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唱恍恍惚惚醒来时，竟有不知人间何世之感。直到看见独坐昏暗房间一角的欧晟，她才想起昨天至今发生的所有事。
真是太扯了。戈唱这么想。如果不是近在咫尺地目击到欧晟的种种超自然表现，她真会觉得武侠世界只是成年人的幻想，可现在她更愿意相信，历史上处处蛰伏着不为人知的玄奇。
她甚至相信，霍霆就是《武林姬侠传》的反派原型。
霍霆。这是披着欧晟的身体行动的那个古代幽灵的名字。他告诉戈唱时，还顺便对她说了许多梦呓般的往事。
现在他们的藏身之处是一家四星级酒店的套房。昨晚天黑下来后，霍霆认为有必要找一家“客栈”落脚，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这里。
被绑架又被带来开房间，戈唱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茶几的收纳柜。万幸的是霍霆没有对她怎样，他的兴趣集中在小冰箱里的一堆酒精饮料上。话匣子的打开，也是在数瓶黄汤下肚之后。
那时，夜已深。
为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开灯。但戈唱能感觉到，霍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的姓名……你一直未曾告知。”戈唱听见他道。
“……我叫戈唱。戈壁的戈，吟唱的唱。”戈唱尽量镇定，“你呢？”
“霍霆。”
没有具体解释是哪俩字，戈唱就按照霸气外露的原则帮他对号入座了两个。
“戈唱……初见你的情景，我还记忆犹新。那日我们才打过一个胜仗。军中弟兄无不欢欣鼓舞，喝酒吃肉。我在大醉后被人扶进营帐，倒头便睡。依稀只记得枕头是新换的。”
他说到了“枕头”，戈唱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我很少做梦。便是有，也多为操戈溅血内容……谁知那夜会梦见你。”霍霆言简意赅，语气里却有遥远的眷恋，“但，不知为何，你见我却如临大敌……你很快就不知所踪了。”
听一个威猛的灵魂追忆春梦，戈唱有些好笑，又有些触动。
“后来呢？你有再见到她吗？”她轻声问。
回答她的却是沉默。让戈唱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戈唱是想逃跑的。应该试一试。但，一定是这片黑暗太过浓稠，黏住了她的眼皮；一定是白天的种种太过费神，比起逃跑，她更渴望睡一觉……
一睡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戈唱的回想在这里打住，角落的霍霆已经站起来了。窗帘缝透进一缕新鲜的阳光，照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休息好了吗？”
“……嗯。”戈唱应着，手又被攥住了。
“那，走吧。”霍霆说着扯开窗帘，推开窗户，阳光立刻充盈了满室。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呢？”戈唱哀求，“行行好放了我吧！很多人在追捕你，你逃不掉的。你放我回去拍戏，我帮你求求情如何？”
“是，是有很多敌人。这……奇异的世界。”霍霆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还是得找它回来。有了它，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他说着，手掌做出下意识的紧握动作，似乎正回味着某样武器的手感。
“它也在这个世界。我能感应到。走，随我一同去找它！”
13
“什么都有”超市的仓库里，琳琅满目地堆着许多商品。韩老、古猫宁与康馨一起进来，空间顿时更窄了。
韩老用拐杖敲了敲一处地面，一道地门自动掀开，露出向下的台阶来。三人陆续走下。
地下室的格局与地上差不多，同样是一个接一个的货架。只是架上摆的不再是日常用品，而是一样样深不可测的东西。它们有的古意盎然，例如青花瓷瓶；有的却异常前卫，例如酷似飞碟的斗笠……后者所在货架，几乎每样物品都贴着封印符。
韩老将两个梦见枕放在一起，失散多年的它们终于团聚，彼此似乎很高兴，竟通体漾光。
“这边的东东都是兵器吧？”古猫宁看着封印货架说。
“对。它们每样都带着很重的杀气，应该掀起过不少场腥风血雨，是我们主要看守的对象。”韩老说。
正说着，一样物品震颤起来，剧烈得让整个货架都摇摇欲坠。透过层层咒符，可以看见那是一柄长家伙，头部有着弯月的形状。
“喔，看到令人怀念的玩意儿了。”古猫宁说。
“这么强烈的共鸣反应……它的主人似乎就在附近！”韩老道。
地面上的超市传来了打斗声，不久，地下室的门被撞开了，韩野像一具僵硬的尸体那样沿着台阶滚了下来。
“小野！”韩老心疼地扶起孙子，却见他一动不动。
“被点穴了？”韩老很惊讶，“这年头还有人会这种招数……”说着运指，在韩野身上疾戳数下。
韩野能动了，他站起来就冲楼梯口骂：“都说了仓库重地闲人止步，怎么还会有这么不讲理的客人？”
有脚步下来了。所有人都盯着台阶，他们看见了山寨古装靴，山寨古装裤，山寨古装衣……
“哇！”古猫宁整个人跳了起来，“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欧晟偕同戈唱，粉墨登场。
“小猫！”戈唱看见古猫宁，大叫。
“戈小姐，见你没事我太开心了。”古猫宁擦眼泪，“这两天我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我看到你的嘴角有果酱诶……算了不说那些，你快点救我啦！”
仍霸着欧晟身体的霍霆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他兴奋地叫着：“就在这里，老朋友！”然后他蓦地伸手来——刹那间，刚才那柄躁动的兵器竟震碎封印符，飞到了他的手中！
可以看清那兵器的全貌了。不是刀枪剑戟棒锤斧钩的任一样，而是一柄——镰刀。
“小猫，那不就是死神用的……”康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目了然的造型。
“啊，康小姐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某些死神把吃饭的家伙都丢在你们这儿了吗？”古猫宁摇头，“这世界超小的！没想到会落在他手上。可以想象一位拥有死神之镰的将军，会在乱世中建起怎样的霸业啊！”
霍霆持镰在手，兴奋异常，抬脚就要离开，韩老祖孙齐道：“站住！”
“虽然遗物有选择主人的自由，但兵器例外。”韩老沉声，“你不能用其他世界的道具，给自己的世界带来灾难。放下。”
“放下！”韩野记恨着刚才的事情。
霍霆轻蔑地看着一老一少：“奉劝你二人，滚开。”
“冥顽不灵，只好强迫你放手了。”一直以佝偻姿态示人的韩老，说着挺直了腰杆，一只手利落地舞起降龙木拐杖，白胡子无风劲飞。
“爷爷威武！”古猫宁不知何时换上一身啦啦队女装，奋力高抬腿以示助威。见者无不缺氧。
极短的时间内，镰刀已经与拐杖碰了个正着，充满灵力的火花竞相开放。
“老人家好本事。”感受着对方的魄力，霍霆赞道。
“哼哼，所以识相的就快些投降！”韩老说。
“那却休想。”霍霆说着猛地一挥镰，将韩老震得向后翻去，正落在古猫宁身边。
“爷爷！没事吧？”韩野关心地问。
“当然。又不是老年痴呆。”韩老一吹胡子，刚要再上，忽然发出怪叫。
“怎么啦？”大家问。
“闪、闪了腰了……”
除了霍霆，所有人的后脑勺都挂上了一颗巨大冷汗。
霍霆傲慢地笑了一声，拉着戈唱就要离开，眼前虚影一晃，出现了古猫宁。
“王牌选手因伤退场，只好上我这个替补队员了。”古猫宁恭敬地说，“请多指教。”
“又是你啊。”霍霆当然对这个恶魔有印象，“见你身手不错，上次才放你一马的……挑上现在的我，简直愚不可及。”
霍霆说着猛一挥臂，死神之镰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古猫宁照头劈下，后者却不闪不避，甚至脸上的笑容都分毫不改。
镰刀停了下来，在距离古猫宁的头颅约一厘米的地方。霍霆一凛，向来耀武扬威的杀器，此刻竟如没电的手机般呈现僵死之态！
“同样来自陆离界，它似乎比你更能洞悉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呢。”古猫宁伸出两根指头夹住锋利的刀刃。
“……”前所未有的情况让霍霆不禁愣了神，只一秒不到的工夫，古猫宁已经将镰刀抢了在手。
“还来！”霍霆气灌双臂，对着古猫宁当胸轰出，劲道却如泥牛入海。
随即一道白月光破空而来，古猫宁挥起了镰刀！霍霆只觉身子一轻，像是脱衣服一般，从欧晟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在场的人都定定地看着他。灵体状态的霍霆，比穿着戏服的高中生欧晟要霸气太多。他身材魁梧，铠甲加身，有胡渣，有凌乱的长发，有岩石雕出般的硬朗线条。
“果然，要收割灵魂，还是镰刀最好用了，比强行把灵魂从身体里揍出来温柔得多。”古猫宁自言自语，“发现没？你在欧吉桑身体里时，我都舍不得打你一下，就怕下手重了，伤到我可爱的学生。”
霍霆的脸色难看到极点，而古猫宁已经高高举起了拳头。
“所以到底是谁放谁一马呀？”
14
霍霆成为将军时，还未满三十岁。
战火纷飞的时代，群雄割据。武人比文人更易受人青睐。况且投身戎马之前的霍霆，早已凭借过人武艺闻名方圆。
关于为什么要从军，且是侵略他人土地、攻占他人城池，在那时有着各种说法。从很堂皇的“为国尽忠”，到很实际的“出人头地”，都可构成理由。褒贬不一，也是后世的评语了。
战事初年，霍霆拾到了死神之镰，在一个刚打完仗的战场上。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腥味与焦烟荼毒着空气。霍霆穿过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与带来死亡的圣器相遇。
他很快发现，用这柄造型奇异的镰刀划过人体，不会造成伤口，却总能更掷地有声地夺走生命。
如虎添翼的霍霆迅速坐上了将军宝座。惧怕他的人渲染并流传着他的事迹。比如他单枪匹马就摆平了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哦不，单镰匹马。
旁人看来霍霆再成功也没有了。虽然带兵打仗这件事永远命悬一线，但只要能坚持活到战争落幕，他的后半生一定是呼风唤雨，锦衣玉食。
霍霆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他没有在梦里遇见她。
那一夜，霍霆头靠新枕，沉沉睡去，却在梦里邂逅了一个女子。
霍霆从未见过她。粗布衣裳，憔悴容颜，还有璞玉般浑然天成的清丽。初见霍霆的刹那，她绽放的泪光与笑颜令霍霆感到一股更甚鏖战的冲击。
但很快，她的喜悦转成悲伤。她盯着霍霆，似乎发现自己弄错了什么。急转直下的哀戚，令霍霆的心忽然变得柔软。
想对她说些什么，她却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