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穿西装而赶地铁的男人,卖弄地在北京高谈阔论:我住了什么城、什么花园、什么雅居、什么屋、什么公社,周围的人定会一丝不苟地看报,慢吞吞地喝茶或者喝着冰水,手指百无聊赖地敲打桌面。偶尔抬一抬头,那是鄙夷地看看天气。瞥都不会瞥他一眼。
这里的背景不是20世纪50年代,那些人不是拿铁锹干活脖子上系块白毛巾的那些;也不是60年代穿绿军装系皮带戴主席像章的那些;也不是70年代烫着钢丝一样生硬的卷发的那些;也不是80年代穿了高领毛衣戴马海毛围巾的那些;当然也不是90年代把所有时髦衣服都披上身的那些。这里是21世纪的第3年。鸽子飞旋,羽翼拍动。它们不停歇地,从过去飞到现在。羽翅下快速掠过的北京,旧房子被推倒翻新,孩子长大成人,街道被日渐格式化,暗灰的底色,代之以明艳和灯辉。人们的笑容里加了技术和艺术。机器和钢铁,把茫然的人群包围起来。舞台的追光把他们打得很亮。QQ,他们说。个性,他们说。小剧场,他们说。造爱,他们说。他们一手执红酒,一手端咖啡,口涂唇彩,身披避孕套,裤子上钉满布条和口袋。他们的台词新派,道具稳定。革命!他们做了一个身体前倾、前臂折回、后腿绷直的POSE说。他们的双手还紧攥着拳头—我们还混沌未醒的时刻,社会的场景已经快速旋转和逐渐陌生。
但是如果他吞吞吐吐地嗫嚅地说,“我的房子,是单位分的……”周围的人会震惊地回过头来。艳羡地说:“哦,你有两套房子?!”
现代人对于单位分房子的观念已经基本摈弃了。那是一套类同于将农民留在土地上的计划体制下的规则,是意味着陈旧、刻板、不规范和充满了阴谋的老套。它的不科学性在于:把中国人变成了蜗牛,人和房子连在了一起,一辈子不让你分开。那时候人们是房屋的奴隶。
现在,对于一个35岁至40岁的小白领来说,一套中档的按揭15年的住房加上一辆中等轿车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认可市场拼杀,崇尚科学规则,多劳多得、物有所值的规则使他们顶礼膜拜。1978年至今,中国用了20余年从每日为温饱而奔波到过上物质享受的生活。从前,他们既是食物的奴隶也是房屋的奴隶。当年包裹着精神消费内涵的邓丽君、录音机、迪士高、牛仔裤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号沉潜于历史。
人们在消费的长廊中经历了公房时代、面的时代、呼机时代、手机时代、私车时代、商品房时代。目前,不满足于现状的人们在家居时代企望成为精神贵族。他们努力反抗物欲膨胀带来的人性极端异化,并且试图扭转现状。走在前列的人提出质疑:当对物质的膜拜超越了心灵的良善宽容而主宰了人们的行为之后,人们已经迷失自己,舍本求末,真正的生活品质是不是正在下降。发展至此,这个时期出台《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已经具有非常深入和扎实的基础,并且为住房者和建房者同时提供了实际保障。
房屋永远是人们生活方式的一个象征。在中世纪的欧洲,对于宗教的迷恋使人们巅狂,一个骑士可以在颂诗中激动得三次晕倒,于是尖顶繁复的具有宗教意味的哥特式建筑四处萌生。但十六世纪的意大利并未受它的影响。自由奔放的意大利人保留着自己的民风。他们吟诗作赋召开沙龙,一个女仆的学识能够与一位学者攀谈。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之下,意大利哥特式建筑很少,即使有,也融入了本土风格。比如,建筑的表层较少装饰而趋于平滑,开了很少的窗子。在百年战争时期的法国,未陷落的城市只剩下一个。那里流动着大兵、醉汉、农夫。村镇里贵族也住毛草房,较好的房子留给孕妇居住。绅士们的两条腿都是弯曲的,因为总要骑在马上—社会生活改变着房屋,而房屋也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在中国也一样,几百年来,从史书和文学作品或者老照片中可见,中国的百姓并没有住过太好的房屋,北京皇宫脚下那些民女的房屋,也不过是有檐角的小兽或暗红的窗棂而已。寺院和长城象征着权力。百姓的房子一般都用草和泥做建筑材料凑合而来。像《浮生六记》中沈少爷的房屋毕竟少见。从历史上可见,房屋是社会生活与经济生活的风向标。
欧洲人至今也是非常讲究住房的。在当代的欧洲,他们古老的房屋也保存良好。伦敦街头拼接着繁华和老旧的古风—街边一排排的尖顶小屋以红色居多,每个酒吧门前挂有一篮一篮的缤纷花朵,红灯区商店门前的广告大得吓人。但它的街道显然已是老朽了。狭窄、局促、捉襟见肘,花里胡哨的二层公共汽车驶过时,迎面驶来的车必须得事先靠边停下,否则准会刮蹭。这些自相矛盾的地方使伦敦像一幅不规则的儿童稚拙图画,纷乱、古老、着色过多、鲜艳得没有层次,不能够自圆其说。和压抑沉闷的灰色天空反衬起来,就像一个面孔古板的绅士过分热情,或者一个性情冷漠的人穿着时髦。而在德国的一些村镇,那些古老而充满情趣的房屋更像一所幼儿园。颜色鲜艳,造型奇异,使人流连忘返。
中国人对于房屋的觉醒是近年的事情。如果说,北京的天坛埋藏了玄妙数理与宗教表义,巴黎卢浮宫的玻璃透明的金字塔创造了流动空间的话;如果说,香港贝聿铭设计的中国银行大楼体现了明快简捷的现代生活;还有太平山顶上的云霄阁代表了建筑史上的奇迹—如果说,这些标志性建筑只是社会生活中的几朵有限的奇葩的话,那么,当前人们在日常的居住中,则更追求房屋的情趣、质量、人性化。这正是近年来房屋带给人们的意识和生活方式的变化。
我曾在北京秋日的一天,参观了“长城脚下的公社”。那天一群客人一阵风似的卷过数不清的房间,每个房间都别有洞天—玻璃窗垂长及地的卧室,地板下流水的茶舍,铺满阳光的大阳台,仓库一样裸露着新鲜木茬的书房。几个穿格子西装的男人站在卫生间里轻一声重一声地说着脏话,以示赞美,一边对比着宜家家居的北欧风格和美国大HOUSE。其中一位以河南口音玩笑道,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那是一组超现实的建筑,无论是空间设计还是材料选用上,都被赋予最大自由和超前想象力。那些隐现于山林流水之间的房屋具有另类、前卫、超现实的力量。可见,中国人的居住观念正在颠覆原有的模式,最具标志意义的重要建筑陆续横空出世,同时也将开启一种挑战未来的全新生活方式,建立更新的想象空间。
最近有一个电视专题片《居住改变中国》被称为是中国第一部房地产行业的“清明上河图”。该片忠实地记录20年来中国人在居住方面的变迁,并试图通过这种变化来反映其对中国社会、经济、法律、文化、城市建筑和经营等各个层面产生的深刻影响。人们对于房屋的意识正从蒙昧型和直觉型走向成熟。
房子永远是自己的一套衣服。其实这样说来,汽车可以说是另一套衣服,婚姻也是自己的一套衣服。所有规则的出台都是为了使人的心灵与身体有一个更加自由的空间。住房市场健康发展的官方规则的出台,房子自由而规范地流动起来。人们购房自由有了保障。房子像衣服一样,归自己支配,不必将一套制服穿一辈子。房屋与自由相关,与生活质量相关。“居住改变中国”的主题深入人心。这是一个人性化表现。而同时,自愿婚检,户籍制度的松动、办理护照的自由度加大等,均是人性化的表现。这体现了大变革时代,人们生活方式的革命、变化、创新,也体现了推动这一变革的物质和文化力量。这是人性更加自由的表现。
如果有一辆带房屋的旅行的车子。我相信很多人会把自己的身体和家具全部装进去。他们会带着愿意收藏的东西,在中国各个角落里奔驰,证明生命的质量和自由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