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热的一个下午,戴花领带、微驼背、面漾笑意的高个子在昆仑饭店大厅里迟疑,我认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香港才子蔡澜。
有人将商界超人李嘉诚、影视大亨邵逸、大哥成龙、文侠金庸、非常王菲、叹尽世界的蔡澜,比做香港的“几大脸面”。从诸多媒体文章中,也可以整合零零散散的蔡澜组合的完整轮廓:香港嘉禾影业副总裁。与金庸、黄沾、倪匡并称“香港四大才子”。监制过多部成龙巨片如《龙兄虎弟》、《警察故事》、《福星高照》、《城市猎人》。著名的美食家、旅行家、专栏作家、电视节目主持人、商人“琴棋书画、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文学电影,甚什都懂”;“女友不少,皆接之以礼,不逾友道;男友更多,三教九流,不拘一格”—这是金庸先生对蔡澜的评语。
然而当金钱、美女、世面、地位、名声,全都拥有或经历以后,人还剩下什么?他认为是“求知欲”。他说的“知”更多的指的是见识。他的主要意思是说要“不断超越自己”。蔡澜这个人,一生追求有趣味的都市生活,讲求精神闲适。他在世界各地洗澡,有《洗澡随想》,坐飞机飞往穿梭全球,有《飞行乐趣》。他对于成就的见识是:“我倒并不虚伪到认为有钱不好,比有钱更不好的是,有钱不会花。许多有钱人的所谓成就,就是安安乐乐地在自己家里寿终正寝罢了。”他家附近有一家云吞面馆。“如果你肯多走几步,就可以吃到更好的云吞面。这多走几步,就是生活的质量。”有一个关于欲望的钓鱼故事:在一个什么岸边有个什么人在钓鱼。蓝天白云,他头枕着双臂,优哉游哉。来了个人就说,你想过没有,出海,打鱼,挣钱,攒钱,然后再回到这里钓鱼,那什么劲头!那时蓝天白云,头枕着双臂,才真正优哉游哉。但那个钓鱼的不以为然,偏头说,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啊。
对这种出世之论,蔡澜说却反其道而行之,以入世论解释。他说,那个悠闲的人,对悠闲是不知道真正珍惜的。就像有的人总休假,他怎么知道星期天的好处?
他也讲了一个关于欲望的钓鱼故事。在西班牙的一个美丽岛屿,一天早展,蔡先生走到海边,看到一个头发长得盖住脸的老嘻皮士在钓鱼,但是那里的鱼很小。蔡澜忍不住说,嗨,看这边的鱼有多大!但那人说,我只是在钓我的早餐。蔡澜顿觉当头棒喝—人只得到他需要的那一点点,就足够了。所谓适可而止。
现世生活,一个人为自己的欲望所限,超越起来并不容易。蔡澜年轻的时候,也做得很辛苦。但他把前面的靶子一个一个打倒了,把老板全部毙掉,一步步到达自由境地。现在他不必为了谁去做什么,自己是自己的老板。当然,他说,最后一个毙不掉的就是自己的老婆了,那也有一个互相尊重的问题。
旅行对于他的意义,正在于看看“生活在别处”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在行走中,不断提炼生命的意义。
他在西班牙拍成龙的片子《快餐车》时,在那里待了一年。西班牙人遇到问题总习惯于说:“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吧”。后来他们遇到问题时,也学会了说“明天再说吧”。真等到明天,果然整理了思路,又有了新想法,真的知道了该怎么办。
他在墨西哥的时候,墨西哥疾病肆虐,那里的人很多短寿。他们专门为死人过节,在节日上,用糖做成骷髅,小孩子捻一块,放在嘴里就吃。香港是不能放焰火的,蔡澜去时要放焰火玩。当地人说,在葬礼的时候,才放焰火。中国人对此讳莫如深,墨西哥人却持一种乐观、达观的态度,使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减少一些”。
他很喜欢荷兰的生活方式。他说,荷兰是世界上第一个通过安乐死的国家,也允许红灯区和宽容同性恋。他们用比较人性的方式解决社会问题,而不是强迫,是进步的和开通的,充满了自由气氛。
行走也给他带来许多乐趣。有一次他到日本寿司店,与一老者攀谈。老者云,“我见过许多赤裸裸的人生”。蔡澜顿觉富于哲学。后来才知,老者是看管澡堂子的,整天坐在高台子上,看着两边男女出浴,果然看到许多“赤裸裸的人生”。还有一次,蔡先生在泰国乡下旅馆,冲“花洒”,几十尾蜈蚣从流水洞口倒爬出来,他只好裸奔冲出走廊,惹得旅馆女工哈哈狂笑。
他总是极力提倡人们“吃”和“旅行”。他说,看看外面的世界,到更广阔的天地间去走一走,会有很多收获。现在年轻人总说孤独、寂寞。其实他们应该体验买莱、做菜、品菜—把它们慢慢成形的过程,那非常有趣。在美食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再说寂寞。
我认为极端的节食与中世纪的禁欲主义一样,都是对人性的摧残。而他从父亲那里承袭的哲学是:不要给食物食你,不要给酒饮你,不要给事物玩你。然而对一切美事还要有所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