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中有泪:"我父亲若不是受他弹刻被废为庶人,也不会郁郁而终;我母 亲不会受家族排挤贫病交加而亡;我也不会十岁上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多看后面无益,你前面的路还很长,切莫叫仇恨伴你一 生,使你也郁郁寡欢不得乐趣。"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已经不恨了,可是也没必要跟那家人有所往来罢。 天下之大,我哪里不能去?" "可是你心结未解终不能快活。你志向不在山水之间,要有所抱负,要跻身庙 堂,难免会跟桓家的人打交道。早适应早好。或是豁然开朗,或是败下阵来,都算 是对自己有所交代。 掩耳盗铃可不是办法。"
少年垂首不言。老僧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那,这是我的回函,你带着它 明早就上路罢。"
少年抬起头,瞪视他道:"您老早就设计好了?!" 老僧呵呵笑道:"必要时我自会教导你尊师重道的道理,哪由得你不去!"
殷仲思无聊地看着厅里的地砖,对主人家的殷勤倍感不耐。 桓冲笑问:"竺法深大师身体还清健罢?" "托福,安康。"
桓冲暗暗有些奇怪。这年轻人自进得门来便极其沉默寡言,非问不答,答起来 又象是极不情愿,三两个字便完事。不知是竺大师门下用字精简、惜墨如金呢,还 是这少年自己生性乖僻不喜多言。 "先生高姓?" "殷。书信上有。"
"是是是。"
书信上说有殷姓小徒前来任职。桓冲肚子里嘀咕,摸不清他的路道, 不敢轻易得罪。"
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仲思。"
"殷仲思殷仲思,"桓冲喃喃自语,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
不知与殷仲文殷仲 堪兄弟有无瓜葛?" "只是远亲。"
殷仲思淡淡地道。 "原来如此。"
桓冲脸上带着笑,肚子里却想要骂人了。他也料想过既是竺大师 的弟子必有过人不凡之处,然而这般孤傲无礼,也未免过分。想他也是堂堂车骑大 将军,温言赔笑,也算礼数周全。象他这般不识时务,简直是要砸了这现成的饭碗。 "尊师归隐不肯出仕,却肯荐高徒来此做西席,君家师徒的志向真是不同!" "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我不堪清修之苦,家师却乐在其中,自是不同。"
"阁下名仲思,不知都有哪些可思?" "在家思孝敬,事君思忠诚,交友思信义,如此而已。"
桓冲干笑两声:"阁下忠孝节义四字俱全,佩服啊佩服。"
悄悄给下人使了个眼 色,下人会意,不动声色从边门出去,不一会儿,奔到门前通报道:"大人,谢安 谢大人急件,请您出来一下。"
桓冲脸一板,斥道:"胡闹,没见我正陪着贵客吗?" 下人道:"是是。可是信使说十万火急,片刻耽误不得。"
"咳咳,你看这……"桓冲做抱歉状。要是识时务一点的客人必定给他个台阶下, 只需道一声:"大人只管先去处理紧急公务,勿以在下为念。"
可是殷仲思只是冷眼 看他惺惺作态,在一旁不做声。 好在桓冲是在官场上进出的人,这点小尴尬难不倒他。旁人不给他台阶下,他 自会找台阶下。又笑了两声,道:"殷先生且宽坐,老夫去去就来。"
也不等他回答, 怒冲冲走了出去。 夫人正在内房等他,见他进来,问道:"新来的先生怎样?" 桓冲余怒未消,道:"太也狂妄,极没有礼貌。别说放这样的人在府里吃不消, 只怕没的教坏了孩子们。"
"既然敢这样骄傲,总有几分才学罢。"
桓冲重重"哼"道:"有才学有屁用。我是要先生来教孩子们知书达理,不是狂 傲不羁。 阿蟠已经够骄的了,再来一个,如何得了!" "也许能彼此相克也未可知。"
"而且家里还有一帮女孩子,过个几年就要许人了。这先生也太年轻了些。"
夫人问:"有多大?" "十九二十岁罢。神态倒老成,脸上总有稚气。"
夫人轻笑道:"阿蟠都十七了,这先生只大个一两岁,只怕孩子们不服气他。"
"反正这个人我也不想用了,这些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