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切都暂时归于平静,紧绷的神经一松,转眼就要晕倒。一直未发一言的承寅却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伸出手拉下我的面纱。刚才承恪强行喂血时并没顾忌到要取下面纱,血液顺着织物的缝隙流下,面纱早已殷红一片,更添几分妖艳。承寅的手在我耳边停留片刻,深深看我一眼,转身出了房间。那一眼看得我心里发虚,似是心疼,又似是责备。群仙宴上一闹却是我太过莽撞,这样任性一走等于在向群仙宣告我因为天帝天后与承恪赌气,实是怨怼于天。天宫什么事都讲个体统,现下不知高堂上那二老气成什么样呢。只怕我这个皇子妃,真的没戏唱了。
羞愧、委屈、悲伤一时凑到一处,我忍住呕吐的欲望,强行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腥甜,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还是那样的梦境,大片红衣,银铃般的笑声,和那声声呼喊,似在求救,又似在质问。梦中周身有水的感觉,压得我耳膜阵阵疼痛。没有力气思考我是谁,那声音是谁,只能随着那水,那疼痛逐渐沉沦
一觉醒来,天黑着,不知睡了几天。承恪在我床边盘坐入定,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吓人,倒像他是受了重伤的人。我单手撑起脑袋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薄凉的唇,鼻梁硬挺,长眉如剑,还有记忆中那闪耀着万千星光的漆黑眼眸。这是我的夫,带我修炼,陪我成仙。湖边练剑、湖上泛舟,谷中相偎,天涯相随。失了忆,成了仙,我便不再是上一世那个所谓的红莲妖,我只是一介小小的水神琉璃,而琉璃的生命早就和承恪紧紧缝在了一起,斩不断,分不开。前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在被压入水底的那一刻,前世就已经死了。苍天消除了我的记忆,也许就是在冥冥中给我重新开始的机会。前世那样沉重,我背负不起,为什么要折磨今生的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我只是个小女人,只想沉浸在小小的幸福中,像现在这样,伸手就能摸到承恪的存在。
这样想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承恪靠近。一向金性温暖的他此刻却如寒冰一样透着丝丝寒气。我挽起他的袖子,手臂上两道伤痕触目惊心。看来是给我解毒时失血过多。心中一痛,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头枕在他腿上。神魂归位的感觉,承恪入定终于醒了过来。
两个同样冒着凉气的身体靠在一起,心却格外温暖。我握住他冰冷的手,一时五味杂陈,除了一句“你受苦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是,我让自己最爱的人受苦了,身苦,心更苦。承恪一手抱着我,一手被我握着,腾不出手来给我擦眼泪,只能静静地看着我哭。半晌,幽幽一声叹息,“璃儿,你会原谅我么。”“不,是我错了,我再也不纠结什么前世了,我只要今生今世和你在一起。”我更紧地环住他,把头埋到他怀里蹭来蹭去。承恪轻笑,“傻丫头,你已经成仙了,我们永生永世都不会分开的。”
就在我与承恪相依相偎之时,我们不知道的是,窗外文曲脸色阴沉地看着我们,手在袖里紧握成拳。
承恪宽了外袍,在我身边躺下。我向里挪挪拉高被子,不由得开始紧张。神仙修为高到一定程度,便自觉停止了一切生理活动,吃饭睡觉什么的也就当成兴趣了。但承恪却每餐必吃,每觉必睡,说这样才有活着的感觉,否则什么都用仙术解决了,漫长而永恒的生命里,就连盼头都没有了。在红莲谷的日子里,我们每日同桌而食,分房而眠,单纯而干净,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有时玩累了在湖边小憩,我会直接倚在承恪怀里睡着,而他则是夜凉之时把我抱回屋里然后去隔壁休息。此番同床共枕,还要同盖一床锦被,实在让人头皮发麻。承恪逐渐靠近,清爽的气息包围着我,忽然感到呼吸困难。承恪挑眉戏谑:“璃儿,这么凉快的天气看你好像很热?是不是刚才疗伤真气输多了,搞得你脸红成这样?”我翻身坐起,干笑道:“呵呵,是热,是热。这地方太小了两个人是不是有点挤?要不我去隔壁睡吧…”说着就要往床下爬。承恪横过腿挡住我的去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是这排厢房的最后一间,右边是院墙,左边嘛…畸零老头正在屋里练寒光剑,倒是凉快得很。”我吓得一哆嗦,直接倒下作昏死状,“那还是不麻烦了……”承恪嘴角扬起,扳过我的身子,在我额上轻轻印了一吻。“好生睡吧,你现在需要休息,我怎么会趁人之危呢。”
头枕上他的手臂,脸靠着他宽阔的胸膛,心慢慢沉静下来,眼皮一沉,意识又开始模糊。半梦半醒间却听见承恪低低的声音响起:“璃儿,我们回红莲谷吧。”我一激灵清醒过来:“桃花宴上我这么一闹,现在红莲谷应该都是天帝天后的眼线吧。”承恪沉默良久,开口没有任何情绪,“可至少那里是安全的。”“安全?”我讥诮,“是我的人安全,还是我的心安全?”“璃儿!”承恪的声音有着一丝愠怒,“你不觉得文曲星对你心怀不轨么?”“那又如何?他只是过于思念亡妻罢了。对了,前朝公主昭文清莲,你知道是什么来头么?”承恪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故作轻松地说:“听说过,那可是个妙人儿,可惜命短,文曲星的故妻么。”我抬起头,直视于他:“是,一介凡人,让文曲堂堂神仙惦记了几千年,却不知轮回到哪里去了,也是奇事一件。文曲说,我很像她。”承恪把我的头按回他怀里,“世间相像的人多了去了,文曲又不是我父皇,再说呢就是我父皇也不可能什么事都知道,这是天意。这不能成为他觊觎你的理由。”我贴在他胸前,感受着剧烈的心脏跳动,苦笑,他又有事瞒着我。合上湿漉的眼睛,声音平静无波,“承恪,我跟你回红莲谷。”承恪没有说话,抱着我的手臂却无声地加重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