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去了南郊的枫丹白露宫。这座离宫位于巴黎东南,原来称作“彼耶森林”。后来,位法兰西国王闯入林中行猎,才发现了这块风光优美的风水宝地,遂辟为猎庄。1528年起,法兰西一世大肆扩建,以后直到路易十五时期,历代国王均加以扩大。参加设计的,除了法国的建筑师,还有意大利的建筑师。
这座十宫在形态上完全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建筑语言,但又不完全像那些冷漠的、机械的、无生命感的建筑,而是充满自然的情趣。
从古堡走出来,林徽因和梁思成去枫丹白露大森林漫步,英吉利花园中那白露泉,拂手轻烟,迷迷蒙蒙,远看好似一幅垂轴山水,阳光如淅淅沥沥的雨水,透过浓荫洒在萋萋碧草上,林中草木散发着一种鲜蘑的香气。
林徽因问梁思成:“你知道这儿为什么叫枫丹白露吗?”
梁思成答:“传说那个打猎的国王,在这丢失了一条叫‘白露’的爱犬,便急令士兵们去寻找,找了好久,终于在森林深处的一汪美丽的泉水边找到了它,探寻者们也迷醉于这水光山色之中,于是便把这泉水称作白露泉了。”
林徽因笑了:“那是传说。你知道有一位公元1世纪的罗马诗人叫鲁卡纳斯的吗?他写过的史诗《法萨利亚》,对这片森林有过描述:岁月不曾侵犯,/这神圣的森林;/在浓密的树荫下,/长夜漫漫无垠……这白露,并非泉名,而是‘美丽的流水’之音”
林徽因执意要去森林西边的巴比松,看看那处19世纪农村画的发源地,梁思成再三催促她去看罗浮宫,林徽因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在罗浮宫,林徽因被珍藏的古希腊、古罗马雕塑艺术品和油画深深吸引了。古埃及的《司芬克斯》,米开朗琪罗的《奴隶》,卡尔波的《舞蹈》,还有鲁米斯的名画《玛丽·美第奇画传》,穆里洛的《年轻乞丐》,伦朗的《伊丽莎白》,最撩人的是三幅震撼了世界的名作《美洛斯的维纳斯》、《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和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林徽因一颗心像要跳出胸膛,她想起徐志摩在剑桥说过的一句话:美必须是震颤的,没有震颤就没有美。在这里,她才深深体会到了这种震颤的力量。
她和梁思成从《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雕塑后面的台阶上楼,进入“水浒画廊”,这是一条与塞纳河平行的长廊,有275米长,这里存着枫丹白露派的代表作《卡布里埃·德维拉尔公爵夫人》及勒南三兄弟的画《乡村生活场景》,画风质朴,充满生活气息。由此向后转入“等级大殿”,便有拉斐尔的《美丽的女教师》、《圣米歇尔击败恶魔》,维罗奈斯的《丘比特雷劈罪恶》、《加纳的婚礼》和提香的《乡野音乐会》。林徽因不由自主地进入了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艺术世界,她的眼里涌满了泪水。
走出“等级大殿”,从“水浒廊”转入19世纪绘画厅,大卫的《温泉关之役》,热里果的《美杜莎之花》和德拉瓦克的《自由引导人民》等许多浪漫派作品更是让他们如沐春风。
林徽因打开画夹,一幅幅临摹着,忘记了周围的人群,忘记了时间。
第二天,他们去巴黎西南的凡尔赛宫。从巴黎出圣克鲁门继续往西,驱车24公里,便是举世闻名的凡尔赛宫了。
这座宫殿集建筑、园林、绘画之大成,集中体现了法国17、18世纪光辉的艺术成就这里原为一片沼泽和森林,有一座路易十三的猎庄,路易十四决定以此猎庄为中心,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豪华宫殿,便相继委任勒伏和孟莎担任主设计师。路易十四虽聘有一流的建筑师、造园师、画家参加营建,他仍亲临施工现场指挥,直到竣工。
他们走近古堡前的演兵场时,看到了路易十四跃然马上的铜像。他们仿佛听到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在得意地问他的陪臣——你还记得这地方,曾看见过一座磨坊吗?——是的,陛下,磨坊已经消失了,但风照样在吹。
风从水晶般的喷泉之间吹过来,方圆数公里的大花园里,玫瑰和蔷薇正弥漫着幽香。
这一段比罗曼蒂克的小说还浪漫的爱情之旅,使这一对新人彼此更深地了解了对方。在徽因的带动下,思成也没有了往日沉浸学术海洋的一脸认真,而是渐渐也变得活泼起来。他发现,原来人生竟是可以如此的快乐,如此的诗意,还有着他以前所未曾知晓的广阔的天际。
虽然是这一段时间里,思成与徽因忙着婚礼与远行,但仍没有忘记和父亲通信。梁启超对于徽因是非常满意的,他曾在这时的信中写道:“家里的长子已完成了这一重大的仪式。你可以想象老人们该有多高兴。特别使我欢喜的是,我一向偏向女孩,而现在有了一个和自己的女儿一样亲的儿媳。我想给你们计划一下未来,但要你们知道其中的困难。即使你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也别灰心丧气,这还不是人生中最可怕的敌人,我们不能让这种事来压倒我们。”现在,思成与她的结合,也可以告知那昔日的老友林长民了,可惜思成的林叔叔没有能够等于这一天。
就在新婚后的几个星期,父亲又写信给思成,说了一些关于他们旅行的想法:“如果你们想从西伯利亚回来好省点钱,一定要让我知道,我可以帮你们作些安排。你们到欧洲以后,我希望你们做详细的日记。如果它有文学价值,我将把它编辑出版。随信寄去十二张我的名片,你们到各个使馆去的时候可以用得着。”
在父亲的心中,这两个孩子虽然今天已经成家,但他们毕竟仍是孩子,仍叫父亲放心不下。是啊,尤其当一个人逐渐年迈,看到人家的儿孙绕膝,而自己的孩子们却远隔天涯。每当夜晚来临,三更鼓响,秋夜深沉,一片叶落,铿然作声。梦被鼓声叶声惊醒,更觉黯然心伤。一个老人,深夜中孤孤单单地把小园行遍,也毫无所见,只有一片茫茫夜色,夜茫茫,心也茫茫。况且,他的病情在这个时候加重了。
在这封信之后,父亲和新婚夫妇之间的通讯由于他不写信而中断了两个月。他的健康状况突然下降了。但是他并不希望孩子们知道他的病情,只怕他们在远方担忧,所以在四月间写的一封长信中,他对他们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的身体好多了。半个月以前我在协和输了血,验血正常。”
花开花落又是一季,物是人非终将一切成为过去,岁月悲歌,人身几何。问时间能不能停止?问岁月能不能停留?问人事能不能永无止境?此时的思成与徽因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位整日为他们牵肠挂肚的慈祥的父亲,就要永远地离开他们了。
【16】 犹及清明可到家
想安安静静的写些什么,不知道从何下笔,摊开本子,倚在床头,在台灯下枯坐良久却落不下片言只字。脑子里空空的,白天想到的那些灵感,好像一下子人间蒸发,荡然无存。
索性走开去,阳台上换换空气。
这个城市的夜色里,依旧霓虹闪烁,立交桥上穿梭不息的车流,那些时不时地鸣笛声,随着夜色渐深,慢慢的安静下来。天空飘起了雨,细细密密的织成网,打在我伸出窗外的手臂上,凉而柔软。酥酥的,似千百条小鱼儿轻轻地啄着。
楼下,偶尔有车开过,溅开了淡淡的水花,在前灯映照下,可以看得清牛毛般的雨丝斜斜乱乱地射将下来,像细丝,像暴雨梨花针。小区里很安静,家家灯火通明。
对于父母来说,没有孩子的欢声笑语,似乎总是算不得一个完整的家庭。无论是如今的社会,还是千百年以前;无论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还是像梁启超那样的思想大家,莫不如此。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比母亲的爱更深沉的是父亲,爱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易放在嘴边的,但是,却深埋在心里。所以,往往世人并不容易看到父亲的爱的心迹。好在,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天生有一手好的文笔,即便家信,仍足以留传世人。
就在思成与徽因旅行期间,梁启超每一封信仍充满了叮咛:“你们的信实在太少。老人都爱他们的孩子。在康复期中最大的快慰是收到你们的信。我真的希望你能经常告诉我你们在旅行中看到些什么(即使是明信片也好),这样我躺在床上也能旅行了。我尤其希望我的新女儿能写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