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巨大聚落的异常繁荣、安定、融合式的协调,几乎无限地持续着,这一切,不会只是一连串幸福的偶然吧?
一
白蚁的组织很复杂,令人感到无法理解的白蚁社会中,我们发现了跟蜜蜂一样的大问题。
这里的统治者是谁呢?是谁下命令、预测未来、订立计划、保持平衡、管理、宣告死刑的呢?
并不是那位为了自己的职务,而成为悲哀奴隶的君王。
君王的食物,要靠工蚁的善意,而且还被关在囚室中。在白蚁的都市国家里面,只有国王没有权利翻越城墙。白蚁王被压在白蚁后的肚子下面,苟延残喘、胆战心惊地过日子。
另一方面,在白蚁社会里,白蚁后被当做献给神的祭品,她是个可悲的牺牲者。臣子们严格地控制她,一旦认定她产卵状况让人不满意,就会立刻断绝她的食物,她就会饿死。
它们会吃光她的尸体,因为它们从不浪费任何食物,然后任命她的继任者。就像前文提过的,它们会将还没分化、固定数量的成虫,保留起来当继任者,因为种的异常多形性,使这些成虫可以突然转变成产卵白蚁。
兵蚁也不是统治者。它们被自己的武器压垮,舞弄着钳子,被剥夺了性与翅膀,眼睛完全看不见,而且,还是个无法自己进食的不幸生物。
有翅白蚁也不是统治者,它们是生活在国家利益与集团性残酷底下,受到压榨,不幸的公主与王子。它们只有一瞬间的出现机会,而且,是令人惊讶的悲剧。
剩下的就是工蚁,它们可说是共同体的胃肠。看起来它们是大家的奴隶,同时也是主人,构成白蚁都市国家金字塔的,就是这群工蚁吧!
总之,白蚁王、白蚁后、有翅白蚁等等,拥有眼睛,眼睛看得到的白蚁,很明显地被排除在总统府之外。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政治组织的白蚁国家,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
在人类的历史中,没有一个真正的民主主义共和国会持续好几年,而且没有解体,在失败或专制中没有消灭的例子。因为人类的集团,一扯上政治,就会有一只只喜好恶臭的鼻子。
人类只会选择更不好、更臭的。而且,他们的嗅觉几乎不会犯错。
可是,瞎眼的白蚁们会做协议吗?它们的共和国,并不像蚂蚁巢那么寂静。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如何沟通意见的,可是,并不是我们不知道,就表示它们就无法传递意见。
即使是很细微的攻击,警报也会像野火燎原般迅速;它们会做好防卫体制,维持秩序,并想出方法,进行紧急维修。
另一方面,它们这些瞎子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调节产卵。
也就是说,要促进产卵的时候,就会给女王唾液,要抑制产卵的时候,就拿走唾液。
一样的,认定兵蚁太多的时候,就会降低兵蚁的数量。也就是说,它们会让没用的兵蚁饿死,然后把这些兵蚁吃掉。
它们还在卵的时期,就决定好未来了。而且,借由给予的食物不同,可以随它们的喜好,将这些卵变成工蚁、女王、国王、有翅白蚁、兵蚁。可是,它们又是听命于什么呢?
它们将性、翅膀、眼睛,奉献给公共利益,接下各种无数的工作,它们是农民、土木工、石匠、建筑师、手工艺师傅、园艺家、化学家、奶妈、葬仪工人等等,为了大家而工作、进食、消化、在黑暗中摸索,成为地牢永远的囚犯,在洞穴里行走着。
因此,它们比其他的白蚁更知道该做什么,它们可以预测、看透该做什么。
它们只是纯粹很有秩序地进行着本能的行动吗?
它们受到天生观念的引导,先从大多数的卵里面,机械性地产生出与自己一样的白蚁,然后,一样遵照天生的另一个冲动,从同样的卵里面,让雌雄的白蚁部队出现吗?
拥有性的这个白蚁,具有翅膀,眼睛看得见,而且,提供了国王与女王之后,就会大举死亡。然后,根据第三种冲动,形成一定数量的兵蚁,而且,这支守备队需要大量的粮食、耗费过多的维持费用时,就根据第四种冲动,降低兵蚁的数量吗?
这些全都是一种混沌的行动吗?或许是吧!
但是,这巨大聚落的异常繁荣、安定、融合式的协调,几乎无限地持续着,这一切,不会只是一连串幸福的偶然吧?
就算这一切都只是偶然,那么只能说这种偶然,可以说是诸神之中最伟大、最聪明的神了。也就是说,这只是语言的问题,要得到一致的意见是容易的。
总之,本能说没有比知能说,提供更让人满意的答案。如果非要说不可,我们会觉得,我们对知能有一些了解,可是,对于本能,却完全无知。因此,恐怕本能说的解答,会让人比较不满意吧!
二
在蜜蜂的部分,也可以看到完全一样,令人惊讶的政治、经济能力。在这里就不举出来说明了,我想说的是,不要忘了,蚂蚁在这方面的能力更令人惊讶。
例如,小小的黄色蚂蚁,黄山毛蚁(Lasius Flavus),就像大家都知道的,把大部分的蚜虫关在自己的地下室中,围在真正的牛栏里面,就像我们从牛或羊挤奶一样,从它们身上挤出甜美的汁液。
另一种蚂蚁,血色山蚁(Formica sanguinea)会出去捕猎奴隶。
红悍山蚁(Polyergus rufescens)交由奴隶去饲养幼虫。
Anergates完全不工作,由俘虏的灰黑皱家蚁(Tetramoriumcespitum)的聚落来抚养。
谈一下热带非洲真菌培养蚁以供参考。它们有时候会挖出长100米以上笔直的隧道,把叶子切得小小的,制作腐质土。
它们利用只有它们知道的方法,让上面产生在别的地方绝对无法取得的特殊菌类,并加以培育。
最后,举出非洲、澳大利亚的某一种蚂蚁来谈吧!
那里有特殊的雌工蚁。她们绝对不离开巢,用双脚吊在巢
里。然后,因为没有别的适当容器,所以,她们就变成容器,变成桶子,变成活的蜂蜜壶。她们会形成一个有弹性、球状的巨大肚子,大家都把收集来的东西,吐在那里,肚子饿的时候,就从那里吸取食物。
这些事实可以一件接着一件,无限地列举出来,需要我来附加说明,说这些事情并不是根据传说,而是全都经由科学性的详细观察而得到的吗?
三
我在《蜜蜂的生活》中,解释过蜜蜂社会的慎重、神秘的管理以及统治,是借由“蜂巢精灵”来进行的。那是因为没有更好的解释,为了掩饰未知的现实,所说的无意义的话语而已。
若以别的假设来说,蜜蜂、蚂蚁或白蚁的社会,也可以看做只是一个个体。可能只是还未稳定,形状不定的生物体,或者也许是形状已经固定的生物体。
这个生物的每一个器官,是由数千个细胞组成,具有清晰的形状。这些器官在外表上看来,是各自独立的,可是,中心确立总是遵从同样的规则。我们的身体,也是一个共同体、一个集团,是由六十兆的细胞组成的一个聚落。每一个细胞,只有在巢或核崩溃毁坏之后,才能够离开巢,否则就必须一直维持着被捕的状态,静坐着不动。
白蚁社会的组织,看起来虽然非常可怕,非常非人性,可是,我们身体的组织,也是根据一样的方式组成的。
集团式的人格为了全体或公众的利益,无数的部分被增强,
不断地牺牲、创造防卫体制。死了且没用的细胞,会被食细胞吃掉的行为。朝向自己不知道的目的,不显眼、激烈的、盲目的劳动、残忍;营养摄取、生殖、呼吸、血液循环等的专门化;连带性、遇到危险时的召集方法;保持平衡、维持治安。所有的这一切,白蚁社会的组织与人体的组织都一样。
比如说,当发生出血过多的状况时,就会从某处发出命令,红血球会开始不断繁殖。衰弱的肝脏没拦截到毒素,就会由肾脏代理。心脏瓣膜如果故障,在病巢后面的某个凹洞,就会肥大递补心脏的活动。相信我们的知能是位于我们自己身体的顶点在操控着,可是,我们没有接受这种相信,也无法与这个知能接触。
我们只知道(这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们的器官最重要的功能,是依赖着一直到最近还遭到存疑的内分泌腺或荷尔蒙分泌腺。特别是调节结合细胞的功能,控制放松的甲状腺、呼吸、体温的脑下垂体、松果腺、生殖腺等等,依赖着将能源分配给数兆个细胞的内分泌腺。可是,是谁在控制这些内分泌腺呢?
这些内分泌腺在完全相同的条件下,给予某个人健康与活着的喜悦,却给予某些人病痛或死亡,为什么呢?
就跟其他领域一样,在这个无意识的领域中,知能都是不一致的吗?所谓的病人,就是这种无意识物的牺牲品吗?
比如像巴斯加[a]在他的那个世纪里,他是非常聪明的人类,他的肉体也受到这种无意识、不熟悉的、愚蠢的潜在意识所控制的,常常发生这种事情吗?
[a] Blaise Pascal,1623-1662,法国哲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
这些内分泌腺犯错的时候,由谁负责呢?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下达本质性命令,让我们肉体继续生存的,到底是谁呢?我们完全不知道。
事情是机械化、自动而单纯的运转吗?或者是很注意公益的某种中央权力,或是干事会议发出的慎重处置呢?
我们连自己的事情都不了解,怎么可能去了解蜜蜂、蚂蚁、白蚁的社会呢?它们的社会与我们距离遥远,又在我们的体外,我们又怎么能够知道,是谁在控制、管理那个社会,谁预测未来,谁制定法律的呢?
我们现在可以确认的事情,就是细胞联邦会配合需要进食、睡觉、行动、调节体温、增加细胞或是下达这类的命令。白蚁联邦的军队、工人、产卵者,也会配合需要,做相同的事情。
再回到原题,除了把白蚁社会当做一个个体来看之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贾渥斯基博士将此状况描述得很贴切:“个体不是借由部分的总和、共通之源、实质的连续形成的,是集团功能的实现;换句话说,是借由目的的统一而形成的。”
或是看成以下的状况,也许会更好。也就是说,在我们体内展开的现象,以及在白蚁社会中的现象,全都是散落在“宇宙”中的应知、世界的非人格思想、自然的精髓、某哲学家所说的“世界灵魂(Anima Mundi)”,或是回归莱普尼兹[a]的预定调和。
莱普尼兹的预定调和中,针对控制灵魂的究极原因、控制肉体的动因,做了混乱的说明,非常天才,可是,却也充满了[a] Gottfried Wilhelm Leibnitz,1646-1716,德国哲学家、数学家。
毫无根据的梦想。
另外,生命力、事物的力量、肖邦哈维尔[a]的“意志”、伯纳[b]的“主导的思想”、“形态学的计划”、摄理、神、第一的原动力、“所有原因中的,没有原因的原因”,也可以当做只是单纯的偶然。
这些答案没有所谓的优劣,因为这些答案多多少少直接表明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而且,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内,不,恐怕是永远都不会了解所有生命现象的起源、意义、目的。
[a] Arthur Schopenhauer,1788-1860,德国哲学家。
[b] Claude Bernard,1813-1878,法国生理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