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都市国家面临死亡危机的时候,它们会自己采取迎击的姿态,当四周充满了疯狂时,它们会保持冷静。而且,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拥有可以自由行使的权力。
一
工蚁之后,要谈的是兵蚁。它们也是瞎眼的,没有翅膀,一样是牺牲了性的雌白蚁与雄白蚁。倘若没有更适当、更好的称呼方法,我就想称呼它们为“从种到大自然”的知能、本能、创造力、精髓,不过,在这里,我们可以真正地掌握住它们的真相。
就如已经谈过的,一般的生物,没有一种生物,会残废到像白蚁这种程度。它们没有攻击性的武器,也没有防御用的武器。
它们柔软的腹部,小孩用手指一按就会裂开。唯一拥有的工具,只是为了从事无止无境、毫不起眼的工作。就算体质纤弱的蚂蚁来攻击白蚁,白蚁也会立刻战败。
它们小小的下颚善于粉碎木块,可是,不适合去抓敌人。
白蚁几乎是用爬行的,一旦越过门口,走到巢外一步,一切就都完了。白蚁的祖国,这个都市国家,是白蚁唯一的财产,
是白蚁的一切,白蚁集团真正的灵魂,就是这座巢。
这座巢被牢牢地密封起来,比土做的壶或花岗岩做的石碑更坚固。
白蚁所在的这个至圣所,会遵照祖先传下来的规定,在一年中的某个时期,必须从四面八方掀开来。所有的东西,现在与未来,都将作为杀戮的牺牲献上。数千的敌人,包围着白蚁巢,目标就是这悲剧性且周期性来临的瞬间。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蚁制造出一种完整的武器,使它们不会再输给跟自己程度相同的普通敌人。就像跟白蚁同类的人类,虽然天生有缺陷,经历了数千年的苦恼与悲惨之后,也达成一样的成就。
实际上,几乎没有动物会去伤害白蚁巢,或任意破坏。蚂蚁也只有在不小心的状况下,才会闯入白蚁巢。
只有在地球上最后出现的不懂事的人类,才会用火药、铁镐或斧头,去打赢白蚁。白蚁不认识人类,当然也还没有准备好如何防御人类。
白蚁与我们人类不同,它们不会向外界借用这些武器。它们做的事情超过这些,这也证明它们比我们更接近生命的源头。
它们在自己的身体里面锻造武器,从自己身体里面拿出武器。由于想象力与意志力的奇迹,由于它们与这个世界的灵魂具有某种默契,或者是我们还极端无法理解,某种对不可思议的生物学法则的认识,就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们将它们的英雄主义具体化。
的确,对于生物学法则,白蚁比我们清楚,我们人类无法超越意识,生命器官运作着,将控制着思考的意志,扩展到创
造出来的黑暗领域。
用显微镜看,看不出兵蚁与工蚁的卵有什么差别,与工蚁卵非常相似的兵蚁卵里面,生出了怪物阶级的白蚁,以强化白蚁堡垒的防御。
它们让人想到Hieronymus Bosch[a]或卡罗[b]所画的,奇幻的恶魔图,有如从噩梦中跑出来的怪物。覆盖着几丁质(Chitin)的头部,完成了令人惊讶的奇妙发育,它们的下颚比身体其他部分大,整个身体只有角制的盾,以及一对剪刀,这对剪刀很类似海螫虾的剪刀,借着强而有力的肌肉行动。
坚固如钢的这对剪刀非常沉重,会形成阻碍,跟身体很不相称。因此,兵蚁被这对剪刀压住,无法自己进食,必须从工蚁的嘴巴喂食。
在同一个巢里面,有时候会有两种兵蚁。两种都是成虫,可是,其中一种是大的,另一种是小的。
就跟工蚁一样,小的只要一接收到警报,就会立刻逃走,所以,还无法完整说明它们的任务。
看来它们似乎也负责管理内部的治安,有一种白蚁,它们的士兵种类甚至有三种。
某种白蚁,例如纸巢白蚁(Eutermes)之类的,有更加奇幻的军队。它们被称为长鼻、角鼻、鼻白蚁或喷射机白蚁。
它们没有下颚,一种很像药剂师或橡胶制品店销售的注射剂玻璃管,巨大而奇妙的器官取代了它们的头。
[a] 译注:荷兰画家,1462-1516.
[b] 译注:Jacquet Callot,1592-1635,法国雕刻家、画家。
那个部分的大小,与身体其他部分一样大。
它们没有眼睛,所以,它们使用这个梨形的颈部玻璃瓶摸索猜测,对着2厘米前方的敌人,喷射出黏稠的液体。
就连它们千年来的敌人蚂蚁,也很怕这种会让敌人麻痹的液体,甚至比其他军队的下颚更可怕。
这种武器,是一种携带型火炮,比其他武器更明显,更有效。所以,隶属于这种白蚁之一的单角须白蚁(Eutermesmonoceros),尽管它们是瞎眼的,却还是可以组织外征队,大举夜间外出,沿着椰子树干,收集它们最喜欢的地衣类。
布尼恩在锡兰岛,拍摄到很有趣的白蚁行军。白蚁军把针朝向外侧,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两排的兵蚁,顺畅如小河般,约行进2个小时。
很少有白蚁会去挑战太阳光,除了莫桑比克草白蚁(Hodotermes havilandi)与客居姬草白蚁(Viator或Viarum)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白蚁了。
它们是白蚁中的例外,因为它们不像其他的白蚁那样,发下瞎眼的誓言。它们具有复眼,受到兵蚁的保护、监督,在领导兵蚁的包围下,前往丛林里,粮食所在之处。它们排成12或15只一队前进,会有一只兵蚁陪着它们,这只兵蚁会爬到略高的地方侦察四周,有时候会吹口哨。部队听到口哨,就会停止步行。
史密斯曼是第一个发现这种白蚁的人,他能够发现到它们的所在,就是因为这个口哨。跟前面的例子一样,这一大群白蚁部队的行进,也需要五六个小时。
别种类的白蚁,军队绝对不会离开它们负责防守的城堡。
因为它们完全瞎眼,所以被固定在那里。它们的神,发现了实际而逻辑的方法,就是把它们固定在那个位置上。
而且,它们只有正面,在枪眼处摆下阵势的时候,才能发挥力量,一旦背过身体就毫无用处。因为它们只有上半身有武装,下半身如同幼虫般柔软,很容易受伤。
二
白蚁的天敌是蚂蚁。蚂蚁在地质学上,比白蚁出现得晚,可是,却是从二三百万年前开始,就是白蚁的世仇。
如果没有蚂蚁,恐怕白蚁这种破坏性昆虫,就可以完全统治这个地球的南半球了。可是,反过来想,就是因为必须保护自己,不受蚂蚁的破坏,白蚁才能让它们最佳的部分,也就是它们的知能展现出令人惊讶的进步,建立起杰出的共和国组织。
将年代回溯到更久远以前,较劣等种类的白蚁,特别是细刻硕颚白蚁(Archotermopsis)与木白蚁属(Calotermes),还不是建筑家,它们只是在树干上挖掘坑道,全体几乎都从事一样的工作,几乎还没有划分阶级。
为了防止蚂蚁入侵,它们只是用混合木屑的粪,把洞塞住而已。可是,木栖白蚁其中一种,茶树白蚁(Dilatus)已经创造出非常特殊的兵蚁了。这种兵蚁的头部,是前端尖锐的大栓子,取代了木屑,塞住洞穴。
拥有真菌的大白蚁与拥有喷射机的纸巢白蚁等等,是已经更文明化的种类。两者之间存在数百种的种类,隶属于进化的各个阶段。可以看到,一个还没有达到巅峰的文明发展的每一
个过程。
目前,分类是不可能的,因为布尼恩才刚开始做分类的准备而已。推测白蚁约有1200种到1500种,但是,1912年,尼尔斯荷姆葛兰做的分类,也不过只有575种。其中,206种是在非洲,而且,大约只了解了其中100种的白蚁习性。
可是,根据这些知识,我们可以断言:这么多不同种类之间的差异,一定就跟波利尼西亚的食人族与欧洲人之间的差异一样大。
蚂蚁为了寻找入口,不分昼夜在冢上徘徊,因此,白蚁所有的防卫措施,是特别针对蚂蚁设置的。
不管多小的裂缝,特别是换气口,都会受到严密的警戒。
白蚁巢的换气、通风良好,就连最高的保健卫生学者,都无法挑剔。
可是,不管侵略者是谁,巢一遭到攻击,破了洞,就会立刻出现防卫者的大头,用它们的大下颚敲打地面,发出警报。
警备队就会立刻跑来,接着,驻扎部队会赶过来,用头部塞住入口。它们数量惊人,快速移动,然后,它们会摸索着,像猎犬一样去袭击敌人,疯狂愤怒地咬住对方,把对方咬碎,攻击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布尼恩曾在一篇小论文中,介绍过一个有趣的例子,是关于他实际见到,白蚁充满智慧、勇敢的防卫。
他把拉克斯特纸巢白蚁的一个聚落,放进一个小盒子里面,上面盖上玻璃盖。到了第二天,放置小盒子的桌子上,聚集着可怕的红拟大头家蚁(Pheidologeton diversus)。因为盖子没有盖好,所以,本来以为聚落已经遭到破坏,结果却毫无异常。
知道有危险的白蚁兵蚁,排列在桌上,小盒子的四周。而且,某个守备队沿着玻璃镶嵌的沟槽整齐排列。勇敢的小军队们,用喷射机与敌人对决,整个晚上站岗,连一只蚂蚁都不给它通过。
三
攻击若拖延,白蚁兵蚁会激怒,会发出响亮颤抖的声音。
这种声音比时钟的咔嗒咔嗒声还快,即使距离数米也可以听到。
巢里面会有口哨响应这种声音,它们会用头去撞水泥,或是用头后面的下半部去摩擦盔甲,产生某种军歌或愤怒之歌。这是非常鲜明的节奏,每一分钟就会开始一次。
即使面对英雄式的防卫,有时候蚂蚁还是想闯进堡垒里。
这时候,为了拯救重要的东西,就要牺牲其他的。
白蚁兵蚁正在尽最大努力,防止侵略者进入的时候,在后方,工蚁紧急将所有坑道入口封住。
结果,可能是战士们牺牲了,也可能是把敌人赶走了。
在这种时候,看起来好像白蚁与蚂蚁住在同一个冢里,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事实上,只是蚂蚁占领了白蚁决定放弃的那部分冢而已。它们还没进入要塞的中心。
即使展开攻击,还是几乎无法完全占领堡垒。一般来讲,蚂蚁攻击后,就会在征服区域进行掠夺。在乌桑巴拉观察这种战斗的普雷尔(H。 Prell)说,一只蚂蚁大约会俘虏到六只白蚁;俘虏会被扭断手脚,在地面上奄奄一息地挣扎。然后,各个掠夺者会收集三四只白蚁之后,排成纵队,把白蚁搬运回巢。
普雷尔观察的这队蚂蚁军团,宽约10厘米,长约150厘米。
军团在行军过程中,不断发出很高的声音。
一旦侵略者被击退,白蚁兵蚁会在裂缝处停留一下子,然后,回到自己的地方或兵舍。接着,因为一开始的危险信号而逃走的工蚁就会出现。
它们一边是英雄主义,一边是劳动,按照严格而适当的劳动分配或分担而退开。
工蚁立刻拿着粪球过来,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修理被破坏的地方。
根据特拉格尔博士的确认,约手掌大的洞,一个小时就会修理好。
沙比吉说,有一个晚上,弄坏巢的一部分,到第二天早上就完全修好,涂上新的水泥了。
对它们来讲,修理的速度攸关生死。就算是很小的裂缝,也会引来无数的敌人,也会宿命地带来聚落的末日。
四
外表看来,这些士兵冷酷而忠实,只是一群怀抱着英雄主义的佣兵而已,但是,它们还有其他各种责任。
单角须白蚁(Eutermes monoceros)的社会中,军团在接近椰子树之前,瞎眼的士兵(不过,聚落中也没有眼睛看得见的白蚁)会被先派出去当侦察兵。
就如前面提过的,客居姬草白蚁(Termes Viator)在远征的时候,它们就像真正的将军一样,大概在密闭的巢里也是一样
吧!可是,我们几乎不可能观察得到。
沙维尔肯特拍摄到的照片中,可以看到有两只兵蚁,正在监督一群咬着板子的工蚁分队。它们会帮忙,把卵放在下颚上搬运,或是像在指挥交通似的,在十字路口动也不动地站着。
史密斯曼甚至看到过,当女王正要辛苦地把卵排出来的时候,兵蚁温柔地一边轻轻敲打,一边帮助女王。
它们拥有比工蚁更多的自发性,也就是说,相当于苏维埃共和国中的一种贵族阶级,但是,这就跟人类的贵族一样(这又是人类的特色了),是非常悲哀的贵族。自己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食物必须完全依赖民众。
幸好,它们跟我们人类相反(也许因此我们才看得见),它们的命运没有跟群体盲目的反复无常完全连接,它们的命运是掌握在另一个有权力者的手中。
我还没见过这位权力者,我想以后的人将会识破这个秘密的。我会在分巢的部分,再详细叙述。
当都市国家面临死亡危机,这种悲剧性状况发生的时候,它们会自己采取迎击的姿态,当四周充满了疯狂时,它们会保持冷静。而且,它们似乎被赋予绝对的权力,能够以公安委员的身份行动,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拥有可以自由行使的权力。
尽管它们的武器很可怕,很容易滥用这种权力,但是,它们依然受到这个共和国里,隐藏起来的最高统治权力者的掌控。
兵蚁的数量大约占全体的五分之一,若超过这个比率,例如,巢里面放进超过定额限制的兵蚁数量的话(曾经在一个唯一可以进行这种观察的小巢,做过这种实验),那位未知的权力者,能够相当正确地计算,它会杀掉跟增加的兵蚁数量相同
的兵蚁;它们不是外人,只因为这些兵蚁超过名额。标上记号,就可以确定这一点。
兵蚁不是像雄蜂一样遭到虐杀,只有身体后半部有弱点的这个怪物,一只就可以打败一百只工蚁了吧!但是,它们不能自己进食,所以,只要不拿食物到它们嘴巴里,它们就会饿死。
可是,隐藏的统治者是如何算出不需要的兵蚁数量,然后指出这些兵蚁,把它们关起来的呢?
这是有关白蚁巢中,许多还没解答的无数疑问之一。
在结束“无光国度的民兵”这一章之前,我想谈谈它们展示出的一些音乐性,它们相当奇妙的素质。虽然它们不是音乐家,不过也许未来派会把它们命名为聚落的拟音部。
这些声音是警报,是寻求救援的喊叫,是一种悲叹的声音,而且,几乎都会带着节奏,啪叽啪叽、喀叽喀叽、叽嘻叽嘻的声音。白蚁大众会用窃窃私语的声音回答这种声音。
有几位昆虫学家听到这种声音,相信白蚁不只是像蚂蚁那样,单纯的用触角,它们多少会使用分节的语言来传达想法。
总之,它们跟看起来似乎耳朵完全听不到的蜜蜂或蚂蚁不同,它们拥有敏锐的听觉,在这个瞎眼的白蚁共和国中,听觉担负着相当重要的任务。
地下的巢,有两米以上的厚度,被黏土、水泥、咬碎的木头包围,这些东西都会把声音吸走,在这样的巢里面,很难听到它们的声音。可是,在树干上建巢的话,只要把耳朵贴近,就可以听到偶然发出的一连串声音。
而且,白蚁的组织非常精细复杂,全部都有连带关系,一切都像维持着严格的均衡,若是没有事先建立好相互了解的关
系,或应该说是融洽关系的话,是无法一直一起生活的。
在我举出的几个互相理解的证据中,希望读者注意以下这个例子。
这是一个聚落的例子,只有一对王后夫妇,它们彼此在几根不是很好的树干上各自筑巢。虽然这些巢是分散的,可是,隶属于同一个中央政府,彼此有很好的联系。
它们为了取代死亡的女王,或是不太多产的女王,会保留一团女王候选者,可是,当我们把这些候补女王,从某一个树干中移除之后,隔壁树木的居民,立刻就着手养育新的一群女王候补者。
白蚁政治最引人注意,也最有趣的特色之一,就是这种代替方式,或说是补充方式,这方面的例子,后面我们还会提及。
五
啪叽啪叽,喀叽喀叽这种声音、如口哨似的声音、警报的喊叫等等,白蚁发出的各种声音,几乎都带着节奏。
这表示它们具有某种的音乐感性,而它们的动作,在许多状况下,也是有节奏性的。
它们的动作宛如多变的舞蹈,引起观察它们动作的昆虫学家很大的兴趣。如果我们把刚出生的白蚁移除,那么聚落里所有的成员,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那是伴随着痉挛的狂热舞蹈,身体不断发抖,腹节不动,身体一边左右轻轻摇摆,一边晃动身体。间隔着短暂的休息,舞蹈会持续好几个小时。
这种舞蹈特别会在结婚飞行前举行,是为白蚁国最高的牺牲者所做的祈祷,也是仪式的前奏。佛利兹穆勒在那里看着他称之为“爱之语”的景象。
当我们将观察中的白蚁筒形容器,摇晃或是突然变亮的时候,它们也会做出相同的动作。
可是,要把白蚁长期关在那里,实际上是不容易的。因为,它们不只会在木栓打洞,连金属栓都可以打洞,而且,它们是无与伦比的化学家,甚至可以成功地腐蚀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