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四日凌晨
圣亚奎那以南五公里
即将满月之夜。明朗深邃的星空下,墨西哥的荒野显出它凄凉孤独之美。这种美,曾经有墨西哥诗人形容为“有如被情人遗弃的美女那种既依依不舍又透着怨恨的可怜表情”。
在月光的勾勒下,荒野上其中一株仙人掌的形状正像那个婀娜多姿却也浑身带刺的美女。
仙人掌近顶部处嵌着两枚银点,反映出淡蓝的光华,就如一双正在流泪的眼睛;仙人掌左右两根支干,则像欲与情人作最后拥抱而伸出的手臂。
狼男伸出满布长毛的指爪,抚摸仙人掌的“脸”,不住发出酷似人类语言却又无去辨别意义的低嚎。赤红的眼睛汩汩流出泪水。
他再也无法忍受,四肢把仙人掌紧紧拥抱着。仙人掌的叶刺进他的长毛。
狼男的脸疯狂地厮磨仙人掌表面,在叶上遗下一丛兽毛。
近距离凝视那两枚代替情人眼睛的银时,他看见的却是银表面反射出自己的样貌。
他知道自己所失去的已再无法寻回。
狼男仰首愤怒地嗥叫。
仙人掌在他的拥抱之下粉碎。
同时
圣亚奎那西侧山区
波波夫已隐伏在树林中一整天,仍坚持等待主人到来。
女吸血鬼珊翠丝就在他五十公尺之外,正在尽情抚弄一名被捆绑在树下的赤裸少年。
少年已瘦弱苍白得不像活人,胸部的呼吸起伏十分剧烈。颈动脉上有两个刚刚结痂不久的圆点状噬疤,四周的皮肤像浸水太久般皱缩起来。
“珊翠丝……放了我吧……”少年断续地哀求。
珊翠丝邪笑着,两只吸血獠牙暴露出上唇外。她拨弄着少年的阴部。但少年已没有足够血液勃起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珊翠丝走到对面另一棵树下。
树底处摆着一堆不明的东西,以一幅污秽的床单盖着。
珊翠丝尖长的手指掀起了床单。
一座由十九具髑髅头骨砌成的金字塔:最底层由十具拼成三角状,色泽已变成全灰;第二层有六具,部分仍连着发丝;第三层的三具附着已腐坏的耳朵和眼球。
“现在只欠最顶的一个。”珊翠丝双掌捧着少年的脸,吻吻他的额头。
少年竭尽最后的力量惊叫。
“你叫吧……”珊翠丝笑着说,“你越恐惧,血液的味道便越美……”
少年的叫声令波波夫身体作出颤震的反射动作,踢动了脚下一颗小石。
这微细的声音并没有逃过吸血鬼那异常的听觉。
“是谁?”珊翠丝转头叫喝,双手因紧张而发力,瞬间把少年的颈项扭断。
波波夫悚然奔跑,逃出了树林。
它略一回头。
珊翠丝已近在眼前!
女吸血鬼的苍白手掌抓住了波波夫的背项。指甲没入他黑色的长毛——
——一条银线划过她的手腕。
断腕跌落。波波夫脱险跃开。
珊翠丝迅速拾回断腕,带着一股血尾巴飞退到十公尺外。站定时,断腕已重新接合。她动动五根指头,确定手掌的机能已完全恢复。
然后她看见月光下的敌人。
拜诺恩依旧穿着黑大衣,左臂吊挂在胸前。右手握着那柄雕刻了恶鬼脸孔的勾刀。刀柄末端连接一条细长的钢链。
波波夫很快地跃回主人脚下。
“辛苦你了,波波夫。”拜诺恩垂首微笑。
“你是谁?”珊翠丝咆哮。
拜诺恩没有回答她。他从不跟“猎物”交谈——他恐怕自己仍视吸血鬼为人类而不忍下手。
拜诺恩举起勾刀,握住三公尺长的钢链在头上旋转挥动,发出令人战栗的风声。
珊翠丝高速往拜诺恩奔近。
勾刀循弧线轨迹自右至左飞出,斜斩向珊翠丝的颈项。
女吸血鬼跃起两公尺高,闪过弯状的刀刃。
勾刀越过她脚底下,深深砍入沙土中。钢链拉紧成一直线。
珊翠丝轻飘飘地以足尖降落在链索之上,沿着它再度冲向拜诺恩。
拜诺恩右腕巧妙地抖动。
链索中段由直线化为圈状,套住了女吸血鬼的左踝!
凭着吸血鬼惊人的神经,珊翠丝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双足着地。她双腿大张,把重心降下,以防止被拜诺恩的链索拉倒。
“你的力量也不过如此……”珊翠丝看见拜诺恩无法把自己拉动,展露出自信的微笑。
拜诺恩的右腕再次抖动——这次发出的是极强烈的瞬间爆发力量。
链索的圈套切入女吸血鬼足踝肌肉!
由于腿肌断裂,珊翠丝无法再控制脚掌部分,身体不由自主朝后仰倒。
拜诺恩的身体向前方飞起。张开的黑色大衣有如蝠翼。
右臂袖口滑出那柄雕刻了基督受难像的银短剑。
珊翠丝以双臂和右腿的力量弹起,但钢链仍深深套在已露出白骨的左踝上。链索一端的勾刀紧陷在地上。
她有如一只无法脱离丝线的风筝,在半空的狂风中挣扎。
拜诺恩的短剑瞄准珊翠丝的心脏位置发出。速度急激如子弹。
珊翠丝发出尖锐的怒吼,身体以高速自转。
链索随着她的猛烈拉扯不断收紧,像电一般割进踝骨,把骨头完全切断!
脱离了链索束缚的珊翠丝往上拔升,仅仅闪过了短剑的攻击。
她以单足着地,又再次跳起,如此单腿弹跳着,三步便立即窜入了树林。
拜诺恩并没有追击。
他把右手伸往大衣左侧。
再次露出右掌时,五指间已挟着四柄刃身呈火焰状的飞刀。
拜诺恩身体旋转。
珊翠丝的背影在树林中即将消失。
拜诺恩右臂柔软地挥出。
四条银色细线迅疾地延伸入森林。
树林无声无息。
波波夫却看出战斗已经完结。它疲倦地跃上主人的肩上,蜷伏在那儿休息。
拜诺恩蹲下身体,拔出扣在地上的勾刀。他右足踏着钢链,用力地拉动,利用沙土把沾在链上的血迹擦去。
拜诺恩好整以暇地卷好链索,才握着勾刀,慢慢地踏着黑皮靴步入树林。
珊翠丝胸口紧贴着一棵树。
她的双肩和两膝被飞刀深深扎在树木上。
她有如低等生物般以本能挣扎,肚皮频密地与树身撞击。然而刀刃紧紧扣在关节之中,她绝对无法逃脱。
拜诺恩以怜悯的眼神,瞧着珊翠丝那头不断舞动的棕发。
他举起勾刀。
“等一等!”珊翠丝的头颈突然一百八十度旋转,正对着拜诺恩。他一阵悚然。
“不要杀我……放了我,我能够给你永恒的生命!你不想得到永生吗?”
拜诺恩瞧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
——瑚安娜……
“是永生啊!不是圣经说那种死后的永生……是现在就立即可以得到的永恒生命……好吗?”
“你安息吧。”
勾刀水平斩出。
同时
圣亚奎那镇
贝索吸入两行古柯硷后,脱去黑皮衣,大字形地躺在床上。
他的房间有如迪斯科舞厅。天花板上吊着的银球缓缓旋转,把无数方块状的七彩反射光投在四面墙壁和地板上。高级音响组合的扬声器流出占美?韩特里斯的迷幻吉他声……
贝索仰视银球发出的旋转光华,感觉自己开始飘流在意识的海洋中……
古铁雷斯一向严禁部下吸毒。但贝索实在无法忍受。他不能从脑海摆脱班达迪斯的惨死状……
贝索仍然卧在床上,向上伸出两臂,意图抓住浮游的彩色亮光。手指随着吉他节奏抓动。
他感到性欲开始上升。他从床上爬起身,凝视贴在床头的超级名模仙蒂?歌罗馥的海报。
他站在床上,整个身体贴在真人原大的海报上。他伸出舌尖,舔向“仙蒂”的唇部。
“呜……”贝索发出呻吟声,急促地解开腰带和裤裆拉链……
后方传出闯入者的异声。毒品令贝索的神经异常敏感。他忽地拉起裤子,迅速从枕头底下抽出点三五七口径的银色“沙漠之鹰”自动手枪,转身指向窗前。
贝索呆住了。他怀疑目中所见是否古柯硷造成的幻象。
月光清朗的窗前,蹲着一只他前未见的异兽。
依稀像人类的头颅两侧长着一对又长又尖的大耳朵。红色的眼睛令贝索身体的血液为之冻结。
月光勾勒出他猿猴般的身影。身体外缘的长毛有如齿。
他从獠牙间发出沙哑的低鸣。像是人类的语言。
“你是什么?”贝索握枪的手在颤抖。
异兽举起五指尖长如刃的右爪。
贝索想起班达迪斯的尸身。
他怒吼,扣动扳机。
以色列制的“沙漠之鹰”自动手枪足以用“小钢琴”来形容,所发射的点三五七英寸马格林子弹是世上威力最强的手枪弹。
第一颗从枪口带着火花脱射而出。
异兽扑前。
子弹没入他腹部,但并未如贝索预想般把身体前后贯穿,而是像投进了湖水中的石子般,消失于长毛之中。
异兽受到枪弹的冲击,身体朝后弹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贝索再发两枪。一弹失准打在异兽前方的地上,另一弹命中他右胸,炸出一蓬兽毛。
异兽惨嚎。
贝索知道伤害了这只怪物,心神略为稳定了下来,双手握枪,闭起左目,瞄准异兽的额头。
异兽伸出右臂。
毛茸茸的手臂突然像橡胶般向前延伸成两公尺长!
贝索扳机——
兽爪托起了贝索的双腕。马格林子弹把天花板上的银球打碎。
骤降的黑暗令贝索短暂失却视力——除了仍然看见那双发光的赤红眼睛。
眼睛越变越大。
贝索全身流汗。他嗅到极强烈的野兽气味。
“沙漠之鹰”自汗湿的手掌滑下。
异兽骑在贝索的身上,四爪把他四肢牢牢擒住,紧按在床上。
他近距离凝视贝索的脸。
“呜……”异兽发出怨恨的叫声。
贝索想闭目。但他忍不住仔细审视这张几乎贴在自己鼻子上的兽脸。
——很像人类……好像……
“是你!”贝索疯狂地挣扎。手腿肌肉被兽爪扎破了,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是你!你真的……回来了……不可能的!你已经死了!我们杀死了你!我们比你强!这是不公平的!你已经死了……他妈的……这不公平……上帝啊……”
同时
阿苏尔酒吧
一个像夜一般的影子在月亮前出现,飘降而下阿苏尔酒吧的屋顶。
莎尔玛赤裸的身上只穿着一块印第安部族花纹的暗红色披肩。她伏在屋顶上,侧头把左耳放在瓦上。
瑚安娜在房间酣睡的声音,透过柱传到瓦片上,微微震动着莎尔玛的耳膜。她已经确定酒吧里只有瑚安娜一人。
莎尔玛像蜘蛛般在屋顶上以手足迅速爬行,找到紧闭的天窗。
她伸出手掌贴在天窗玻璃上。玻璃自掌心处呈现龟裂,裂纹缓缓向外扩张。
手突然穿透了厚玻璃。碎片并未落地而发出声响,因为都被迅速握进了掌里。
碎片刺进了手掌肌肤,但莎尔玛没有皱一皱眉。她把玻璃碎片握成粉末状,撒到屋顶上。手掌再次张开时,伤口已经愈合了。
她伸手进入天窗的缺口处,把窗锁悄悄打开。身体像蛇般无声地自窗口滑下。
同时
圣何塞坟场
拜诺恩与波波夫同时矫健地跃过坟场外布满铁迹的铁围。
他把珊翠丝的无头尸身扛在右肩上,右手则揪着她头颅的长发,一步一步进入坟地中央。
假若左臂复原了便不用如此费劲,拜诺恩心想。
终于他找到了要寻索的墓标。
他凝视木十字架下的小石板:
加伯列?马拉萨诺?艾斯特拉
拜诺恩把珊翠丝的尸首卸在地上,拔出大衣一柄刃身宽阔得有点像铁锹的短刀,开始挖掘坟墓。
拜诺恩凭着超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只花了三分钟便令棺柩暴露于天空下。
他把那柄短刀插进了棺盖边缘的空隙,运力掀动。
棺盖轻易地被开启了。
一如拜诺恩预料,棺柩内部空空如也。
他再次嗅到那股野兽气味。
他伸手进棺内侧,抚摸木头上纵横斑驳的爪痕。
“你究竟是什么?”
艾华利?席甘多神父之日记
八月四日凌晨
……那个叫尼古拉斯?拜诺恩的男人究竟是什么?
正常人是不会到圣亚奎那这种地方来的。必定是这里隐藏的某种东西吸引了他前来。
我确信那是十分邪恶的东西。圣亚奎那每一个人都感觉得到。只是没有人愿意谈起罢了——因为一切都是在半年前古铁雷斯奇迹般生存之后开始发生:镇民晚上常常看见蝙蝠;牧场的羊被噬至腹破肠流而死;十多人相继神秘失踪;加伯列姊弟被虐杀……
然后是班达迪斯跟阿苏尔酒吧,那三个人的惨死。桑对于流了这么多血一直没有说过半句话。他知道了些什么?还是他猜到了些什么而不敢说?
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坚诺?古铁雷斯。回想起来,孩童时的坚诺是多么的可爱,是天父所钟爱的儿子。但是黑暗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实在太吸引了。我无能为力……
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那副样貌我到现在仍深刻记忆着:那仿佛是一张透明、没有质感的脸,每一个表情都只是纯粹脸部的肌肉动作,与情感毫无关联……
噢,我的主啊……我认为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但假若古铁雷斯已不是人,他又是什么?
……更奇异的是:今午从那个拜诺恩的身上,竟然看出某种与古铁雷斯(我指的是现在的古铁雷斯)相近的特质。
拜诺恩跟古铁雷斯一样,正陷身于深沉的黑暗之中;但他同时又有异于古铁雷斯:他仍然渴望光明……
……拜诺恩为什么问起加伯列死亡的事情呢?那个可怜的孩子……主啊,何以你要对他如此残酷?公义何在?
原谅我,我的主啊……
我知道死后的审判将能昭显你的大义……可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却教我如此愤怒,令我几乎失去信心……主啊,让我祈求一次——只此一次——让加伯列能够讨回公义,好吗?……
同时
圣亚奎那
突然爆发的凄厉吉他声音响遍整个圣亚奎那镇,打断了席甘多神父的日记。
神父放下鸟羽制的墨水笔,小心地把吸墨纸铺在刚写的一页上,然后把厚封皮日记簿合上,步出教堂之外。
镇上商店和民居纷纷点起灯。整个圣亚奎那惊醒了。
正与三名同伴赌扑克的邦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丢去手中纸牌,急忙地穿上皮靴,右手握起班达迪斯的左轮手枪,左手提着煤汽灯,与同伴奔出屋外。他想起一件事:
整个圣亚奎那镇只有一支电吉他——就在贝索的家中!
在阿苏尔酒吧,瑚安娜的睡梦也被电吉他声所打破。
扩音箱的声量几乎开至最高限度。
六弦弹拨的速度节奏超乎人类的能力;拨弦声极为爽朗,可以想象弹奏者的指甲又硬又长;其中几个奇特的和弦,左手四指同时按弦的位置是任何吉他乐谱也没有教授的——因为那些按弦位置之间的距离超越了人类手指的长度。
激烈如火焰的吉他声,不是属于人间的音乐。
瑚安娜从中听到几个熟悉的调子。
悲惨孤独的音律,掀动了她心底一些快乐的回忆。
瑚安娜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睡服奔出房间外。
走廊的阴影中,莎尔玛露出苍白的半边脸孔。眼神中透出愤怒。
正从圣何塞坟场返回途中的拜诺恩,同样听到圣亚奎那的电吉他声音。
他右手抱着波波夫,以最高速度在山岩间跳跃。
就在圣亚奎那镇民纷纷一手握着步枪或手枪,另一手提着汽灯或火把走到街上时,电吉他声戛然而止。
没有人能辨别的声音从何而来。
邦萨带着大群人,走到镇上南部的贝索寓所。瑚安娜与席甘多神父跟着前去。
到达那座两层木楼房前。屋子里异常沉静。只有二楼房间透出灯光。
邦萨把汽灯交给旁人,左手把自己腰间的手枪也拔出了。
“贝索!”邦萨呼喊。没有回应。
——那小子一定是吃了药!
邦萨这样安慰自己。
他率先冲前,伸腿踢向楼房正门。木门没有上锁,皮靴轻易就把它踹开了。
邦萨紧张地把双枪指向门口。楼下黑暗的厅堂空无一人。
邦萨十分熟悉好友贝索家中的布置。他飞快地奔向通往二楼的木阶梯。另外四名手握提灯及手枪的镇民也一拥而入。
邦萨冲上了阶梯时,瞧见贝索房间门被打开了。屋里透出亮光来。
邦萨浑身冒汗,一步一步走近房门。其他四人则在走廊上守护。
邦萨闪到门旁墙壁,悄悄把右眼探向门口,视察房间里的情况。
“dios mio!(我的天啊!)”邦萨发出不可置信的惊悸呼喊。
屋外的瑚安娜被邦萨的喊声吓得一阵哆嗦。
拜诺恩同时到达镇中央的广场。
镇长桑一挥手号令,十余名镇警立即举起步枪和霰弹枪指向拜诺恩,把他团团包围。
拜诺恩环视四周:桑、镇警以至外围一个个手握着火把的男女镇民,全部露出敌视的眼神。
“你刚才到哪儿去?”桑质问。“假如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便要立即拘捕你!”
“又有人被杀了吗?”拜诺恩问。“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桑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愤怒地从一名镇警手中抢过一柄步枪,瞄准拜诺恩,“把身上所有武器交出来!蹲下!”
拜诺恩无法忍受了。他褐色的眼睛直视桑双目。
桑的眼神渐渐变得迷惘。步枪垂了下来。拜诺恩的催眠力,完全压制了这个意志软弱的男人。
“把枪收起来……”桑随着拜诺恩的无言暗示而发出梦呓般的命令。“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在镇警带领下,众人到达了贝索的寓所外。拜诺恩很高兴看见瑚安娜和席甘多神父仍然安全,却瞧见四名男子正蹲在一边一起呕吐。
邦萨坐在沙地上,脸色苍白无比,眼神散乱。
“发生了什么事情?”拜诺恩脱下了桑的外衣——桑毫无抗拒的反应令镇民十分吃惊——披在瑚安娜肩上。
“不知道。”席甘多神父紧张地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你跟我上去看看好吗?”
拜诺恩点点头,搀扶着老神父进入漆黑的屋子里。
贝索房间的情景令拜诺恩也不禁打了个冷颤。神父则似乎早已预知了一切,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
贝索尸身以头发吊在天花板的挂勾上,缓缓旋转——那只挂勾原本是用以安装闪光银球。
贝索整个下部,连同喉部和前胸的皮肤被撕下来了。眼球被烧焦了。垂下的手腿软得不像话——关节全被折断了。
白沫仍然在贝索的鼻孔冒出。看来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吸入过量毒品。床头一个空胶袋里残余着古柯硷粉末。
拜诺恩的视线转向尸首后的墙壁。上面用鲜血写着一行大字:
todos los traficantes de drogas deben morir!
句子末后还有一个奇异的血爪印。指爪呈极细长的形状。隐约可辨每只手指都有四节,尖端的爪甲长如利刃。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拜诺恩问神父。
“所有毒都要死!”
在镇民口耳相传下,不久每个人都知道了贝索房间里的惨状,跟墙上那一行血字。大部分人都沉默下来。他们都替古铁雷斯工作。
——“毒”是不是也包括我在内呢?
圣亚奎那笼罩在一股无声的恐怖中。
拜诺恩和神父回到了屋外,瑚安娜急步走向拜诺恩。
“是不是加伯列?”瑚安娜哭着问他。“是他干的吗?我知道……是他的吉他声……我的吉他也是他教的……是他吗?尼古拉斯,告诉我!”
拜诺恩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答案对这个女孩来说太残酷了。
“加伯列……他仍然活着……”瑚安娜却已从拜诺恩的眼神中找到解答。“他在哪儿……”
拜诺恩正在思索要如何安慰她,冷不防邦萨从后面扑了过来,左手抓住他的后领,右手握着班达迪斯手枪,把枪口贴在拜诺恩的太阳穴上。
“是你!你杀死了贝索!杀死了班达迪斯!”邦萨疯狂地怒吼。
四周的镇民也开始对拜诺恩作出咒骂。
“还我的孩子来!”一名中年妇人哭着挥舞手上的火把。拜诺恩知道,她的儿子就是被珊翠丝杀死的那个少年。
拜诺恩能够随时折断邦萨的双臂。但他不想进一步刺激镇民的情绪。
“不是我干的。”拜诺恩冷静地回答。
“那么你刚才在哪儿?”邦萨把手枪的撞扳后。“班达迪斯死的那一天,就是你到来的时候!今晚又是贝索——”
拜诺恩以常人肉眼看不见的手法夺去了手枪,扔到地上,伸出右掌按在邦萨的脑袋上。
拜诺恩像观看主观镜头拍摄的电影般,看见了邦萨那可怖的回忆:
……在牧场的木屋里……
……邦萨的视线正对着被班达迪斯强暴的年青女人——焦点落在她伤疤满布的乳房上……
……邦萨的视线转过另一边……
……贝索用手指拈着一根被割断的舌头,在一名手脚被缚的青年眼前晃来晃去——青年口中不断在流血,发出凄哑的叫声……
……青年的眼睛直盯向邦萨……目中愤怒地燃烧着火焰……那眼神中只有一句话:
“我要复仇!即使进了地狱,我也要爬回来!这是不可原谅的事!”
拜诺恩无法再抵受。他猛力把邦萨推开。一种欲呕的感觉。他恨不得就像对付吸血鬼般,立即用勾刀把邦萨的头颅割下来。
“你还不明白吗?”拜诺恩指着仰躺在地上一脸惶惑的邦萨。
“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班达迪斯、贝索和你!下一个就是你!及早挑选自己的墓穴吧!”
同时
圣亚奎那以南的荒野
穿着贝索的黑皮衣和牛仔裤的狼男,倚在仙人掌旁,弹奏挂在身前的电吉他。
吉他并没有接上扩音箱,钢弦线只能发出钝哑低沉的颤音。狼男从喉间发出轻轻嘎叫:
“呜……也……”
拼合起来好像在呼叫一个名字:瑚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