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啟李宮保
馮桂芬
季玉回滬。述方伯意在求多。持論甚堅。復與熟商所以調停遷就之者。則惟改為六折之一法。此時最要在減銀。而專請減銀。甚易招駮。仍以減米為主。順敘減銀。進言之術為善。一便也。銀米統計。所得多於方伯議。連南米少十萬。而多徵銀十八萬。而民之感激反過之。二便也。所減無多。易於邀准。而畢竟稍減。三便也。二者並言。斷不致二者並駮。四便也。方伯所議。其不可從者三。一不減常鎮也。一不減次重各縣也。一不減各縣次重之則也。若議調停遷就之法。於其議減者從之。於其議不減者補之。竊嘗通盤籌畫。六折定額。僅可敷衍。先儘方伯議減各縣所餘減分。除崇明縣外。皆分別一成二成核減。儘數與之。以期周囗。疏中暗以此議作骨。明以六折立言。先陳所辦大略情形。姑勿鑿定。一俟奉准。便將所議填入。設有推敲。亦易修飾。其便五也。有此五便。且視方伯議所得轉多。無可力爭。而立言之體。直截了當。易於邀准。因復殫思極慮。酌易前稿數語。並核出比較單。不過約略之數。錄呈教正。再據方太守云。最重者業經大減。即使次重在一斗內者。與常鎮亦減一成。尚係太守之意。非方伯意也。按諸部議之數。僅不敷二三萬石。而於上腴與下瘠同科一節。則不之問。此仍不可。夫上腴而原額一斗尚可邀減。下瘠而原額一斗轉不邀減。其理安在。總之就方伯議。斟情酌理。加以潤色。敷衍成篇。極少非六折不可。又云。現在單已開成。便可作為定案入奏。鄙意亦不謂然。凡事一經奏定。設有窒礙舛錯之處。將來斡旋。必致費盡氣力。此等重大之事。尤宜慎益加慎。猝爾定案。步驟亦嫌過早。不如先陳大略。作為辦理範圍。更覺立定腳跟。顛撲不破。且如方伯議。尤不可遽爾定案。勢必至常鎮以 恩旨在先。無庸更張。餘則依議。是常鎮終得減。而重於常鎮各縣不得減。天下不平之事。殆無甚於此者矣。彼時既不能復請仍減常鎮。并不能請減重於常鎮各縣。為之奈何。聞方伯為此議。不謀於幕友。不謀於屬僚。即糧道及減賦局總辦。皆在一辭莫贊之列。且謂季玉云。勿令人知。恐生異議。是不但不聽人言。且不欲人言。弟即病愈。斷不能與之言。弟與季玉極欲調停遷就。合為一議。勢所不能。止求執事一人主持而已。
蘇松太常鎮減浮減賦議
楊沂孫
為普減之說者曰。 國家曠蕩之恩。數百年而一遇。當此大難之後。不可不均沾也。則當不問賦之輕重。遵照部定蘇松太三分減一。常鎮十分減一。胥吏無所舞其獘。百姓無不被之惠也。執減浮之說者則曰。蘇松太數百年秕政未除者。浮糧也。今既遇曠蕩之 恩。議減浮賦。而為普減之說所持。則糧之重者未盡除。上有減浮之名。而下無減浮之實。設建言者。見蘇松太之賦仍重於常鎮。而再議減。將何以持其後乎。則此時莫如減重不減輕之為得也。竊以為此說可兼用。而不可偏用也。可分別以用之。而又必通融以用之也。夫潘光祿之所奏。郭方伯之所詳。李中丞與節相之會請。皆主於減蘇松太浮賦也。經部臣議而及於常鎮之不浮者矣。遂定為十分減一三分減一之數矣。是主於使三屬極重之賦大減。兩屬雖輕而較他處亦重之賦稍減。同被粵寇者均沾 皇恩也。部臣之議。固主於使五屬均沾 恩。而亦欲使三屬得減浮也。何也。常鎮之賦無浮。而科則準則十分減一。可劃一辦理也。蘇松太之賦有浮。而科則多則三分減一。可通融辦理也。何以謂之劃一辦理也。無論數勺數合數升之賦。而皆得減十分之一也。何以謂之通融辦理也。今取蘇松太之田。無論科則輕重。先照常鎮之例。普減十分之一。則蘇松太無不沾 恩之田矣。再取蘇松太既減之田。審其科則輕重。比較常鎮而囗重之。自某升以下為無浮不減之田。自某升以上為有浮當減之田。而以十分減一。所贏之分數。視其遞重者而遞減之。務令無一斗以外之科則。而通核先後兩減之數。仍不溢乎三分減一之數。則於原奏減浮之說既合。部臣普減之議亦遵。蘇松太無不減浮之賦。五屬無不沾 恩之田。且於一百二十萬之賦入無虧。數百年以來之秕政可革。可以息眾口之紛爭。可以慰民生之囗望矣。此所謂劃一者劃一之。通融者通融之。不執一而兼用之。不混同而分別之。而辦理各得其宜也。至於絕浮收勒折陋規墊欠各獘。則在大吏之嚴明。州縣之遵守。而於此時之減浮以革秕。減賦以施 恩者。無涉也。察吏愛民。立綱陳紀。權時制宜。酌盈劑虛。固有治人而無治法者也。
擬江蘇藩司請減五屬錢糧詳稿批同治三年
楊沂孫
減漕之議。以蘇松太當減浮。而因及於常鎮之重賦。常鎮無浮而賦稍重。故以普減為宜。蘇松太有浮賦而間有輕則者。則當先普減而復減浮。其辦法。五屬皆減十分之一。則常鎮與蘇松太無不沾 恩之田。再將蘇松太之浮賦遞減之。務令無出一斗之額。其自九升五合以下者不再議減。則蘇松太無不減浮之賦矣。或恐蘇松太所減之數。將不止於三分減一之數。則奈何。以某計之。仍不出三分減一之數也。取三分減一之一數。而更三分之。以其一為普減十分減一之數。以其二為減浮三分減一之數。其間縱有贏縮。則取各縣之科則上下而贏縮之。仍不出部定三分減一之數也。此某近日所思之辦法也。附詳所論減浮之法。至精至當。普減之後。悉可照辦。至正詳請減錢糧一節。雖為推廣 皇仁起見。實則窒礙難行。蓋自丁錢歸田起徵之後。百姓無無田之丁。五屬之田。既普減賦。即五屬之丁。無不永遠沾 恩。較之他處被兵之民。實已至優至渥。茲因減田賦而再請減錢糧。乞恩無已。且與原奏不符。政體有傷。必難邀准。大詳所謂常鎮官民困於錢糧者。詢之常鎮官紳。殊不謂然。罷民以拖欠為常。以抗官為能。猶寒暑之怨咨。而非利病所關係。浮言雖動。為政者之所不聽也。且減浮減重。皆以卹民隱。蘇積困。不可牽涉州縣之奏銷考成。奏銷考成當別思整飭吏治因時制宜之良法。如因奏銷考成而損 國家之經制。非政體也。大詳所謂久不能完之空數。悉予豁除。竊所不解。所謂空數者。在官乎。在民乎。有著乎。無著乎。豁除之後。民間竟無一罷戶拖欠者乎。州縣催科。竟無毫釐之不足者乎。夫空數者。罷不完。徵不力。而後有之。有情可恕。有法可懲。此 盛世所不能免者也。使邀減之後。而復有拖欠。能再予以豁除乎。使積年罷戶而竟可豁除。則民亦何樂不為罷戶乎。是導民偷也。故官民困於錢糧。兼顧奏銷考成。皆不可據以為減錢糧之說者也。事關政體。雖損上益下之事。亦不可從。願高明熟思之。
此篇及前篇係曾文正公開幕安慶時蘇常初復建議減賦屬先生所擬者文正先以書復劉方伯即主是議今文正集中所錄者是也
江蘇減賦記
馮桂芬
蘇松重賦源流。余代合肥李公鴻章譔疏中詳言之。大抵一畝之稅。蘇松太最重者幾及二斗。輕者猶一斗。視常州六七升。鎮江五升。相懸絕。先後議減者。明建文詔畝稅不得過一斗。尋為成祖革除。厥後周公忱況公鍾奏減秋糧一百餘萬石。 國朝韓世琦瑪祐嚴沆孟雄飛吳正治慕天顏湯斌任辰旦各疏。民人陸大猷等牒。先後請減。皆格於部議。雍正間。怡賢親王以米尚能完。銀多逋負。請減銀而不及米。乾隆間減銀案循之。自來言減賦之害。尤痛切者。諸疏外莫如蔣公伊流民圖。周夢顏蘇松財賦考。蔣圖不可得。周書則采入四庫。有刊本。余生長田間。深知其苦。先淑人家為催科所破。嘗謂桂芬曰。汝他日有言責。此第一事也。棄養以來。益用耿耿。顧汔不得言責。且以為內發不如外發之捷。欲求一賢督撫言之。而揆時度勢。不可輕動。故遲之。惟三十年來。官中一言一事涉漕賦者。必求其詳。手錄之。久漸成帙。蓋以道光十年以後。無年不災。通牽歲賦不過五六成。竊以為此可減之機。而所見督撫尚非其人。無何而有粵寇之劫。余避地上海。湘鄉曾公國藩奉 詔東征。介錢君鼎銘招余往。辭之。而以減賦節略相寄。曾公首韙之。同治元年春。合肥李公鴻章督師至滬。又有幕府之約。見即說以減賦。欣然相許。余無求於李公。而以此事故曲意赴軍。同事糧道湘陰郭公嵩燾引為同志。李公遂以此事付我兩人。先為郭公草詳。繼為李公草疏。累旬始成。博訪通人。諏謀詢度於金布令甲名於時者。若李君友琴鄒君雨平諸人。僉無異詞。顧由後思之。則有四憾焉。初逕請常鎮不減。蘇松太減半。令重額減為一斗。稍浮於常州。輕額減為五升。略同於鎮江。有人言湯文正請減一二分不得。今驟請減半。得毋河漢其言。不如先進三十年比較單。但請酌中定額。邀准之後。始明言之。余深韙其言。改如今。初不知 朝廷寬大。逕請亦可邀准。此一憾也。又吳君雲言。宜請照常州起科。余以為驟請減三分之二。終嫌河漢。不敢下筆。然猶詳言蘇常犬牙相錯。天時地利人事無一不同。而賦額二倍。為不平不均之尤。越日又以篇幅過長。刪此一段。既見部文。屢有不得其平語。絕不知蘇賦之三倍常賦。始悔不從吳君之言。此又一憾也。又全數以災緩比較立言。故余手請減米數下。有南米丁糧一體核減八字。郭公不知錢穀。以為詞句繁衍。清省去八字。余覆校竟不覺。既發始覺之。此又一憾也。初余有片。言各屬科則百十等。為胥吏獘藪。請一律照江震例九等定則。嗣郭公別作均賦片。謂關係較重。宜置余從緩。余頗然之。孰知後此一切皆方伯某公為主。與所見適相反。前遂不行。此又一憾也。
舉事不慎。悔莫能追已。議既定。有候補道某。自江北郵上說帖。謂減賦不宜多。蘇松太二成。常鎮一成足矣。但改考成例十分為七分。計起運米仍可得百餘萬。官與民兩利。其詞甚辯。某公力主其說。以為不易之法。謁院贊成之。李公以付余。余駮之云。從此小民完十分之賦。 國家收七分之漕。包欠之丁胥。慣欠之紳衿。捏欠之州縣。永享此三分之利。該道創此異論。請改二百年各直省通行之例。為若輩開一絕妙方便法門。不知居心何等。且不惟不可行。亦不能行。漕額有一分。斯有一分之用。應何人何款彌補。何以不籌及。公見之咋舌曰。獘至此乎。君言是也。此余與某公齟齬之始。余又以周夢顏財賦考卷首繪圖。最動心目。宜附呈 乙覽。購之滬上不得。舊藏書數萬卷。寄太湖中衝山寺已三年。遂遣信取以來。以臘月朔登舟。八日而賊至寺燬。余書獨完。遂請李公加跋恭進。一切備具。時官軍已復青浦嘉定常熟。將及蘇城。曾公與李公約俟紅旗同上。一日郭公議捐江北沙田。謂吳君雲諳其事。往請之。君曰。江南北捐事。殆無遺利矣。此不足煩公。公有意蘇吳民。盍請減賦。且糧道職也。郭公以曾李紅旗之約告之。君曰。雲以為遲矣。官賦猶私租也。今茲無租之時。設有佃戶求業戶減租。其事虛而易。城既復且徵租。而求減租。其事實而難。雲以為及今行之。時哉不可失。郭公大然之。返幕。邀余偕請李公速發。乃以同治二年五月十二日上之。二十四日抵京。 詔從之。先是四月二十日。太常卿潘公祖蔭二十三日御史丁君壽昌交章言減賦事。皆下部未覆奏。六月三日覆奏。請蘇松太減三分之一。常鎮減十分之一。 詔賦從之。部文既至。余與郭公議。蘇城完善之先。歲運七八十萬。蘇城殘破之後。歲運轉一百二十萬。勢不可行。徒滋百獘。宜請再減一成。晨夕為李公言。李公許之。屬繕。成以寓曾公。亦許之。未發也。一日曾公忽以余檄司道會議。意在速行。初郭公之具詳也。不會某公銜同事秦觀察緗業。曰。口舌自此始矣。某公果大恚。至是郭公已遷去。遂欣然以為己任。欲盡翻原議。凡七事。一常鎮勿減。請收回成命。一蘇松太勿再減。一五升以下額勿減。一減銀別定分數。勿援災緩舊案。一常鎮一體減銀。一科則概仍其舊勿改并。一減分酌用等差。勿普減三分之一。先以紅稟言於曾李二公。皆不許。遂壓詳文不上者數月。而李公統兵薄蘇城。城旦暮且下。余已辭李公離幕。思吳君雲言。先後三致書。請逕奏。毋待司詳。李公乃屬幕府錢君恩棨繕成。行發矣。某公自滬至蘇。爭之力。辨之疾。要必諾乃歸。於是所謂一成十數萬者。永留於江蘇矣。而餘六事。尚不許。積數月。某公固執不已。李公嘻笑怒罵。開說萬端。不為動。詳亦汔不上。逾年。李公令某公赴省謁曾公定之。曾公亦曲從其議。惟駮去常鎮不減一條。餘悉如某公指。詳乃上。疏即出其手。李公以疏中酌定等差一節。詞不達意。仍節余前改定上之。未幾曾公督師豫中。李公署總督。某公護蘇撫矣。尋得部覆。不准減銀。顧駮漕項詞重。駮地丁詞輕。於法可更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