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千里迢迢休书把人要来了,这会儿要人家走,只怕难以启口。再说, 我们也不能得罪了竺大师。他为先帝所推崇,朝中大老多与他结好,桃李故交遍布 天下。他推荐来的弟子,没有正经堂皇的理由而随随便便打发掉,那可是大大得罪 了他老人家。他若是给你点颜色瞧瞧,虽不动筋骨,只怕也要去一层皮。"
桓冲皱眉道:"我也想到这一节。只是不知为什么,觉得留他在此大大不妥。"
夫人截口道:"得罪了竺大师也是大大不妥。"
"我知道。为今之计,最好是让他自己求去。"
"可千万别怠慢他。传出去不好听。"
桓冲苦笑道:"哪有两全之计。最多以后再修书给竺大师,说是因为前方军事 紧急,才会心不在焉,无心慢待了他的徒弟。竺大师就算心中不甚痛快,也不好多 责备我什么。好在刚刚桓福机警,说是谢安的紧急公文到此,片刻不能耽误,这才 让我得以出来同你做个商量。我这番说辞应该不会有什么破绽。"
夫人点点头:"如此最好。"
殷仲思独坐无聊。桓府的下人一个个乖巧机警得很,一看这架式就知道这不是 主子看重的贵客,想来就算怠慢了也没什么要紧。何况这间本是偏厅,不是款待贵 客时用的大厅。厅里没什么贵重的物事,就是墙上悬挂的字画也不是什么精品,不 过是几位少爷与平时三五知己闲时随意的涂鸦,不怕他会顺手牵羊偷了去。一看桓 福总管随老爷离开,也都偷偷开小差溜走了。所以片刻之后,只留殷仲思一人在此。 殷仲思正在随意观赏墙上的字画,忽听一个声音在说:"小姐,走了啦。要是 被老爷知道了,又是一顿好骂。"
一个软软的童声笑道:"不会的。阿爹只是装装样子,其实是只纸老虎。"
先前的声音不满:"你是他宝贝的女儿,自然不会怎么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可惨了。 老爷一定会编排我们没有努力、用力、非常卖力地劝说你!" "放心啦。我会照顾你的。挨骂恐怕难免。不过被骂几句又不会怎么样的,既 不痛也不痒,你就安心好了啦。"
先前那个声音看来是安不下心,犹自嘀咕:"小姐……" 那个软软的童声不耐烦了起来,不客气地道:"喂,我阿娘是把你交给我使唤 的,可没有把我交给你教训。你别再罗嗦了成不成!" 先前的声音大是委屈:"可是小姐,我会害怕嘛。"
"好了好了。你先走好了。不管是我阿爹还是我阿娘问起,你就推说不知道好 了,这总行了罢?" 殷仲思没有回头四下查看说话的一对主婢,只是暗暗在心里想:"原来是桓冲 的女儿,怪不得这样娇纵任性。如果我不得不留下来,这小丫头只怕也会是我的学 生。教这样蛮横的丫头,只怕会头痛无比。可是师命难违。不过我已经安安分分到 了这里,拜见了桓冲,递交了信函,也算是完成师父的托付了罢。最好桓冲气量狭 小,看我不顺眼,主动提出不要我。只要是他先提出来,那师父就没什么可怪我的 了。"
正想着,那个软软的声音好奇地问道:"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殷仲思一怔。不过没打算回头。这种骄纵的小丫头,他没兴趣结识。他现在只 需耐心等在这里,等桓冲想好了借口出来打发他了事---看他刚才拂袖而去的样 子,他分明心里已有了这样的打算。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跟你说话?"娇嫩的声音微有怒意。 殷仲思相应不理。他面前的这幅画画着一个老者柱杖站在崖边,山崖峻峭,山 风吹得那老者衣袂翻飞。这画笔法线条如春蚕吐丝,虽失之细致,但画中老者身形 神态极其形似,衣饰线条简洁明快,在勾勒峻峭山峦时染以浓色微加点缀。殷仲思 不由赞叹这丹青圣手委实精妙,细看落款,只见写着"五凤山"三个大字,下面潦草 地写着"晋陵无锡顾长康醉后戏笔。"
凑近了看,最奇的在于画中老者眼睛只勾勒了轮廓,却没有点上眼瞳,好象是 个瞎子一般,风神气韵未免差了很多。殷仲思暗自琢磨这个画者如此安排的用意所 在。 "你是聋了,还是死了?"身后的声音嗔怒起来。殷仲思正在全神贯注看眼前的 画作,丝毫不为所动。忽然背心被异物打中,正想回头,脑后风声又响,他头一偏, 避过后脑要害,一物从他颊边擦过,击中墙上的那幅画,啪的一声,然后掉落到地 上。殷仲思微微吃痛,低头一看,那袭击他的不明物事是一颗小石子。殷仲思气怒 攻心,霍地回过身来,对那人怒目而视,斥道:"你干什么?!" 出乎他意料,站在他身后十步外的是一个极其娇小的女孩子。她得意地笑着:" 这下看你还装不装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