得及时,怕是要将脸都划破。
严苏启看了半天,也没能从中领略到那种“少须好颜色,多漫枝条剩”的美妙意境。这样想着,便明白自己终究是个俗人了,干脆放下帘子,转头瞥向长椅上云非昱搁下的那本书。却是一本《李义山诗集》。她不由一怔,似云非昱这等本该快意恩仇的江湖人竟也喜欢这种委婉朦胧的句子?
便随手拿了过来一翻,正翻到那首《无题》: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看着手中的诗集,不禁有些出神。韩寿与贾充之女,曹植与甄氏,这些故事她倒是都知道,当初也曾为其真实程度质疑过一番,不过最终结果还是一笑置之。而如今感慨了一番林开和茗小姐之情,又看那“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句子,心境却又不同了。便忍不住默念出声来,心下不由又想到了那个问题:情,究竟是什么东西?真能有诗句中描写的那般动人吗?
云非昱本来在旁边休息,一直未吭一声。严苏启本来以为他睡着了。不料她刚一出声,他便立刻睁开了眼睛,微笑道:“你读过书?”严苏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古代女子若非家世殷厚是读不起书的。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少提为妙。
于是严苏启只笑了一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不过这么一岔,她倒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来,便问云非昱道:“云公子,我看方才那位李先生必是精通医术之人,可辨得来毒吗?”
云非昱愣了一下,目光稍带了一丝凌厉,只看着她并没答话。便听外面李轩的声音道:“略懂一二,不知姑娘有何事?”他竟然没有回他的马车,而是坐在帘外!
就见云非昱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说:“你进来吧。”那李轩立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问严苏启:“姑娘询问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严苏启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方锦帕,对着李轩展开。只见那锦帕正中浸了一块暗红的血渍,正是她在紫电身上取来的。李轩愣了一下,不解她是何意,问:“这是……”
严苏启说:“这是我在我那匹马身上取的血。它平日里很是温顺,昨晚却突然发狂,我怕是有人故意在它身上下了毒要害我。不知先生能否从这血里看出问题?”
李轩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朝云非昱瞥了一眼,见云非昱只是微笑,便伸手从严苏启手中接过了那方锦帕,看似镇定道:“这可是件困难事,姑娘怎就相信我能够办得到?”
严苏启也看了云非昱一眼,云非奕则只冲她粲然一笑。
严苏启便也还以一笑,尽量淡然道:“三年前,皇城里有位能人,医术超群。据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对毒药更是颇有研究。不管是什么毒,他只需用鼻子一闻,便可说出其来历毒性。可惜后来,这人被奸人所害,入了大狱。但就要问斩时,突然又离奇消失于大牢之内。”她顿了一下,瞥向李轩,笑问:“不知李先生对此事可有听闻?”
李轩听后,面色突然一寒,向严苏启逼近一步,冷笑道:“三年前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了。难得严姑娘还记得如此清楚。”听那口气,却是不想再多分辩什么了。
而他所站的位置也甚是巧妙。那前进的一步看似无意,实则刚好封住了严苏启的所有出路。
严苏启不由一笑,却是自嘲。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没有谁腿上带着两块夹板还能逃得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