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漂洋过海遇见你
在剑桥园中,徐志摩的身心得以大大地舒展,此时的他已经几乎放弃了对于经济学与政治学的努力,而是投入了文艺女神缪斯的怀抱,他又一次做了决定,决定这一生将为诗歌研究和写作的长期献身,而事实上,这一次他确实是如此做到了。
剑桥园中,这个来自中国的青年人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加上对于心中女神的追求爱慕,终于使得他的文学气质找到了他将倾注全部感情和使出全部才能的表达方式——诗。他在徽因身上找到了他对于女人所具有的所有美好情感的认知,志摩觉得,徽因便是他对于美所一直梦寐以求的具化存在。他幻想着,和她生活在一起,他就能达到他创造力的顶峰。
对于徐志摩来说,此时的一花一草,一滴水一块石,都是如此的充满诗情画意。另外更有诗情画意的,竟然是——伦敦的雾,是的,那最先从康河的涟漪中荡漾出来的伦敦的雾,它似乎也是那良辰美景的一部分。
康河的柔波里,闪动着晶晶亮的水色与橙黄的灯影,温柔而轻盈,丝丝缕缕,烟一般从河面上升腾起来。它在夏夜里仿佛飘散着玫瑰的气味,让人感觉到一个季节的温馨。那雾,也充满着勃发的生机,甜甜的,暖暖的,生发着爱情的气息。而且,因了这雾,周围的景色也都生动起来。一轮月亮恍惚地在云层里,因了这雾而越发朦胧。河水也越发安详与平静,似乎生怕吵到在河边散步谈心的年轻人。微风吹来,吹落几片花瓣,星星点点地漂浮在河水上面。柳树的枝条深情地垂下去,似乎已经红了脸。夜是如此的恬静,让人不忍出声,唯恐打破它的睡梦。不,何止是人们,连那些白日里招摇的柔波与柳条,都已经自觉地变得静悄悄。此刻,康河所有的花草,都在聆听着那些无声无字的歌从夜色中飞扬出来。
在这座保持着中世纪风貌的古城里,在陷入爱河的人眼中,是如此的罗曼蒂克。对于那些黑眼睛黄皮肤的莘莘学子,这月光灯影下的河水,满是柔情,它流淌的不只是油画般的异国情调,它的淡淡的宁静又带有几分忧郁,犹如那故国飘来的家乡的炊烟。
苏轼在他的《南歌子》里这样写道:“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小时候看宋词,完全不懂这些字的组合是什么意思,何为蓝桥,又何为云英?流水又怎么会多情?后来读李白的《长干行》,读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更是一头雾水。又过了多少年,进了大学,读《庄子·盗趾》,才了解到一点点这典故的由来:“尾生与女子期(约)于梁(桥柱)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尾生与孔子都出生在春秋时代,少年的他与当地的一位女子相知相爱,有一天,他们相约晚上在蓝峪水上的一座木桥下相见。到了晚上,尾生去了桥下,苦苦相等,女子未来,而大水却不期而至,尾生为了实现自己对爱情的诺言,不愿离去,最终他宁可抱桥柱被水淹没而死。
这便是“魂断蓝桥”、“抱柱之信”的典故了。
这是一个凄凉的故事,读来总是令人倍感惋惜。
生死阔契,与君相悦。世间最难让人割舍下的,恐怕就是那一份纯真的感情。它如山涧溪流一样清新自然,如清晨甘露一样沁人心脾。
之所以想到蓝桥,是因为它让我看到康桥的这一段恋情,不由得联想到的。或许,不论东方还是西方,关于桥的故事,总是那样的浪漫,它的两端,似乎总是连接着一段段凄美的爱情。
关于蓝桥,后人也有很多浪漫的爱情传说,最有名的莫过于唐长庆年间秀才裴航在蓝桥遇仙女云英的故事,从此使蓝桥声名鹊起。唐朝长庆年间,有个叫裴航的落第秀才游学到了蓝桥驿,忽然觉得口渴,就向道旁茅屋里纺麻的老阿婆求水喝。阿婆见裴航是个书生,就让自己的孙女云英拿水给他喝。
裴航见到云英之后,立即目瞪口呆。那是多么美丽的女子!幽谷中的红兰不能比拟她的芳丽,蓝田中的美玉不能形容她的明媚。裴航一见钟情,就向老阿婆求婚。阿婆也觉得裴航是谦谦君子,心下很同意这么亲事,但要裴航拿白玉杵做聘礼,因为她有一丸仙药,必须要白玉杵臼捣后才能服食,然后便可成为天仙。
裴航欣欣然地答应了,与阿婆约了百日的期限,于是开始四处寻访白玉杵臼的下落。
一直找寻了好几个月,裴航才在一个卖玉的老翁那里买到了杵臼。他花费了所有的钱财,连马匹仆人都卖掉了,只能亲自背负着杵臼步行到蓝桥驿。阿婆见到裴航,非常高兴,就拿出仙药来,让裴航帮着捣药。
裴航白天捣药,晚上休息,但捣药声却经夜不息。原来是一只玉兔在帮裴航捣药,只见那玉兔身上的光芒映着玉光,再加上仙药散发出来的芳香,沁满整个药室,宛如仙境。裴航心意更坚,历经百日,终于将药捣成。裴航与云英也终成神仙眷属,飞升仙界。
这个故事听起来便快乐而圆满得多了,神仙眷侣的故事总是让人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如果志摩也有裴生这样的运气,该是多么的完美。可是,故事毕竟只是故事而已。
林徽因和徐志摩闲暇的时候,就这样幽静地在康河岸边漫步。那年的徽因16岁,此时已是风姿绰约的纯情少女。她的美丽,已为许多青年男子所倾倒。在徐志摩的眼中,除了读到了她超凡脱俗的气质和美丽的容颜之外,他也读到了这个女子眼中与生俱来的忧郁。
和许多充满柔情的诗人一样,志摩此时的文学创作灵感常常来自于林徽因,即便徽因并不用刻意给这位诗人以怎样的启发。来自爱情的热烈的精力,已经让他感到灵魂的灼烧,感到自己有使不完的动力。对于这爱和美的追求,使他充满了美好的想象。他想象着有那样一个家,可以和徽因举案齐眉,互相作诗唱和,其乐也融融。对于这些美好的追求,使得这位诗人更加忘记了大洋彼岸那一个他本应该挂虑的家。
对于陷在单相思中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他眼前的爱人更重要呢。对于他来说,似乎在故乡中的那个家,早已经不存在了。
自然,家乡的父母对于儿子的这种态度颇为不满,他们本对他寄以极高的期望,可是不想却是这样的。最终,他们决定让志摩的妻子前往英国,和儿子在一起生活。老人们用心良苦地筹划着,他们想,一对新人在一起没多久便分开了,定是感情会日渐稀薄的。当他们重新在一起后,感情当是会慢慢培养的吧。
可是,老人们的愿望还是落空了。这是徐志摩的妻子之前便已经预料到的。只是,出于孝心,她并不敢对老人们提起。不过由于不敢违背长辈的意愿,她还是听从了父母之命,在1921年来到了英国,志摩的住处。他们搬进离剑桥大学六英里的骚斯顿的一所租来的房子里。
对于妻子的到来,徐志摩的表现显然是很冷淡的。他每天坐公共汽车到学院去上课,即便下了课,他也不愿意回家面对妻子,有的时候,他去林徽因那里,有的时候,便去图书馆。他是如此的急切地想知道徽因的一切消息,所以频繁地为她写信,为了方便起见,他又在门口的一个杂货铺安排了在伦敦的徽因可以寄信来的邮递点,他总是急切地找到这些信并迅速回答。而对于妻子,他却很少关照。
有人说,徐志摩虽然是一个痴情男子,可是,对于结发妻子,他未免又是太薄情,是如此负心的一个寡德之人。对于家,这个诗人似乎并不存在着怎样的责任感,即便惨淡经营的意识,他都丝毫不顾一分。来自外界的批评,隐隐地喧腾起一片责备声。而此时的这位诗人,也偶尔会因此而扰乱心情,无比的烦闷。
可是,这是谁的错呢?说来说去,也只能怪自己吧。这一切,正应了那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
是啊,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左右为难。
就像安意如所说:“不是,每个人,在蓦然回首时,都有机会看见灯火阑珊处等候的那个人。于是,只能在回忆里众里寻她千百度。相爱亦如做梦,死去的或者离开的,梦醒不醒都万事皆休。活着的,留在梦境里走不出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被回忆留下来回忆两个人的一切。”
对于妻子,诗人是显得过于无情了。就在那一年的夏天,她再一次怀孕,但是徐志摩却并不希望这个孩子降生,所以,他建议妻子做流产。非但如此,这时,他向妻子表明了离婚的意思。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完全陷入了对于林徽因的爱恋,不可自拔,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爱情冲倒,无法救赎。
苦闷难耐,志摩终于向徽因倾倒了自己的思想,他希望自己可以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与她相伴此生。
但是徽因这里,她明白,自己是终究不能答应的。徐志摩这短短的一生爱了两个极致的女子。一个是林徽因,她仿佛是一枝出水芙蓉,芳香四溢,不染纤尘,独爱成绝的白色。一个是陆小曼,又一个绝代才情绝代美丽的女子,仿佛是一朵红得耀眼的牡丹,那样的绚烂多彩。正如白落梅说的那样:徐志摩为了林徽因,在康桥徘徊又徘徊,跌进夜色的柔波里。他为了陆小曼,奔走于红尘,不惜耗尽一切为她抵挡风雨。林徽因太淡然,淡然到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存在都是一种多余。陆小曼又太任性,任性到肆无忌惮地挥霍光阴都不是罪过。
是康桥的水唤醒了他们原本安静的心灵,让本就柔软的心更加温润潮湿。之前,他们虽有诗样情怀,却很少真正写诗。直至后来,徐志摩曾满怀深情地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然而康桥的记忆,是为了那个叫林徽因的女子,倘若没有她,康桥也不过是一座桥,一种存在的风景。如果没有这段相恋,就不会有《再别康桥》。而徐志摩和林徽因或许同样是文坛上出类拔萃的人物,却未必会有这一段家喻户晓的浪漫故事。爱到难舍难分之时,谁也不会相信,有一天彼此要伫立在别离的路口,平静地道声珍重。早已痛彻心扉,却依旧掩饰心中的悲伤,假装真的很淡然。正如那首诗: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有人说,尽管志摩一再地为自己编织幻想,可是徽因却并不曾有如他那样同样热情的反应。在这一点上,林徽因同辈人中唯有凌叔华晚年的说法略现偏差,她这样回忆:“他和林徽因、陆小曼等等恋爱也一点不隐藏的坦白告诉我多次了。”所谓偏差,指凌的表述容易造成误解,似乎林徽因与徐志摩是相恋过。但仔细辨析这话,恋爱的主语是徐志摩,语意只是表达徐恋林,至于林是否恋徐,并未加以确认。后来华裔女作家木令耆也曾记述凌叔华的有关谈话:“然后她(凌叔华)叙述了一下徐志摩生前死后的一些故事,尤其是关于徐志摩与梁思成、林徽因的友谊……徐志摩是这对夫妇的密友,为了林徽因在北京的一次演讲,徐志摩赶上飞机从上海飞去,不幸途中飞机失事。”这里两次道及徐、林关系,凌叔华用词是“友谊”、“密友”,均无涉爱情。凌叔华与林徽因有过芥蒂,如果传闻纷纷的“恋情”确属于事实,凌叔华不会讳莫如深。再放开来看,所有徐、林同时代的知情人,除了否认的证言,没有一人证实过林徽因回应了徐志摩的热烈追求,这绝非共谋的集体沉默。
可是,历史毕竟是一个瞬间即逝的存在,对于它的言说,我们后辈是无论如何无法将它完全还原的。至于个中的真实,除了似虚似实的证词,更多的,是各人假想中的理解而已。
多年以后,林徽因之子梁从诫也曾其母避讳:“在我和姐姐长大后,母亲曾经断断续续地同我们讲过他们的往事。……当徐志摩以西方式诗人的热情突然对母亲表示倾心的时候,母亲无论在精神上、思想上、还是生活体验上都处在与他完全不能对等的地位上,因此也就不可能产生相应的感情。母亲后来说过,那时,像他这么一个在旧伦理教育熏陶下长大的姑娘,竟会像有人传说地那样去同一个比自己大八、九岁的已婚男子谈恋爱,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06】 雾都志摩影徘徊
人们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虽然这痴话听起来未免迷信,然而它却道出了缘分的不易。在茫茫人海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刚赶上,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何况两个人得以在千万人中相识、相知,本就不易,何况是最后走到一起。所以,若得相知相伴,便应感恩,如若有缘相处更是极其珍贵。想起古人,伉俪情深,才子配佳人,夫唱妇随,于深深庭院中,饮酒唱和,雕花木窗,还有爬满青苔的老墙,在诗情画意中渲染开来。几枝桃杏,一树梨花,有一种简约的美丽。午后慵懒的阳光下,他在藤椅上睡着了,她用柔情看着爱人那憨厚的睡态,就这样,在平淡中,日子如流水倏然而过,而那一对温和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对方,一生追随,不离不弃。
是的,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有一位爱人共度此生是不易的——尤其是一个愿意毫无保留为你付出一切的人,我们都应当懂得珍惜。纵然会做错事,纵然会有摩擦,然而它毕竟不是生活的主旋律,对于爱人,不必太去计较什么,对她,尽可能地宽容。纵然会有一些遗憾,纵然会有一些缺失,纵然往往顾此便要失彼,纵然如此,我们或许还是与许多缘分擦肩,所拥有的也渐次失去,无法挽留。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学着释怀吧,因为你知道,这并非因为自己不懂珍惜。
缘分该来的时候,它自会悄悄的来;而当它将走的时候,没有人可以留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