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对战,一向以阵法为主。所谓阵法,就是用修为、真气、心念结成的一种强大气场,或空手摆出,或以随身兵刃结成,战斗中可挫敌如锋锐,亦可困敌如囚牢。天宫等级森严,对阵法的修习也极为严格。相传有两套举世无双的阵法,一曰御龙,一曰云霄。二者之中,御龙更胜一筹,供天族亲贵修习,共十二级。云霄次之,供天庭臣子修习,共十级。我因仙身生于水中,又是以妖身化仙,是以体性极寒,与天庭的金性阵法不相容。承恪知晓我体质,只令我将云霄阵法修习到第三级,仍以合我体性的水性阵法为主。诸如八卦、清追、出涧等旁门左道,我却已登峰造极,另创了绕指、如练、知秋等水系独门阵法。
畸零岛有一门独门功夫,称作寒光剑,采万年玄冰的寒气,封在每个灵的灵光里,依修为高低而定威力大小。施法时凝周身之气化作一柄光剑,寒气逼人,刺入人体内便冰冻敌人的血液、内脏。传说畸零叟的寒光剑剑气十分强大,可在十丈之内杀人于无形。兰童竹童的寒光剑虽不如畸零叟,二灵合体实力也不容小觑。我生为水性,又是至寒体质,与寒光剑极为融合,一经中剑,寒毒便在体内迅速蔓延,几乎无法控制。
我将体内真气凝聚到丹田对抗排山倒海而来的寒毒,勉力维系着一丝意识。文曲一手抱着我,另一手使出浑身解数对抗兰竹二人。原来他的云霄阵法已练到了第七级,这在文官中是很难得的。但对抗兰竹二人的寒光剑依旧吃力,勉强打了个平手。怀中的我已经越来越虚弱,文曲无心恋战,抱着我转身就逃,展开移步换影的功夫,转眼就到了府邸。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大批红莲被血气招来落在我周围,发出耀眼红光。文曲将我放在榻上,疲惫地倒在塌边。对战中耗费了他过半仙力,移步换影更是费神大法。他虽未中剑,如今看来体内所余的真气跟我这个重伤之人也不相上下了。
血很快浸湿了整套床褥,鲜血中的异香幽幽传开,似清莲清香,又似美酒醉人。我生来便体带异香,一开始以为是莲花所化,身上沾染了莲花的香气,后来随着仙力愈高,体香竟愈加浓郁,渐渐区别于莲香,清淡中别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味道。此时失血过多,香气源源不断地随着血液散发出来,飘了个满屋。歪在塌边已经处于半昏迷的文曲被香气唤醒,口中喃喃唤着:“清莲,清莲……”一坐而起,似大梦初醒。又是清莲,我想回绝,却没有力气开口,灵魂好像已经离开身体,浮在半空中俯视着屋中的一切。原来这就是将死的感觉。文曲有气无力地皱起眉头,面带怀疑和茫然,然后撑起身子倚在墙边,将快断气的我抱在怀里,口中一遍遍唤着,分不清唤的是璃儿还是莲儿。
就在我将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刹那,一股真气源源不断地传到我身体里,头脑顿时清明了一大半,即将飞离的灵魂再次归位,我茫然醒了过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好像又入了一次生死轮回。两道金光闪现在眼前,我艰难开口:“若水琉璃…谢畸…畸零叟救命之恩。”其中一道金光长叹一声,声音慈和:“老朽教徒无方,让姑娘受苦了。梅儿,去把那四个孽畜带进来。”随着一声清越的“是,师父。”,另一道金光闪了出去,片刻,五道金光一齐进来。仔细分辨,光芒中依稀可见浮荡容颜,是兰童、竹童、莲童和一个已经成人型站在我面前的老人——榆树老儿。“还不跪下!”梅童一声叱喝,四个人齐齐矮了半截,大气都不敢出。畸零叟怒喝:“孽障!我让你们下届是为了去科场作弊的吗!我传给你们武功是为了让你们去为害六道的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废了你们!”“且慢。”文曲在纯正真气的滋养下也缓过神来,“废功不急,在下想听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知可否据实相告?”最小的莲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都是我的不是,师父饶命!不瞒仙君,我因与人争执,失手杀了一个兔子精,师父说我天天惹祸,罚我下界读书静心,考上了状元才能回畸零岛,不然要将我逐出师门…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听得啼笑皆非,说起来只是小事一桩,却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受伤的受伤,受罚的受罚,实在又可笑又可叹。我无力地偎在文曲怀里劝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身为仙人,实在不应该乱了公正。畸零叟恕我教导仙童一句,仙人心里若是没了公正,与妖魔又有何分别?罢了,此事也是我和文曲太过鲁莽,就到此为止吧。”“那你的伤……”文曲担忧道。我摇头,“寒光剑的寒毒太重,我体质本寒,两寒相撞只怕难以活命。罢了,生死有命,都是成仙的人了,也该把生死看开一点。文曲,我若死了,请你一定把我的遗体送回红莲谷,承恪会知道怎么做。”畸零叟长叹,“老朽跳出轮回,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璃姑娘年纪轻轻竟也有此胸怀,实属难得。不过姑娘不必悲观,你的福寿未尽,救你的人来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我苦笑,还是来了。木门砰地被撞开,承恪承寅两兄弟冲了进来,畸零叟一行自动让开一条道,让他们直冲到我的榻前。承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文曲和畸零叟,脸上的表情愤怒忧虑阴晴不定。承寅则直接逼到畸零叟面前,横眉立目地喝问:“畸零老头,你最好给本王说清是怎么回事。”“四弟!”我喝道,“不许对畸零叟无礼!若没有畸零叟,我这条命早没了。只是个意外。”“三嫂……”承寅不甘心,却被承恪大袖一挥,只得恭敬地站在一旁。我故作轻松地看着承恪阴郁的脸,笑道:“正好你来了,我还怕死了你找不到我,特意嘱咐文曲把遗体送回红莲谷。现在好了,临死前能见你一面,你怎么不跟我说说话?”承恪不答言,只是看着我,突然他伸手拔出佩剑在自己手臂上一划。我张口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承恪已将滴血的手臂伸到我嘴边,腥甜的血滴滴入喉,我惊讶却没有力气拒绝。畸零叟解释道:“天族是凤凰的后代,体性至阳,五行属金。既是寒毒的克星又不是水性的对手,能为璃姑娘解毒却不会伤到姑娘尊体。咱们一起来,为三殿下护法。”畸零一行,文曲,承寅同时展开功力,屋内一时真气充盈,温暖如春。承恪半跪在榻前凝视着我,许久轻轻一声叹息,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重:“璃儿,你吓死我了。”我嘴唇被封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明明那样在意身世,明明那样埋怨他,此刻却只有感动和思念。鼻腔一酸,泪水潸然落下。
半个时辰后,承恪的伤口慢慢愈合,血液渐渐凝固。我偏过头,他又割开一道伤口,霸道地堵在我嘴上。我挣扎拒绝,文曲双手将我护在怀里。承恪瞪了文曲一眼,按住我强行喂血,在我耳边冷笑低语:“饮了我的血,你就再也不能和我分开了。”说着又俯身,没等我反应过来,在我胸前伤口上吻了一下,再抬头唇上猩红。“我也喝了你的血,我们从此血脉相融了。”我傻住,胸口的麻木渐渐蔓延到心头。而我身后的身体,也逐渐僵硬。文曲的脸色已阴沉到了极致。
身体渐暖,寒毒已得到了控制。承恪拿开手臂,双手在我身下一抄,将我打横抱起。文曲反手捉住我衣角,面带敌意地看着承恪:“殿下要带若水去哪里?”承恪同样充满敌意地冷笑:“我的妻自然是由我带回红莲谷将养。多日不见,文曲仙君越发胆大,本王不责怪你失职之罪,仙君反要来干涉本王了?”“若水受伤,却是微臣保护不力,甘愿领罚。可殿下让若水心伤已极,难道还要再强迫她么?”我彻底蒙了,他们俩一君一臣,难道竟为了我吵起架来?轻咳一声,插嘴进去:“承恪,我受伤不关文曲的事,你不要怪他。文曲,我和承恪的事跟你也没有关系。”“那璃儿你想与我回红莲谷还是留在人间?”承恪语气温柔,却含着一丝逼迫和凄楚。“我……”我一时语塞,回红莲谷肯定让文曲失望,但如果不回去势必伤了承恪。怎么办怎么办……畸零叟突然插口道:“殿下与仙君不必争执,依老朽看,璃姑娘大伤未愈,不适宜长途奔波,不如暂时留在府中将养,大家轮流照看。老朽留在这里每日给姑娘渡些真气也方便,等姑娘大好了再商议。”文曲从榻上下来,不发一言地与承恪对峙。承恪想了想,轻轻点头,最终把我放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