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暖春,文国。
国师府后院百花盛开一片锦绣,蜂忙蝶舞生机勃发,院子里不时传出串串银铃般的女子笑声,散入春风中,引得墙外行人纷纷驻足垂听。
“小姐,你悠着点,别荡太高了,当心摔下来!”
说话的是一名秀丽的青衣女子,一身丫鬟打扮,正站在秋千架下一脸焦急的抬头看着。随着她视线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长发飘飘,双脚踏在秋千板上,双手紧紧的抓着绳子,一上一下荡的正欢,嘴里时不时发出笑声。这女子齐腰墨发只在发梢用红绸系上,长眉明目,琼鼻樱唇,眉间自有一抹英气。
青衣女子见她并不理会自己的劝告,反而一下比一下更用力的向上荡去,那高度直欲飞出墙外,吓得她紧张的不敢再出声,生怕惊吓了那高起高落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趁着荡到高处正朝墙外看,百忙中瞟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紧张模样,笑道:“小杏儿你太可爱了,难道你还以为我会掉下来吗?真是胆小鬼。”
那叫杏儿的女子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小姐,我知道你闷的慌了,这次好不容易趁着国师大人和范师傅都不在府中,夫人也去见太守夫人的机会,想要尽情的玩耍一番。可你好歹也要注意一下身份啊,荡的那么高让墙外的人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呢。”
“怕什么,就算被看到了他们也不知道是我呀。这大好春光鲜花灿烂,蜂儿蝶儿都在追花逐粉,偏我却要在房里读书练字,想想就气闷。”那红衣女子十分不甘的嚷道,荡着秋千飞的更高。
“杏儿,外面好热闹啊,真想出去转转,还有卖糖人耍猴戏的,我看见啦。”那女子忽然欢快的叫道。
“真的吗?对啊,我忘了今天正好赶集,街市上正是热闹时候。”杏儿恍然大悟的念叨,抬头又对重新荡上去的红衣女子央求,“小姐,你下来,让我也看看吧,杏儿也好久没到集市上去过了。”
那女子听她话中有些怨气,趁着秋千落下来时在她耳边大笑道:“我知道你在怨我,跟了我之后害的你出去玩的机会也没了,你怨我,我又该去怨谁呢?”
“那你下来让我荡上去看看。”
“不,我还没看够呢。杏儿,有人在玩杂耍,那飞刀把把都插中那人头上的果子,好精彩……”那红衣女子一双妙目闪着兴奋的光,嘴里还不忘高声说着好玩的事,逗得秋千下的杏儿眼红心热跺脚不已。
“咦?”
“怎么了?小姐,难道那人的飞刀失手插中别人了?”杏儿听她突然不说了,好奇的问道。
“杏儿,不妙啊!快回房!”那红衣女子突然惊叫,没等秋千完全降落下来就急急的跳了下来,落地时一个踉跄,吓得杏儿连忙上前扶住。
红衣女子站稳后牵着她的手就朝房里跑,神情急急如丧家之犬,很有些狼狈。杏儿边跑边问道:“小姐,到底怎么了,我们跑什么呀?”
“我刚才看见老师回来了,要是被他看到我没好好在房里读他留下来的书,我这个月别想有好日子过了,我不好过,你也好不了。”红衣女子有些喘息着解释道。
“范师傅回来了?怎么会那么快,这还不到两个月呢,他怎么就从雪国回来了?”杏儿惊叫一声,加快脚步跟着她向房里跑。
“你问我,我去问谁?快点跑吧。”
国师府大门,雪服华发一脸肃容的范文轩敲了敲门上的熟铜门环。不多时,大门缓缓打开,守门小厮见是范文轩,连忙躬身行礼道:“范师傅回府了。”
范文轩点点头问道:“小姐可在府中?”
那小厮垂首恭敬的答道:“小姐一直在府中,国师大人前去皇城议事尚未回府,夫人去见太守夫人,也还未归。”
范文轩听后不再停留,脚步迈向东院,朝书房走去。刚走至书房门口时,便听到里面传来朗朗的女子读书声。
“屈原至於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
“乃作怀沙之赋。其辞曰: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窈窈,孔静幽墨。冤结纡轸兮,离愍之长鞠;抚情效志兮,俯诎以自抑……”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後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范文轩一直在书房外听到读书声停顿后,才沉稳的推门而入。那房中正是不久前在后花园玩耍的不亦乐乎的红衣女子与杏儿,只是此刻红衣女子端庄而坐,左手捧一本竹帘纸张的厚重书籍,右手握笔不时在桌案上写着。
杏儿站在书案前磨墨,见他进来,连忙蹲身行礼,口中恭敬叫道:“见过范师傅。”红衣女子仿佛这才知道有人进来,放下手中的书笔,轻快的蹲身行了个礼,惊喜道:“老师,您回来了,我琢磨着你可能还要十来天才能回来呢,不想您提前回来了。”
范文轩温和的笑笑,开口道:“一切顺利,所以提前回来了。翩翩,我走时留给你的书可看完了?可看懂了?”
“老师是说这本《太史公书》吗?”红衣女子拿起那本书。
“嗯,我听你已经读到屈原列传,可见你没有贪玩,有用心在读书,为师深感欣慰。”
“只是不求甚解般读了一遍,并不能全懂,至多读懂一二,翩翩早就盼着老师回府为学生解惑,如今见老师竟真的提前回来,真是太好了!”
“哦?是吗?翩翩如此乖巧?”范文轩走至书案,随意看了看纸上的字迹。
“是啊,范师傅,小姐日日夜夜都在用心读书,时时盼着范师傅您回府,经常问我为什么老师还没回来,很多不懂的地方都找不到人请教了。小姐绝对没有贪玩,不是在书房读书就是在剑室习武,累的都瘦了好几圈,婢子看了也心疼的很!”杏儿在旁边接口,只是一段话说的实在太多,言辞太过夸大,难免有些欲盖弥彰。
翩翩偷偷瞪了杏儿一眼,这丫头机灵劲是好的,只是老师只是随意那么一说,你这大篇的解释反倒会引起他怀疑了。
果然范文轩有些怀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翩翩连忙说道:“老师不要听杏儿胡说,学生哪有那么辛苦,她实在太夸大其词了。只是这书学生从未曾见过,书中所写的国家与人名学生也从未曾听过,不知此书从何而来,又为何这般写?”翩翩见老师既然开始怀疑,还是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为好。
范文轩听后神色有些感伤,“这本书所写的应该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我也是年轻时偶尔得到,看后竟觉得此书实是一部奇书。若能融会贯通活学活用,用之于安邦治世,大有借鉴之处。”
“老师所言甚是,我观此书阐述的虽大多是人物事迹,然而著书之人每篇结尾都会言明自己的感悟,读来颇多感慨。如果各国当权者读之,必能从中明悟得失,发现弊端,实在是强国安邦兴民定天下的奇书。”翩翩赞叹道。
“此书包罗万象脉络清晰,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都有详实记录,翩翩日后必要多读多想。你是文国大国师唯一后人,以后想必要辅助国君,这本书对你大有帮助。”
翩翩垂首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国家大事与我何干?小女子志不在朝堂,志在江湖也!
“书多读几遍,其义自现,不急在一时。你在文学方面素有天赋,举世皆知你年少才高,但你不可自得自满,应时时刻苦努力,谦虚谨慎,方不负所负名声。”范文轩严肃说道。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绝不敢有半点违背!”翩翩恭敬答道。
“听杏儿说你练武也很勤奋,去剑室吧,让为师看看这段时日翩翩武技可有进展,若是毫无进境,莫怪为师竹板伺候。”范文轩嘴角含着笑,口气早已经软了下来。
翩翩见老师口气软了,吐吐舌头笑道:“老师也不过人到中年,偏要学那些老夫子模样,整天板着脸要打学生竹板。”
范文轩不理他,当先朝剑室走去,翩翩和杏儿跟在他身后。
“小姐,范师傅为什么这么急啊?刚回府就要考校你的学识武功,都不休息一下吗?”杏儿悄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还敢说,还不是你刚才多话惹出来的事,说我日日夜夜读书习武不曾歇息,累的瘦了好几圈,才惹得老师怀疑。要是我被打了板子,哼哼!”翩翩横了她一眼,语带威胁。
杏儿缩了缩脖子,低头垂目不敢再多说话。
剑室在国师府西院,院子繁花盛开,蝶舞纷纷,翩翩与范文轩随意看着满园春色,偶尔相互闲聊。翩翩询问他这近两个月的行程经历,范文轩也捡些有趣的事情说与她听,对于危险的情况要么轻描淡写的带过,要么闭嘴不言。
翩翩有些奇怪,老师为人冷漠清高,加之白衣白发,总是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即使对自己也鲜少如此温和随性,为何出了一趟远门就变了呢?而且如此急着要考校自己的武功学识,也不符合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一阵轻风吹来,吹起范文轩白衣沙沙作响,白发轻舞。看着前面白衣飘飘消瘦挺直的背影,翩翩没来由的心里有些惊慌,竟似老师将要远去,再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