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翩翩心神不宁胡乱猜想之际,三人已走到剑室门前。抬头看着门匾上那剑意纵横杀意弥漫的题字,翩翩偏首笑着对范文轩说道:“老师,这匾上题字是当年你初到国师府时所刻,这么多年依然笔势凌厉气机张扬,一如十年前的你,不曾有丝毫改变。”
“变了,至少我已经老了。第一次见翩翩时,翩翩才只是六岁的小娃娃,如今转眼便已过及笄之礼,可见时间无情岁月易逝。”
范文轩同样看着那厚重青花石匾,似想起当年匹马单剑入驻国师府,意气风发之际,拔剑起舞在坚硬无比的青花石匾上刻字情景。那时节,风华正茂壮志凌云,想如今,不胜唏嘘。
杏儿扑哧一声笑道:“范师傅才三十多岁,还不到四十,听口气就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般,说得自己好像老态龙锺了。”
翩翩瞪她一眼,偏拿这丫头无可奈何,看着机灵,有时说话却不经大脑,率性至极。
那范文轩听后只是呵呵一笑,并未斥责杏儿说话无礼,看着她笑道:“你这丫头总是古灵精怪,莫不是跟你家小姐学的?”
“老师,怎么好端端的扯到我身上来了,是这丫头自己不好,偏要说是我教坏的。”翩翩不依,故作嗔怒。
“那算老师错了,给翩翩赔礼了。”范文轩对着她作揖。
翩翩连忙侧身,不敢受他的礼。心里却越发觉得奇怪,老师为何变得如此和蔼亲切,竟会和自己玩笑?
“我们进去吧。”范文轩当先走入剑室,翩翩压下心中不宁,随后跟进。
翩翩瞩目室内武器架子,选了一把三尺长短锋利柔韧的长剑,沉息凝气片刻后挥舞起来。
霎时室内寒意大作,剑光如链绵绵不绝,剑气弥漫充斥其间,翩翩红衣飒飒轻舞,脚下莲步翻飞,旋着剑室移动。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跃起间如凤舞九天,翻飞间似苍鹰搏兔,动静之间身姿优美,举手抬足简洁大气。
杏儿站在场外突觉阵阵寒气逼来,打了个冷战对身边凝目注视翩翩舞剑的范文轩说道:“范师傅,小姐的内功好像更见寒冽,婢子有些受不住那些寒气。”
范文轩不置可否,只是从身上逼出丝丝温暖的气息裹住脸色发白的杏儿,让她不再感到冷寒难受。
“翩翩雪华内功已有五成火候,以她今时今日的年纪,当属习武天纵之才,但也并不见得就是独步天下。”
杏儿寒意尽去,顿觉身体舒爽不少,重新朝舞剑的翩翩看去。剑光如水,针插不进,又似明月当空,光芒亮彻环宇。行动间似有疾风拂面,吹得室内墙上火炬飘摇,如风中残烛。
正看得目眩神迷,翩翩渐渐停了下来,持剑负在身后,手捏剑诀稍作调息便走至范文轩身前。
范文轩见她走过之处,地面隐有冰霜生起,似朵朵冰雪莲花,开口笑道:“很好,翩翩已达步步生莲之境,可喜可贺!”
翩翩面不红气不喘,并无不适,闻言行礼道:“是老师教导有方,学生前些日子偶有所感,不想竟突破雪华内功第四重境界,侥幸练至步步生莲。”
“很好,你今年才十六岁,能达到步步生莲之境,为师也与有荣焉,总算可以放下心来,无所挂牵了。”范文轩状甚开怀,负手言道。
翩翩垂首不语,良久才抬头轻问,语气幽幽:“老师可是嫌学生愚笨,不愿再教,这就要远离,从此不见翩翩了吗?”
范文轩看了她一眼,朗声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终归是要用尽,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你了,始终是要走的,翩翩何必作此小儿女态?”
“学生无论文还是武,要学的还很多,老师如果离去,谁来指导翩翩学习?”
“你不可妄自菲薄,当今年轻一代女子中,论文才,唯有东华大学士文载道之幼女可与你齐名;论武功,也只有卫国护国大将军西岭长功之女西岭望雪可与你比肩。你独占文武全才,虽不应骄傲自满,但也不可坠了你父与为师之名。”范文轩温言细语,话中却有自傲之意。
见翩翩依然脸带不舍,极细长的娥眉下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含着恳求,下一刻似乎便要流出泪来。于是伸手轻抚她微乱的长发,动情的说道:“我此生最不后悔的便是收了你做我学生,无论文采武功,你都能完全传承我这一身所学。如今我要去弥补我一生中所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只是不知还能否来得及。”
翩翩见老师去意已决,勉强振作情绪,问道:“先生有何憾事,直至今日还念念不忘?”
“你想知道,那我便说给你听,这事压在我心中多年,从来没有和谁吐露过,今天便一吐为快。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去茶亭边喝边聊。”范文轩转身走出剑室。杏儿见翩翩兀自呆立不动,提醒道:“小姐,范师傅已经出去了,我们也走吧。”
“老师要走了,杏儿,老师说他远离,怎么办?你快帮我想个法子留下老师啊!”翩翩有些着急的抓着杏儿的手叫道。
杏儿心想我能有什么法子留下范师傅那样的世外高人呢,小姐也真是病急乱投医。见她神情不知所措,只好柔声道:“小姐,范师傅说他要去完成一件生平憾事,你先去茶亭听他说说是什么事,你再请国师大人帮他做了,那他不就没有憾事了吗?所以你还是先和范师傅去茶亭,我去备茶。”
“好杏儿,我素知你是个有机灵劲儿的,果真不差。我只要提前帮老师完成他的心愿,想必他也没有要走的理由了。你去茶房取雪国出产的冰晶雪茶,再用冰窖里储藏的寒冰融水煮沸泡茶,老师只爱喝雪国的茶。”
翩翩回神过来急忙交代杏儿几句后,快步跟上已消失在西院的范文轩。
“翩翩可知范文轩并非我本名,又可知我从前身份?”
范文轩与翩翩相对而坐,见翩翩垂首不语,范文轩先开了口。
翩翩顿了一下说道:“幼时曾听父亲无意间提过,老师似乎是雪国前朝王室之后,然而当时翩翩年岁尚幼,也没上心,所以不曾细问。”
“翩翩说的不错,我正是雪国前朝王室之后,先惠王第二子冷闻宣。如今坐在雪国王位的正是我王叔的长子,我的堂兄。王叔当年逼宫杀了我的父王母后,又赐毒酒给我大哥,最终登上雪国王位。我拼命侥幸杀出王宫,受伤极重因而昏倒在雪国冰天雪地中,幸蒙国师大人经过,将我藏于他车厢底座带我逃出了雪国,从此我便欠下你父亲救命之恩。”范文轩说着陈年往事,并不见悲伤,如同在说着与己无关的话题。
翩翩听后心里沉重几分,暗道莫非老师如今报答了父亲的救命之恩,便要去寻雪国国君报当年灭门之仇?这……老师此行实在是有去无回十死无生。
“你父亲当时出使东华国,到达之后将我安顿在东华国都一处民居,便去拜见东华国君。我虽养好了伤,筋脉却大损,功力无法集聚,变得只如常人。想到大仇未报,却武功全失,一时内心激愤悲痛,于是不告而别,游历在东华国境,苦思报仇雪恨的方法。直到在东华山脚偶遇一老者,他对我说某日在山巅向海外望去,惊见云层间有仙山,瑞云缭绕,雾影渺渺。其间有仙人,指手山崩画地为牢,抬脚一跃百丈奔行如风。”
“东华多有海外仙山的传说,亦只是人云亦云,没有人亲眼见过仙人到过仙山,老师想必不会信这老者的妄语。”翩翩趁着范文轩停顿的当儿插话。
“是的,我当时并不相信。但想既然已经来到东华山脚,何妨去山顶见识一下海上生明日的神奇风光?于是我登上了山顶,然后我相信了老者的话。因为不多时,我站在山巅也看到了仙山,其情形与老者所说一般无二。”
“啊!真的有仙山仙人?老师可没看错?”翩翩被范文轩的话语吸引,不自觉打断他问道。
“莫急,听我道来。我当时心情激动,竟无法压制内心的狂喜,对着云层中的仙山长跪不起。我一直在寻找复仇的方法,如今得见仙人神奇的法术,想道只要我学会了仙术,必能报仇雪恨,因此心底起了寻仙的心思。心神入了魔障,再也不能克制,我便在海边苦思出海寻仙的法子。”范文轩笑了笑,似乎在嘲笑自己当初年少无知。
“那老师可有找到仙人?”
“我跟随一艘货船出海,船上的商人是要前往东海琉璃岛国做生意。在海上漂行了十日后遇大风浪,浪潮将正在船头查看海图的船长卷进了茫茫大海,等其他人惊觉时,船长早已是人迹无踪。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船长沉了下去,没有海图,我们等于迷失了方向,被放逐在无边无际的大海。”范文轩想起当初情形,已过去多年,眼底仍有惊悸,可见当时他印象何其深刻。
“那……那老师是如何回来的?”虽明知范文轩就在眼前,然而脑中闪过当时情景,她仍然担心的问道。
“我们在海上漫无目的的漂行,每个人都绝望烦躁,甚至有人禁不住巨大的空旷寂寞害怕,跳入海里自杀身亡一了百了。也有人放下货船上的小船,带着些许粮食清水,去闯运气看看能否活着找到一个海岛或遇到其他船只。直到一个月后,船上的粮食和清水已被我们吃光喝光,而此时还在船上的有三十多人,每个人都迷茫了,我们面临的好像只有死路一条。”范文轩脸上露出悲怜的神情,长长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