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真的是每况愈下了,他只怕自己来不及见到这两个朝思暮想的孩子,不得以,他发去敦促他们回京就业的电报。“我尤其希望我的新女儿能写信给我。”见字如面,最后一句袒露了老人急切心情,他已四年没见过林徽因。
收到父亲的电报,思成和徽因决定放弃巴黎圣母院、万神庙和雄狮凯旋门的考察,放弃西班牙、土耳其等国家的旅行计划,由水路改道旱路,从巴黎乘火车取道波恩、柏林、华沙、莫斯科,横穿西伯利亚,经伊尔库什克回国。
远方的孩子们归来,父亲自是高兴极了,他把思成与徽因归来的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了那些不在家的孩子们:“新人到家以来,全家真是喜气洋溢。初到那天看见思成那种风尘憔悴之色,面庞黑瘦,头筋涨起,我很有几分不高兴。这几天将养转来,很是雄姿英发的样子,令我越看越爱。看来他们夫妇体质都不算弱,几年来的忧虑,现在算放心了。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亲热,不解作从前旧家庭虚伪的神容,又没有新时髦的讨厌习气,和我们家的孩子像同一个模型铸出来。”
面对曾经熟悉的风景,就会想起一起看风景的人。正如我们听到一首歌,就会马上想起第一次和你一起听这首歌的人。翻看起儿时的照片,看着当时还年轻的父母,难道不常常令人感叹时光的无情么?时光时光慢些吧,别再让他们变老了,这是多少孩子的心声。“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 ,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 ”,每次听到周杰伦那沙哑的嗓音,就感觉它在侵蚀着灵魂。我也如此,每当心情浮躁之时,就会怀念那田园式的生活,蓝天、白云、绿树、袅袅的炊烟。随着时光流失的记忆,深深浅浅的爬满心房,总有一种情愫不能释怀,总有一种思念不能忘却,那是一种家的味道。当我们经历过青青年少,当我们步入社会,我们不得不面对官场中的尔虞我诈,不得不面对仕途中的阳奉阴违,不得不去面对很多艰辛和无奈。于是说:回家吧,回家是对自我的一种放松,是对家人的一份眷念。
自打新郎新娘到家之后,梁家上下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子,大人小孩个个兴高采烈,欢迎林徽因正式成为梁家的一员。在这所老宅子里,仿佛过节一般。梁启超发现,几年不见,林徽因,出落得更大方得体了。难怪他那样开心地写信告诉大女儿思顺新娘子非常大方,又非常亲热热情。
现在,这一对新人还面对着一个大问题:就业。就在他们回国之前,父亲已经写信给他们打了一剂心理上的预防针,告诉思成和徽因说,回来之前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国内的工作情境如今似乎不容乐观。虽是这样说,思成回国前,梁启超还是为儿子忙碌了一番,他走访昔日的旧友,拜托清华校长,请清华增设建筑图案讲座,让思成任教。
可是,虽说思成的父亲是一代大儒,文化名人,但毕竟在民国时期,想进清华并不容易。梁启超又不得不为儿子考虑一条退路。夜半时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想,倘若进不了清华,就叫思成暂且到上海大藏画家庞莱臣处,为庞老先生做几个月义务秘书吧。最坏的打算是思成在家赋闲一二年,为工作作些学问准备。他给儿子写信说:
他们在家休息了十多天,东北大学开学时间已到,便匆匆打点行囊北上。为了他们夫妇的职业,梁启超绞尽了脑汁,在他们游欧期间,梁启超就多方奔波了。在旅途中,他们频频收到父亲的来信,几乎每一封信中都谈到了他们回国后的职业问题:
“你们回来的职业,正在向各方面筹划进行,一是东北大学教授,一是清华大学教授,成否皆未可知,思永别有详函报告。另外还有一件‘非职业的职业’——上海有一位大藏画家庞莱臣,其家有唐画十余轴,宋元画近千轴,明清名作不计其数,这位老先生六十多岁了,我想托人介绍你拜他门下,当他几个月的义务书记,若办得到,倒是你学问前途一个大机会。你的意思如何?亦盼望到家以前先用信表示。你们既已学成,组织新家庭,立刻须找职业,求自立,自是正办,但以现在时局之混乱,职业能否一定找着,也很是问题。我的意思,一面尽人事去找找,找得着当然最好,找不到也不妨,暂时随缘安分,徐待机会。若专为生计独立之一目的,勉强去就那不合适或不乐意的职业,以致或贬损人格,或引起精神上苦痛,倒不值得。一般毕业青年大多数立刻要靠自己劳作去养老亲,或抚育弟妹,不管什么职业得就便就,那是无法的事。你们算是天幸,不在这种境遇之下,纵令一时得不着职业,便在家里跟着我再当一两年学生(在别人或正是求之不得的),也没有什么要紧。所差者,以徽因现在的境遇,该迎养她的娘才是正办,若你们未得职业上独立,这一点很感困难。但现在觅业之难,恐非你们意想所及料,所以我一面随时替你们打算,一面愿意你们先有这种觉悟,纵令回国一时未能得相当职业,也不必失望沮丧。失望沮丧,是我们生命上最可怖之敌,我们须终身不许他侵入。……前在清华提议请你,本来是带几分勉强的,我劝校长增设建筑图案讲座,叫你担任,他很赞成,已经提出评议会。闻今年此类提案甚多,正付审查未表决,而东北大学交涉已渐成熟。我觉得为你前途立身计,东北确比清华好,况且东北相需是殷,而清华实带勉强。因此我便告校长,请将原案撤回,他曾否照办,未可知,便现在已不成问题了。几年评议会许多议案尚未通过,新教习聘书一概未发,而北京局面已翻新,校长辞职,负责无人,下学期校务会在停顿中。该校为党人所必争,不久将全体改组,你安能插足其间?前议作罢,倒反干净哩。”
叱咤中国近现代思想界、被人们称赞“笔锋汪洋恣肆而少含蓄”的大家,在家书中不惜笔墨,点点滴滴地对子女嘱托又嘱托,若是遮蔽掉写信的对象与落款,很难让人想象这与《少年中国说》这样的文字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元人杂剧中,有一首《当家诗》:“想你当家不当家,及至当家乱如麻。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首打油诗很有意思,这琐碎的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叮叮当当的小插曲,让你手忙脚乱,可是,这些小插曲,却是生活离不开的。就是在现实中,我们也看到有很多大男人,看起来心粗忘事,可是,一到这些小小的蔬菜鱼肉面上,变得细腻无比,一勺盐,一滴油,在他们的手里都成了艺术的点缀。对于儿女的事情,他们看起来似乎很严厉,可是内心中,却是比谁都要在意。或许对于爱得深沉的父亲们来说,其实这深沉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艺术,而个中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明了。
这个时候,思成和徽因那里有一个好消息传来,此时沈阳的东北大学正创办建筑系,邀请先已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杨廷宝担任系主任。但杨廷宝已经受聘于某公司,于是推荐还未到家的学弟梁思成取代,而且校方的邀请态度也是十分殷切。权衡利弊之后,梁启超来不及征询儿子的意愿,当机立断代思成收下了聘书。
新夫妇在北京只稍事休息,梁思成就先行赶赴沈阳筹组东北大学建筑系。这是中国大学里的第一个建筑学系,其他少数学校仅有建筑专业,就是在这里,思成与徽因开始了他们一生的学术事业。
很多人喜欢用“人生如戏”这个词,人生如戏,确实,生活中有太多我们所始料不及的剧情,作为演员,没有一个人看过未来给他写过的剧本。人生如戏,只是这剧本中的剧情,总是不由人自己把握,被剧情推着走向未知,似乎也成了人们所不可推却的情节。有的时候,走到人生的一个交叉路口,你此时的选择,决定了彼时的归处,此时的一念,成就了彼时的脚踪。徽因与思成的选择,于他们自己来说,或许是没有什么,可是,对于中国的建业学界来讲,不能不承认是一大幸事。
“归去来兮,君归何处?”沈阳会是他们从此的家么?连思成与徽因他们自己也不知晓,匆匆的人生已经走过近三十年,友人们的相送,见证着再聚的时日无多。与亲人们的相见机会,也越来越少。
人生的繁杂事情种种,来来往往无休无止。时间,就这样流走,流走悲欢离合,聚散人间。与朋友,与兄弟,与骨肉,终将有离别的一天,只是这一天,有时来得是那么的突然,真的像一出自己所无法驾驭的戏剧般。趁活着,抓紧时间与自己所爱的家人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