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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三十六回 神司勘问

话说杨都爷唤鬼卒押送道人梦魂,到阎罗殿前作眼会看。这两人对道人道:“今日魏忠贤经阎罗天子勘过,是个铁案了,再不是个疑狱。”这道人道:“我闻得罪业深重,还要变形堕入畜生道哩。”二人道:“今日定罪,先受地狱诸苦,后到轮回司,变相受形。总是要你亲眼见的。”道人说:“我已不耐烦了。还有几时淹缠哩?”二人道:“今日结罪案,明日定异类,只得两出了。我二人依旧送老师父回去便是。我们如今好去伺侯了。”道人随着走道:“我乃白云,本是无心物,却被阴风摄得来。”到了阎罗殿前看了半响,便做成一首警世文,道:

玉阶金殿森罗,铁面铜头来住。苦恶幽隐悉知,报应毫厘不爽。

人言地府幽冥,日月光照高敞。业眼看做冥冥,道眼看做朗朗。

愁人见月凄凉,欢士相看欣赏。天官露是宝珠,修罗雨是兵仗。

名为循业发现,福业各随情想。阎罗本性大慈,忍把群灵笞榜。

业因似形随形,果报如声应响。我今奉劝世人,慎勿迷真逐妄。

说这道人想成这篇文。阎罗天子知他有道行的,叫他在东廊下看,好做阴阳两途明证。只见阎罗天子升殿,登了宝座,分付官吏道:“带魏忠贤一起过来。”阎罗叫道:“魏忠贤,你图谋不轨,杀害忠良,多少豪杰,何限军民,断送在你手里!只贪一身富贵,哪管四海遭殃。我且问你,为人在世,春秋最高不过百年,衣食玩赏,受用几何?何苦使尽心机,作尽凶恶。贪百年之受享,贻万劫之灾殃。你可想有今日吗?”魏忠贤道:“大王,魏忠贤到此地位,怎敢相瞒。平生虽是奸雄,其实粗莽,全不知有上帝阎罗,善恶因果。道是生前且图得志,死后冥漠无知。若早知有今日,怎么攻肆志如此!”阎罗王道:“你第一件极大的罪恶是逼杀裕妃一节,你倚着强词展辩,谁听你来。”魏忠贤道:“逼死裕妃一事,实是客氏所为。与犯人无干。”阎罗王喝道:“唗!逆贼,昨日众位会议甚明,你还在我面前牵扯吗?你凌夷王室,暴虐生灵,辱公卿如奴隶,杀人民如草菅。你今日英雄都哪里去了?”魏忠贤道:“大王,今日还说什么英雄。”阎罗王道:“魏贼,你也知道当时得志的日子短,后面受苦的日子长吗?”魏忠贤道:“大王,我哪里知道,唉!当初利比贪狼,势成骑虎,也只管向前做去了。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阎罗王又叫客氏道:“客氏,你震动宫闱,杀害妃嫔。凶悍骄妒,盗窃宝藏!”客氏道:“大王,小妇人女流之辈,做得什么事来?都是魏忠贤、崔呈秀造谋设计,要小妇人随他依样画葫芦做的。”阎罗王问道:“唗!泼妇,昨日各位爷已会议明白了,还辩什么?”阎罗王又叫崔呈秀道:“奸贼!你一手拿定朝廷事体,百官受你牢笼,骤升兵部尚书,将士出你麾下,招权纳贿,四海财帛入你库府,歌舞丽姬归你房帷。只图一生享用,哪管他人受你荼毒!你阳为魏贼的干儿孝顺,阴谋自己的富贵,你欺天乎?欺人乎?”崔呈秀道:“大王,做魏忠贤的干儿甚多,岂止呈秀一人。具一个呈词,求大人龙目一观:

具呈犯官崔呈秀,禀为公论事;

窃思朝中方武,半倚巨珰。奴颜婢膝,宛如醉狂。哪顾首席,谁道曹郎。义子干孙,竞倚门墙。官保世袭,取如探囊。一岁几迁,都县京堂。借我方便,众犬攒羊。杀人媚人,齐心商量。一同作恶,骂名我当。机局一变,我先灭亡。惧诛邪党,没处躲藏。借题下石,混奏交章。昔为心腹,今变豺狼。蒙面丧心,得意扬扬。阎君炎凉,欺弱怕强。若有公道,一体追将。一起强盗,一起分脏。一起杀人,一起推详。止将两个,就可抵偿。若是这等,做甚阎王。为此激切具禀。

阎罗王见了大怒道:“你这奸贼!哪见得我放过这些干儿义孙、心腹鹰犬哩?你生前花言巧语,哄坏了魏忠贤。今日在我面前,这等放刁!”叫鬼卒:“割出他的舌头!”分付转轮司:“罚他做个哑狗,不能吠人,只吃臭屎,日夜不得安息,受人砖打脚踢!魏忠贤做个水牯牛,终日驼重负犁,受人鞭扑,老来无力被杀,千刀万剐,粉骨碎身。客氏罚她做个驿递里的马,日逐被人骑跨鞭打,送往迎来,奔走不停,硬鞍磨烂脊,忍饿嚼草根。三人永堕畜生道。先押到十八重地狱,受刑过再送转轮司变形定案。且将合山大石压在极深底,与汪宜、王振、刘瑾同监。待拿到这些党羽来,还要对理。”正是:

作事不良终有报,皇天上帝展分明。

道人吓得不啧声,再着如何变相,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冤业变相

话说这道人见过地狱苦楚,又看都天院会议,阎罗殿前勘问,冥途境界了然在目。又遇达观大师教诲,深晓禅理。便对那两个鬼卒道:“此辈众生,都是佛子。只因迷却本性,广起无明,故堕此趣。要脱苦趣,须灭罪根。要灭罪根,须识忏法。忏分事理,不外一心。事忏者,朝夕礼拜,祈求不敢再犯。理忏者,端居而念实相。罪业性空,岂止永免苦趣,便可修成正果。”两个鬼卒道:“都听了老师父这个佛语,西天挤不开的人了,我地狱中鬼也没一个了。”道人合掌道:“善哉!善哉!”二人道:“老师父不日就回阳世了,魏忠贤只有今日在外边。若到转轮司变相,经过地狱受刑,压入地底,不再能出头了。老师父修成正果,早升仙界,他们历尽业报,永随地狱,何不去看他一看,作为长别。”道人笑道:“说得是,我三人同去看他。”

倏忽到了黑暗所在,只见鬼卒守着铁门,不肯开,道:“他们都是重犯。谁担这干系来?”道人摇头道:“这所在,怕他走到哪里去。”鬼卒道:“老师父,你不知道,咱这里有个黑山风,忽然吹着,魂魄都销化了,拿哪个去受刑法呢?”只听得门里,魏忠贤在那里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前日杀这些官时,算计在密室中说‘天道难明,鬼神谁见’,不想这一会儿,天王使者正在旁边觑着、听着。唉!人在世时,不知有此地狱、有此果报。人世昏迷,随心作恶。可伶,可伶!汪直之后有王振,王振之后有刘瑾,刘瑾之后又有我魏忠贤。如今一般在这里受苦。虽然如此,我这后边原有做我的在哪里。不道这些官儿,个个在这里做了阴司大官。咱们要在他们手里会议过。被他们数落一场,又被他打了三百钢鞭,好苦呀!昨日阎罗天子见我打坏了,倒不曾用刑法,今日不知又该怎样发脱我等。倘如压入狱底,则日日受刑如何忍得。”说罢叹息不已。

道人又随这二人继续望前行去,转过一片茂竹,便见东边有一座转轮殿。三人急步至殿前驻足观看,只见殿外有许多牛羊犬马等类,又有女人若干,都站着。西边有一座孽火坑,坑外有许多鬼形罪囚,都跪着。先是东边的判官,送上个黄薄,上边掀着看,把这些女人,逐个唱名过,差鬼卒引上车轮一转,都变为男子出去。上边又看这黄薄,把东边畜类,逐只唱名,差鬼卒引上车轮一转,都变做人身托生去。只见西边的判官,送上个青薄。上边掀看,把这些罪囚,每唤一名,叫牛头马面把畜生皮,披在身上。若是牛皮,即时就变做牛,立起来。但听上边分付下来,该是马,披马皮,该是狗,披狗皮。一个个都变相受形。上边也不问,下边也不辫。两个薄上登记,黄薄上受生的,女转男身,畜转人身,降生某府某州某县某家。青薄上业债的人,投畜胎,降生某府某州某县某家,注得明白。打发了这一班去,便带这重囚魏忠贤一起进来。上边道:“你们罪业深重,又不比寻常的,还要带形受罪哩。把牛皮盖着魏忠贤,狗皮盖着崔呈秀,马皮盖着客氏。”牛头马面鬼卒二人拿着钢叉白牌。道:“押去受地狱诸般刑法,再压着无间地狱底。”这道人看他三个都变了畜生出来。那个水牯牛见了道人便低头垂泪。道人指着道:

“七年富贵成何用,一堕轮回万劫殃。”

这是恶报,还有善报哩。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善恶明鉴

话说阴司与阳世一般。可怜阳世人五浊昏迷。多因造罪作业。阴司幽隐悉知,毫发毕照的。这道人一梦,阴阳都显然了。道人对这两个相随的鬼使说:“如今魏忠贤这件公案,已归结了。你许送我回去,这话如何?”说话之间,有人传说道南赡部洲大明国里,有圣旨来,十七位老爷都去迎接了。道人对这二人道:“既是我大明国里来的玉音,待我也去观看一回。”又与这二人道:“我乃梦中不识路,悠悠何所之?须要你们引我去。”这二人便引这道人出城,到一处空阔的地方,只见搭起一座高台,结的五彩辉煌龙凤飞舞,看上去写着是“南天台”。上摆着金炉焚得香烟环绕,银架点得烛儿明亮。下边铺着满地红毯。十七位老爷都穿着大红袍,乌纱帽,金带夹着犀带,鹤补间着豸补,一排跪着,五拜三叩头。两边乐工细奏笙箫,周围从人执着幡幢。只见合上传宣道:

圣上迫念众卿,为国尽忠,合奏群奸,以致殒命。宜加恤典,用彰臣节。

其原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杨涟、左光斗、高攀龙各赠为刑部尚书,各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翰林院左春坊左谕德缪昌期,赠尔为侍读学士,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吏部员外郎周顺昌,赠尔为太常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工部主事万燝,赠尔为太仆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吏部给事中魏大中,赠尔为太常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礼科给事中周朝瑞,赠尔为太常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河南道御史袁化中,赠尔为大仆寺少卿,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福建道御史周宗建、李应升各赠尔为太仆寺少卿,各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贵州道御史黄尊素,赠尔为太仆寺少烽,荫一子,送监读书。

原任应天巡抚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起元,赠尔为工部尚书,荫一子,送监该书。

原任扬川府知府刘铎,赠尔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荫一子,送监读书。

其余各官,俱照原职加赠三级,荫一子,送监读书。

尔灵有知,歆兹殊渥。

钦此

众官员望阙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官员又五拜三叩头罢,齐立起。

又见宫中祥云涌着另有一起仙官来,报道上界玉帝敕旨到来。就此迎接披宣。这十七员官府仍旧五拜三叩头。只听得台上仙官,朗声高诵道:

上帝悯念众卿,俱系忠良。为君为民,直言谠论,共诛国贼,反被严刑,一时惨死。今元凶皆受天殛,悉由众卿会议定罪,冤仇已明,合理厚报善人。其杨涟、左光斗,仍摄都天大王事,各当赐尔子孙十世科第。其缪昌期,原系御前香案吏,因暂临凡,世缘己尽,仍归文昌院为掌书仙,赐尔子孙十世科第。其余十五员,夙志未酬,尘念荤怀,各赐降生本家,智慧过人,早年科甲,仍许其子孙,累世名臣。俱着童男童女。彩幡宝幢,撤此御前天乐。值日功曹,殿中金甲诸将,一齐送归阳世,朝佐圣君,复作股肱之臣,共济明良之会。

尔其钦哉

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官员都在台前,互相拜贺:“今日吾辈,叨蒙天恩迭颁,宠荣之极。杨老先生、左老先生俱正王位,是不岁生平太志。缪老先生,高登仙品,山人头地,下愚所不敢望。但居文昌之位,幸念吾辈,复羁尘世,乞以余耀,荫及凡流,感戴刺骨。”缪太史道:“诸公素志忠孝,前者不尽所怀,故上帝复有此命。愿诸公当此升平之日,却是凤麟游于圣世。可喜,可喜!”各官都笑别道:“自此仙凡路隔了。”这十五员官府道:“我们当一别阎罗殿下,便好临凡也。”一齐去拜辞。十王接见,趋躬揖让,尽如人间宾主之礼。众官员从西阶上,十王从东阶上,两边列坐。十五员阳官东边坐,十王西边坐。十王道:“诸公皆奉上帝敕旨临凡,这香俱是三公八座大贵人了。都有贵子贤孙,满门富贵,累世科第。此所以报善人也。魏忠贤这一案,列位老先生会议至公,可见忠良鲠直,一毫不私。今已变相受形,都入畜生道,当提来与诸公一观。”叫左右阿鼻地狱带出魏忠贤、崔呈秀、客氏来。

倏忽只见许多鬼卒,各自牵着牯牛一头、白马一匹、黑狗一只走进来,都伏倒在丹墀下。这三个孽畜见了上边十五员阳官,低头垂泪,有羞惭懊侮不堪之状。十王道:“列位老先生,可请到庭中业镜内,看这孽畜的三世劣相。”众阳官道:“此须道眼可观,吾辈未能超尘绝俗,何以得见。”十王道:“列位老先生,是忠孝节义、抗直秉公之人,又是道德文章、经天纬地之才。头头是道,岂直眼而已。请看去。”众阳官前走,十王后随。同到业镜前。只见旁边判宫高声叫道:“魏忠贤、崔呈秀、客氏,现出三世形来。”判官报道;“第一世”。众阳官看镜中,只见三个狐狸,在那里采树头鲜果,传递到草庵中供佛。众阳官看罢,判官又叫道:“再现出第二世形来。”众阳官着镜中,只见魏忠贤、崔呈秀、容氏三人,魏忠贤、崔呈秀穿着锦绣冠带,客氏天然美貌,宫妆丽服,都是伊然如故。企阳官看罢,判官又高声叫道:“再现出第三世形来。”众阳官看镜中,只见是牯牛、白马、黑狗三只,伏在丹墀下。判官指道:“这就是现世报。”众阳官看罢,十王道:“当为诸公少尽当时之愤。”叫左右:“你与各位爷,打那孽畜一顿恶棒。”众阳官道:“今日果报,足快平生之恨,何又结冤仇,这也不消了。只赠他四句罢:

早知三世业冤身,空使中途一片心。

该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众阳官拜别道:“从此天人两隔。”十王道:“幽明异趣,当遣官护送归凡。”十王送出众阳官上轿去。只见若干的童男童女执着幡幢,乐人奏着笙箫,官吏从人来迎接,五色云雾拥护而去。道人对这两人说:“看来善恶之报,真个毫厘不爽的。”正是:

静观果报原无漏,好学莲花世界人。

两人道:“老师父,明日可去都天院告辞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群仙法会

话说杨都爷复任,原是都天大王,因为人忠直,上帝留他做都天院,是阴司极尊贵的王府了。这道人原是杨都爷摄来的,同着这二人去告辞,要回阳间,走到衙前候堂事完毕。道人进去禀道:“小道前蒙都爷呼唤至此,看问魏忠贤公案。如今都已完结,乞放道人回终南山修炼去吧。”杨都爷道:“本院知你有道行。只因你错救魏忠贤,故此要你作眼他的罪业果报。且是世人多为名利熏心,不信因果,屈你在此,你好去阳间,细细详说与妄男子知道。可喜你道心甚坚,功行将满。虽有玄门工夫,未得仙机旨趣。今日缪爷来辞我,要往仙界。缪爷与我极相厚的,他晓得我不轻易荐人的。待本院面说,你可随去看些仙景,听些仙谈,也不枉你在此一番。”

说话未了,把门官报道:“缪爷来拜。”杨都爷接入,叙谈之间说道:“老仙翁,明日众仙法会,玄言奥妙,不能使我相闻。终南山道人在此,看遍阴司。他已有道行,乞携他去,少探仙踪,不知尊意何如?”缪仙翁道:“这道人钝根虽灭,灵心未现。即承见教,可相随去。”杨都爷便唤道人叩见缪仙翁。道人稽首道:“小道庸劣凡夫,愿从仙驾,当效执鞭下役之劳。”缪仙翁道:“看你尘心未净,机缘尚早,但可少玩光景,仍归凡世,功成之日,便来度你。”缪仙翁别了杨都爷,就挈这道人去。道人拜别杨都爷,杨都爷嘱付道:

脱却地狱门,好随仙驾去。

试将此业冤,传与人间世。

话说这道人随着仙翁,正遂其志,心中十分欢喜。却是才离地狱便登天堂。只见白云满山,香风拂拂,四下里都是茂林修竹。又见香场两行夹种着大松树,都是合抱不来的,中间平坦一条青石大街,忽地面前挤挤簇簇,若干仙童执着幡幢,仙女吹着笙箫,仙吏齐来迎接。道人限随在后,耳边只听得潺潺的涧水响。看前面时,一座青右桥,两边都是朱虹栏杆。岸上栽种奇花异草,苍松古柏,翠柳夭桃。桥下翻云滚雪般的水,从石洞里涌出。过得桥来看时,两行奇树,中间一座大朱红棂门。门上有大金字“文昌院”牌额。道人进了朱红大门看时,抬头见一所大宫殿,但见:

金钉朱户,碧瓦雕檐。飞龙盘柱戏明珠,双凤帷屏鸣晓日。红泥墙壁,纷纷御柳间宫花;翠霭楼台,淡淡祥光笼瑞影。窗横龟背,香风冉冉透黄纱,帘卷虾须,皓月团团悬紫绮。若非天上神仙府,定是人间帝王家。

道人寻思道:“世间哪得这样好所在。”又进了仪门,门内有丹墀甬道露台。两廊尽是朱红亭柱。正中一所大殿,金碧交辉,点着龙灯凤烛。两边都是仙吏执簿捧圭,持旌擎扇侍从。正中锦围公座坐着缪公。两厢周围都摆着龙藏朱红沙书厨。又见露台上有白发老人,捧着仙桃仙果叩见,外边报道:“从仙官拜贺。”缪公看那柬帖上写着:“陇西李白、中州白居易、眉山苏轼、成都杨慎、琅邪王世贞、甬东屠隆等稽首拜。”缪公连忙出来迎接,都像人间拱手长揖不拜的。众仙官道:“西溪公下游尘世,玉堂金马之间,著述不朽之书,是立言了。桃李门墙,贤良多士,是立功了。周济贫士,提携后进,是立德了。有此三立,名满天地间,是不虚游也。复正仙班,是还故物也。”缪公道:“小弟不才,浪迹人间。心怀不平,触忤权奸,致遭惨祸。不期今日复会诸仙翁,实出万幸。”李太白道:“小弟当时因讥讽了杨贵妃,傲慢了高力士,以致流离奔窜,故此托名江心捞月,隐迹青山,得免奇祸。”苏东坡道:“大率才人处世,多得谤毁,横罹患难。正所谓,不遇盘根错节,不足以别利器也。”杨升庵道:“多为俗所迷。自投汤火,以智自烧,以明自贱,将沉浮于生死海中,求挤不得。”王凤洲道:“将谓幻者鬻本以致惑乎?固非常智之所及。”屠赤水道:“雀为蛤,雉为蜃,人为虎,腐草为萤,蜣螂为蝉,鲲为鹏。万物之变化不可以智达,况耳目之外乎。”白乐天道:“可请列位仙翁,同游荒山,以为西溪公洗尘。”李大白道:“诗酒且图今日乐。”缪公道:“少颂即当奉拜列位仙长。”白乐天道:“吾辈不拘俗套,即同往便是。”

道人随着,只见云光满地,日色当天。路旁花开灿烂,鹤舞蹁跹。到了一座山口,紫峰削玉,碧涧垂流。才入大门,楼阁重重,花本鲜秀,似非人境。烟翠葱笼,景色妍媚,不可名状。香风飒来,神清气爽。众仙翁又长揖,坐于中堂。窗户栋粱嵌着异宝,屏帐尽画云鹤。少顷四个青衣童子,捧着碧玉台盘来。白乐天持杯定位,缪公首席,挨次两列坐。唐宋明,都序着朝代,器皿珍异,人世所无。香醪嘉馔,目所未睹。饮至晚,促席连坐,点起九华灯,光华满座。只见袅袅婷婷,走出四个美女来,都是绝代之色。怎见得:

朱颜黑发,皓齿明眸。飘飘不染尘埃,耿耿天仙风韵。螺蛳髻山峰堆拥,凤头鞋莲瓣轻盈。领抹深青一色织成银缕,带飞真紫双环结就金霞。却是依稀阆苑董双成,果然仿佛蓬莱花鸟使。

话说这四个仙女列在座前。屠赤水指着美女对缪公道:“这是樱桃樊素口,这是杨柳小蛮腰。果何如?”又指着朝云道:“朝云能解苏公意,不合时宜满肚皮。”又指琴操道:“这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令人老大徒伤悲。”缪公大笑道:“琴娘参禅悟道,哪有悲来。”李太白道:“樊素、小蛮,歌舞是绝伦。琴操、朝云,剑术果奇妙。各逞长技,以供新客鉴赏何如?”众仙客齐道:“极妙!”白乐天便叫樊素歌来小蛮舞。这面个美人,一歌一舞道:

娇滴滴一团风味,热急急万般情意。俏婷婷柳絮随风,软怯怯一似梨花雨。分外奇,轻风燕子飞,风流雅调不是寻常趣。却笑洛水湘波,空叫魂梦迷。堪提,总飞燕也不如;还疑,比红儿也不如。

两个美人歌舞罢,众仙翁都称赞。白乐天道:“列公都要饮三大觥。”苏东坡道:“酒量又不可同日而语。若青莲公斗酒诗百篇,不说三大觥,三千觥也不醉。若小弟与赤水公不善饮,西溪公,且是涓滴不沾唇的。请各自随量便了。”凤洲公道:“请饮过。看剑术。”众仙饮酉。缪公只吃茶。东坡便叫朝云、琴操试来。

朝云便卷起两只袖子,拿一口剑在手,把鞘上拍三拍,只听得啸声大振,惨如冤鬼哀号,猛似凶神叱喝。啪的一声响,那剑忽然跳起空中,有一丈多高,又一翻转原落在鞘儿里来。

琴操便在衣袖里,摸出一个铅弹丸儿,在手掌中,旋了两转。一抛抛起,约有三丈,化成一口剑,光芒四射,是长虹而下,直到地,复跳起,落在手掌中,原是一个弹丸儿。

众仙翁观着一回,都道:“奇绝、奇绝!”杨升庵道:“所谓飞剑斩黄龙,信有之。正是仙家剑术也,吾辈当以诗相赠。青莲公是大词宗,吾辈主盟。请道来。”

李太白道:

海石榴花映绮窗,碧芙蓉朵亚银塘。

双飞剑舞苍虬卧。满院春风白日长。

白乐天道:

沉沉香雾映房拢,剪剪檐头尽日风。

挥剑能叫尘虑息,始知身在蕊珠宫。

杨升庵道:

一到仙宫白玉堂,惊看双剑果非常。

腾空灵异延津出,不似巫姬梦楚襄。

王凤洲道:

琼浆饮罢月西沉,瞬息欢游抵万金。

尘虑因看双剑尽。凤萧忽奏玉京音。

屠赤水道:

老聃西逝即浮屠,莫怪窗间贝叶书。

仙女双飞真剑幻,可知鹦鹉诵真如。

缪西溪道:

长恐凡材不合仙,喜看神女舞蹁跹。

云中飞剑尤奇绝,疑入麻姑小洞天。

苏东坡道:”小婢薄技,何敢当诸仙长珠玉之赠。”众仙翁道:“非东坡公,下能蓄此妙姬;非妙姬不能有此神技。”众仙大笑而别,不在话下。

且说这道人随去,看得仙景许多好处。众仙翁又如此作乐,看得凡世,就是火坑,男女都是蝼蚁了。心里便恋住,不想回来。只见缪公升座,唤仙吏开了三百六十口大朱红龙藏厨内,捧出各函书籍来查点。案上摆十个大簿,都是书目。一一看过,每函用掌书仙印一颖在面上。仙童都来搬书,道人也混入在里头搬弄。见了许多天书,都是蝌蚪文书,是凡人不识的。又见了一部《云笈七签》上有若干符咒,窃取来背地里看,被一个童子瞧见道:“你是凡人,根气浅薄,如何晓得。”抢这道人手里的书,上边去禀。

缪公便唤这道人来说:“你该回去了。”道人稽首道:“小道愚蒙,哪里知道来去的路头,望老仙公收留教诲。”缪公摇头道:“时尚未及。”道人又稽首道:“望老仙公指迷开论,使愚下精修悟道。超拔之功,感戴无量。”缪公道:“譬如一只船,在大海中不知经了多少风浪,及至到岸,风浪一时都息。又如一个人,在长途不知经了多少码头驿递,及至到家,码头驿递一个也无。你自去悟这个道理。”道人只是点头不做声。缪公又问这道人道:“你以前是谁?”道人答应道:“不知。”缪公道:“既只是你,何故不知?既说道不知,如何只是你?知者名悟,不知者名迷。谁叫你迷,只是迷其所悟。谁叫你悟,只是悟却所迷。此处你须要寻究,究去不知知者现。在你自家去用这段工夫。”道人说:“此理更深了。”缪公又说道:“假如你参得透时,八十一卷《华严》只是一句。假如你参不透时,单提半偈,缠不了的葛藤。必须耍在葛藤里打筋斗出来哩。”道人便悟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缪公道:“他也莫点灯,我也莫放火。谁想林檎花,结个频婆果。”道人稽首道:“来求老仙翁赐个名字。”缪公道:“自无始以来,哪个是你的名字?人有个真名,都是假赤洒洒。原是本来圆陀陀,岂有名字。我如今赠你一个广长舌,好去人间说天堂地狱事。”道人说:“不知终南山在哪里?”缪公把道人的肩一折道。“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目前。醒去。”正是:

今日得君提拔起,免叫人在暗中行。

不知道人梦醒如何行径,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道人出梦

话说这道人肉身在终南山庵里打坐,被阴司摄了魂去,七日只是端然不动。因为修真三十年,已自得道了。只有一个徒弟叫做悟玄在家看守。每日去摸这身子,胸前有些热气,面色不改,四肢不僵,却似熟睡一般。这徒弟悟玄年轻力薄,心里甚是惶惑不定。

却说有个道友叫做智因,平日与他师父往来的,常有心要谋占这个庵。走来对这个肉身叫声师兄,打个问讯,满身看看,用手摸摸,便问这个徒弟悟玄说:“你师父是去了,浑身冰冷,毫无脉息气味。世上哪有七日不醒的。”悟玄道:“我师父平日修炼工夫,已得道气。人间岂有死去七日只是端坐不倒的,心口微热、面色如生的。”智因道:“这个便见得你师父平日修真养气打坐的功果了。与常人不同,即十年百年埋在土里,掘开看时,也是这样的。因得了天地之气。”悟玄道:“师父常对我说的,运气工夫要四十九日闭目静坐,盘膝不动,滴水不吃,一言不说。每一昼夜周身运转三百六十度。如炼得过便身轻神王,白日可以飞升。如今才得一七,如何就说他是死的。”智因道:“你师父打坐时,可曾对你说是七七的?”悟玄道:“这是他的天机默运,岂肯对人说破的?况且我受师父恩养成人,目下斋粮不缺,自然要好好地看守他。”

智因道:“我见你年纪小小的,我帮伤结果了他,做个龛子盛他烧化,拾起骨殖,葬在后边园里,砌座塔,竖道碑,完成他的事。你如何这等执拗!”悟玄就双眼垂诅道:“我师父骨肉未寒,端坐不动,怎么活刺刺地烧化他!师叔既蒙你好情,只该静守助他成道。到七七后不转,但凭师叔作主便是。今日再不必提起。”这智因变了脸道:“你这小狗才!多大的人儿,倒来顶撞我。我一则看你师父平日之交,二则可怜你年纪小,独自个守在这里也不是长法。你将我好意反成恶意。我便要做个主,你便怎的?”悟玄便踅转身对了师父肉身跪着叫道:“师父,师父,你可早早醒来吧!”

这智因气哞哞地,拔出两个斗一般大的拳头来,就要打这悟玄。忽然梁上跌落下一块砖来,正打在智因这只右手上。智因抬起头,仰着面看这梁上是块望砖。正看时又落下一块来,正打了智因的右眼。智因被两砖打得昏了,又着了一惊,心里想道:“好古怪,师兄真个有些灵异,如何恰恰正打在我的眼上手上?我偏不信。”把眼来揩揩,手来搓搓。“待我去推倒这个身子,看他如何。”这智因也不动手,只把这右肩在肉身上一扛一撞,这肉身动也不动。智因便蛮性顿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我一不做,二不休,有心是这等弄破头了,怎好歇手。便去揪住悟玄的头发,举起这大拳头来下老实捣。这悟玄叫苦不迭,没钻个地孔处。

正在这时,只见外边走进一个四十来岁、齐齐整整的道人来喝道:“不要打!不要打!”这智因抬起头来一看,心里越发恼了。这智因粗蠢笨牛,想错了个主意。只直这个进来的道人是悟玄勾搭上做邪事的心上人哩。智因便道:“你是什么人来管我们的事?想是与这小狗才有一手,做没廉耻事的。怪倒你这小狗才不肯殡殓师父。恰是有这个头脑,指着师父坐功运气哩。”慌忙又去打这悟玄道:“我要你实实地招来,才饶你。”

那个齐整道人高声喝道:“胡说!”智因便撇下了悟玄,赶来打这个齐整道人。这齐整道人说:“我叫回道人。你这个贼道,你要烧化了肉身,打死了徒弟,便吞占这所庵哩。欺心的贼道,叫你认认我回道人的手段。”便把手里的拂子一指,智因便自已跌倒了,直僵僵地瘫在地上,不在话下。

且说那回道人。看官们,你说这回道人是哪个,姓甚名谁,怎生打扮?但见:

秀眉炯目,五绺髭髯。出言吐词,一身道气。头戴一顶蓝纱翠线纯阳巾,身穿一领四厢帛边鹅黄绢道袍。腰系一条秋香色丝线吕公绦,脚踹着一双方头青云履。手里拿着一个尘尾拂子,挂着一个小小葫芦儿。不是人间说真方卖假药的游食生意,却像那上八洞的神仙法侣。

你说这道人是谁?果然是吕洞宾仙师。他是个唐时进士,因有仙风道骨,钟离先生度他。因发愿,世世济人利物不曾脱凡胎的。因此周游天下,遍度众生。明知这老道人阴司将返魂了,被人起谋,要毁坏他肉身,故此来阻住他。可笑这蠢贼道,肉眼不识好人,与他争嚷。这小徒弟悟玄便低头拜道:“多谢师父救命!”

这智因在地上挣扎不起,只是偷眼瞧光景,像个不相认的,心里虽是疑惑,口中叫道:“回师父,老神仙!我晓得你有法术的。我都领会了,饶我罢。救我起来,我自去,也让你们在这里方便则个。”洞宾道:“你这个贼道!还只是放刁哩。”遂从腰挂的小葫芦里洒出豆大一个小孩子来,到地土跳几跳,变成四五尺长一个人,且是怪相,生得怕人。如何模样来?但见:

一褡儿赤发蓬松,直矗起两角尖耸。蓝丽色间着红紫斑斑,白獠牙却似刀锯棂棂。闭眼抠嵝不见日,叉耳张开好障风。腰间缠着虎皮,头上插枝杨柳。

这怪相原来是洞宾收服的柳树精,跳到地上去,用他尖嘴儿只管咬这智因,吓得他咯抖抖地打战,口里不住地叫苦道:“若是师兄在这里,这样妖怪怎敢来。”叫道:“回师父,足见你的神通广大,智因再不敢冒犯了。”又央这悟玄道:“没奈何,你去替我求告回师父。放我去便了。”回道人对智因道:“你这些打人的英雄,都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曾动手,你要起来自起来,你要去自去,哪个留你?我不来管你们的闲事,求我怎的?”悟玄道:“老师父,有这样的道术,可知家师如何下落?”洞宾道:“你取一盏净水,放在桌上,待我唤醒了你师父。”

那悟玄听得了这句话,便满脸堆下笑来,双手捧着净水递与洞宾。洞宾便手指望空,书符在水里,用杨枝一洒。顷刻间,这老道人面上渐渐有些光彩,鼻孔里有些微微的气出来,喉咙里觉得有声。洞宾道:“肃静,不要啧声。”一会儿见他双眼开了细缝,双手轻轻转动。悟玄大喜道:“师父醒了也。”洞宾便在葫芦里取出莱籽一般大的一丸红药来,放在净水盏里,灌在肉身口里。这老道人即时苏醒,便能立起行动得了,糟神倍常,手足轻捷。已是梦里游仙境一番,已成道眼,识得洞宾是个上仙,便低头拜道:“小道乃愚下凡夫,蒙大仙救度,何以报答。”拜下。满座清凤拂拂,云光冉冉。这回道人把两袖一洒,口里念道:

黄鹤楼前吹苗时,白苹红蓼满江湄。

衷肠欲诉无人会,只有清风明月知。

洞宾先生便乘白云去了。这道人还跪在地上,抬头看时,只见云中隐隐的。老道人对徒弟悟玄说:“当面错过神仙,只是我的机缘未到。还要用苦工夫修炼便是。”悟玄道:“师父服过仙丹,已得灵根了。这老道人走出堂前来,烧香点烛拜佛。又到西廊下去,只见智因倒在地上叫道:“师兄,你醒了吗?如何这一觉睡了七日?”这老道人笑道:“还是亏徒弟有些主意,不然被人坏我这皮囊了。”智因道:“哪个敢坏你,看来端坐不动,自然有道气的了。不要说悟玄他十八岁,不小了,就是五六岁的孩于,也不做这样事。”悟玄在旁插个嘴道:“其实亏师叔阻挡,不曾坏得。”老道人便问道:“智因,你为何睡在地上?”智因道:“师兄,不要说起。我只是放心不下,特来看你。被那屋上望砖打下来,吃一惊,便跌倒了。不道伤损骨节,因此爬不起。师兄你出一只金手,救我一救。”老道人说:“我前日因是救了魏忠贤,被他贻累了一场,如今又要救你。”智因道:“师兄,人有几等人,物有几等物,难道我这个直心道场的好人,也比了他?”悟玄哧地一声笑,点点头道:“是是是。”背地里对师父道:“师父,你设法让他去吧,省得在此惹厌。”老道人便用手指书道符在智因身上,口里念个咒,喷口水,也把拂子在智因身上拂三遍,便可起身来了。智因自觉没意思,一言不说,打个问讯便出门去了。老道人走出庵外,四下里一看,甚是荒凉,口里吟诗道:

避秦安汉出蓝关,松挂花阴满旧山。

自是无人有归思,白云长在水潺潺。

却说这老道人做了这一场梦,自觉智慧增了十分,出口成章。便设一坛水陆道场,超度地狱里诸业障。但见:

钟声杳霭,幡影招摇。炉中焚百和名香,盘内贮诸般素食。僧持金杵,诵真盲荐拔幽魂;人列银钱,礼宝忏超升滞魄。合堂功憾画阴司,八难三涂;绕寺庄严列地狱,四生六道。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内放明灯。

这老道人完了道场,想到:“杨都爷拳拳分付,要我传说业报因果,与世间人知道,须要做个好人行好事。缪仙公又赠我广长舌。”时觉口吐莲花,便静坐关房,明窗净几,焚香涤研,薰沐稽首如来。捉笔构思,写出《阴阳梦》,奉劝善男子。正是:

言言警悟华光现,字字津梁金口扬。

长安道人曰:

对境逢场日几回,灵根便向此中栽。

兔毫不弄闲风月,龙藏曾参大辨才。

仙梦自今驱鬼梦,阴台回首向阴台。

从来游戏成三昧,舌底莲花瓣瓣开。

已上阴梦毕

警世阴阳梦卷之十终

龙兴改元戊辰季夏大士飞升日

长安道人国泰终南山广长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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