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北岛诗选》扉页上有一张作者照片:侧头,留颓废的胡子,穿20世纪80年代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米色风衣还竖着领子。爱伦堡说,人生有时候像是抽彩。对诗人来说,诗句有时候就是一种占卜。北岛曾经说,离开故乡,说实话,连家门都找不到了。
北岛的新作,一本散文小辑《青灯》(北岛著,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文艺出版社),照样有一点颓废,有一点灰,也有了上年纪的平静和怀旧,掺杂着青年时代残存的豪情。他的一切一切的生活记忆都是20世纪的,过时、琐碎而忧伤。他像一面摔碎的镜子,他的破碎始于他的流浪。
以北岛为标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男性们不能轻易地终结青春,必须作最后的挣扎。他们在50岁的更年期里症状是一样的:崔健会永远穿着军装一无所有;罗大佑会站在霓虹灯下疯狂地追问未来的主人翁。记得王朔在风头正劲的年代曾经开玩笑说:“我不能再胖了,再胖我就成一胖子了”。令人绝望的是,流氓和斗士正在而且已经成为一个胖子。《青灯》正是健硕锐利的北岛们20世纪的记忆残片。
诗人们往往都容易成为极端分子或者疯子,比如海子或者顾城。无论如何,北岛还选择了活着。活着,诗人像所有普通人,慢慢地开放、慢慢地枯萎。《自杀作为中国问题》(吴飞著,三联书店出版)是一本理解自杀与文化反思的书,写了那些流浪在远方的文人们流浪的内心。“置身于西方文化环境中,体会得最多的并不是具体的知识和学问,而是生活上的差异。从到美国的第一天起,我就感到从未有过的冲撞。这使我变得不自信起来。而自杀问题背后的生死观念,逐渐使我自觉地进入对差异的思考之中。”
作者的理论探讨未免枯涩,还是前人的例证来得有趣。张申府在《所思》中说:人若想得开,一定自杀。生活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活着有什么特别的趣味呢?人若想得开,一定不自杀,既然都不过是这么回事,何必多此一举。人若想不开,一定不自杀,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一若想不开,一定自杀,所谓一时短见—想得开与想不开,自杀与不自杀,谁能合此二者,是谓通道。
王蒙也曾经谈及“为什么没有自杀”的问题,但他历经磨难活成了精,因而更多地研究“活着的哲学”。他说,有时需要坚持,有时需要退让,人需要棱角也要圆通。他最欣赏张光年的一句话:一个人要是一辈子都不得罪一个人,简直是白活。“但不要轻易看不起人,不必要轻易得罪人,尤其是那些不如你的、普通的人。”在新疆有一句话,叫做“不要瞧不起土坷垃”,因为有时候,你恰恰需要的就是这个土坷垃。他说,人应该多一点幽默,少一些气急败坏,少一点偏执极端,少一点你死我活。从容才能幽默,平等待人才能幽默,超脱才能幽默
他说,不要相信简单化。凡把解决复杂问题说得如同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者,皆不可信。他也说,不要被大话吓唬住—戴上桂冠也可能是狗屎,扣上屎盆子也可能冤枉。他说,多数人是平庸的。但平庸不是罪,利己也不是罪。“只是不能害人”。
活着而且要活得有趣。女权主义者们更推崇女性。比如,与北岛们同时代的文艺战士刘索拉就依然顽强地战斗在艺术一线,而且成功地完成了艺术家和女性的转型与化装。并且完好地保留着艺术家的精灵古怪的个性。她在《你活着因为你有同类:城市与艺术家散文杂记》(文汇出版社出版)中探究了当代艺术家与艺术的关系:《“非典”时期的音乐情调供参考》、《给自己一个狂热夜晚》、《自由爵士音乐的开山祖》、《从未被开发的女性灵魂》等。她像在20世纪80年代的《你别无选择》中一样的愣、横冲直撞和没心没肺。艺术在她的性格里生动地活着,她依然飞扬跋扈,依然自说自话,依然我行我素。或许女性比男性在人生和艺术中更坚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