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坐在明净的玻璃窗前,享受着自己的阳光早餐。
巴格塔咖啡加入适量的鲜牛奶,味道刚刚好,咖啡特有的浓香与奶香袅袅扑鼻。路易一边在面包上均匀地涂抹黄油,一边透过窗户向外看,这里正好能看见楼下规整的小花园。大陆南部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充盈以明快的南部风格装修的房间。
这是一个华丽舒适的房间,对路易而言,简直达到了奢华的地步。他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间,里斯帝国的东南行政经济综合学院的宿舍在他之前看来已经不错了,尽管前者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小职业学院。
这些天的每天早晨,路易都会单独,或者在他的“堂兄”内森·安托万的陪伴下共进美味早餐,白天当内森出门时,他可以留去藏书塔里看书,或者在庄园里随便转转,向庄园里的各色人等聊天或讨教他们的工作,有时他会找花匠,但更多的时候他会找到采购员,了解如何选购价格合适又足以匹配主人身份的商品。
只要有空,他的“堂兄”总是愿意陪伴他消遣时光,带他游览这座城市,他们经常去参观各式各样的商铺,路易被介绍给商铺的经营者们,他们的态度往往让他受宠若惊。
总而言之,路易过上了一种中等人,甚至近于上等人的生活。
从四月十日到四月二十七日,路易已经整整在这个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庄园作为客人住了十七天。他不仅适应了大陆南部的温暖天气和提雷多联盟的生活习惯,甚至还有些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或者说,虽然一开始路易还有一些不安,但他如今已经学会享受现在的生活。或许人都是贪婪的吧,人们总是很容易地接受充满享受的生活,尽管这种享受可能并不是自己应得的。
如今的生活是自己应得的吗?路易不知道。他好像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这一切——他仅仅是来到了这里,带来了两个词“雅西尔小心”而已。
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路易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四月初,从里斯帝国东南行政经济综合学院毕业的路易带着学校的推荐信准备到依加城实习,结果发现借助疾风盗团上位的化名为“卢瑟·安托万”的依加城代理城主就是自己一直出逃在外的亲哥哥马略。
马略的逃犯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当时因马略的所作所为愤怒失望至极想去理论的路易被马略对外宣称为暴徒,押回了城主府。
在城主府被软禁了整整三天,这三天路易的心情极为矛盾。一方面是为找到流亡在外的哥哥而喜悦,一方面又发现哥哥不仅是借助疾风盗团上位,根本就是个盗贼头儿。
马略虽然狡诈狠厉,好勇斗狠,但对唯一的弟弟一直极为关爱。这些年来他虽然没能来看路易,但总是会千方百计托人带给路易一些钱和礼物。身为里斯帝国的头号通缉犯,马略这么做冒了极大的风险,对弟弟不可谓不关心。
在路易心中马略如兄如父,份量也是极重。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时之间,路易极为彷徨郁闷,偏偏马略还把他在城主府晾了三天,搞得路易心情暴躁憋屈至极。
因此当被软禁的第三天晚上马略推开路易房间的门时,路易第一时间用拳头跟哥哥打了个热情的招呼。
“噢,该死!你怎么比盗贼还手黑!”
“你也不赖啊,马略团长!”
路易虽然看起来颇为文弱,但从小没少为了争抢有限的食物和人打架。马略能当上盗贼团长,计谋和实力自然都非同寻常。两人的动作都十分凶狠,但完全是街头混混斗殴发泄的方式,全无技巧章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兄弟俩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气喘吁吁地滑坐在地毯上瞪着对方。
依加城现任城主兼疾风盗团团长靠在墙上,用力伸手扣了扣旁边的门,叫道:“马克,把酒递进来。”
“好嘞,老大!”守在门口的盗贼大声答应,然后打开了门,从门缝里看到团长一身狼狈嘴角挂彩的模样,吓得差点拔出刀来,“老大……你不是说要和兄弟叙旧吗?”
“当然是在叙旧。”马略下意识地摸了摸破裂的嘴角,疼得微微呲牙,一脸不耐烦地催促,“酒呢?”
“来嘞。”门外的盗贼连忙把事先马略带来的麦酒递进来,趁机还挤进来偷瞄了一眼,转了转眼睛,冲坐在地毯另一头鼻青脸肿的路易竖起大拇指:“哥们,你挺厉害啊。”
“酒留下,你滚蛋!”马略笑骂。
“是,不耽误您兄弟俩叙旧了!”盗贼马克笑嘻嘻地行了个礼,转身走开,“我刚才啥都没看见,老大!”
门咔嗒一声合上,马略拔掉瓶塞,灌了一大口酒。抹去嘴角残留的酒液,他指了指自己青肿的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看来我们哥俩还是挺有共同语言的嘛。”
“是吗?”路易苦笑,揉着自己的拳头,望了望刚才那名盗贼离开的方向,反问。
“他们和你一样也是我兄弟,路易。”马略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酒瓶递给路易。言下之意,我既然没有舍弃你,自然也不会舍弃他们。
“我知道。”路易接过酒瓶,慢慢地喝了一口,“我以前只是没想过会是这样。”
马略的脸色有些难看,显然让弟弟对自己这个大哥心怀失望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注意到哥哥的表情,路易换了委婉的方式,用一种相对轻松的语气道:“我是说,我本以为你会做个商人什么的,而且我现在应该有一个漂亮的嫂子还有一个可爱的侄子了。结果……我得说,大哥,你真不务正业,你已经快三十一了。”
马略的脸色略有缓和,接过路易递来的酒瓶,又露出了那种时常出现在他脸上,尖锐嘲讽的微笑,一针见血地说:“你还是对我很失望,路易。你认为我该过一个小商贩的生活,那样就应该满足了吗?看来这些年的教育改变了你的眼界。”
马略张开双手,眼中透出某种狂热的光芒:“所有的规则都是人制定的,是为了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没有正确与错误之分。管他什么没有人情味的帝国法律也是一样。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破坏规则,利用规则呢?”
“法律是为了保证国家的稳定——”
“而国家的稳定可不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平民获利。”马略截口道,“路易,你不能否认,我们从来就不是这个国家的最大受益人。”
“或许你说得对,大哥。但无论如何,掠夺别人的财产都是不对的。”路易坚持道,“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些抢去我们面包的人吗?”
“我当然记得我是怎么变成杀人犯的。”马略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目光阴狠,“如果事情再重来一遍,我还是会狠狠教训他。”
“路易,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年疾风盗团出现在我面前,我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马略顿了顿,说道:“难道我要作为一个逃犯度过余生?还是在我亲爱的弟弟心里,我应该遵守这个国家该死的法律,老老实实地接受死刑?”
“哥,我没有这种意思!”路易一惊,而后神情苦涩,声音低沉地说道:“如果你不杀掉那个家伙,死的就是我们了。而法官根本懒得调查,就判了你死刑。”
“我知道,路易。”马略轻声说,语调有些嘶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求生机会,任何一个像上爬的机会。”
他顿了顿,转向弟弟,语气中没有了之前的张狂和野心,只是哑声道:“我绝对不会……再落到当年的境地。”
当年的境地……他不需要再过多的描述什么。路易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样的生活,因贫穷而卑贱的日子。沉默了一会儿,路易说:“所以你变成了‘卢瑟·安托万’吗?哥。”
马略缓缓点头。
路易转过头,望向门口,淡淡道:“城中人都以为你只是借助疾风盗团上位,根本不知道你身边这些护卫就是盗团的主力。”
“但仅凭疾风盗团,不可能这么轻松就夺取一座城市,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给你制造一个新身份,让帝国授予你城主之职。”路易忽然转回头紧紧盯着马略,说出这些天一直憋在内心中的疑问:“哥,你到底借助了什么人的力量?”
马略脸色肃然,有某种奇异的敬畏,似乎吐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我的……主君。”
“主君?”路易一怔。他本以为大哥只是找了个合作者,想不到大哥心高气傲,居然会屈居人下!又是什么人,居然会让大哥以主君为称呼?不是主人、主上,而是“君”!
马略抬起一只手,示意路易不要再多问。
路易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大哥。”
虽然对大哥效力的主君几乎不了解,但现在发生的状况已经足以让路易明白,那位主君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马略的性格路易是了解的,大哥行事极有功利性,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自己来做,以大哥的个性说不定要关上自己十来天,让自己不得不接受现状,而不是跑来跟自己讲道理。
马略顿了顿,道:“我需要你去一趟提雷多联盟。”
……
从自己见到大哥开始,路易就明白大哥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依加城。路易知道,自己已经与原来盼望的平凡生活越来越远。事情已经发生了,路易需要的是冷静和适应,或许这次提雷多之行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自己和大哥的关系有所缓和。
第二天下午,路易就冠以“安托万”的姓氏,假称应堂兄的邀请前往提雷多联盟的首府,与一位“正巧在依加城买魔法道具”的“堂兄的朋友”,一名尊贵的魔法师同路,使用昂贵惊人的(路易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些钱)空间传送法阵,横跨了半个大陆,来到了提雷多联盟的首府——飞鹰旗高高飘扬的莱茵城。
空间传送是一场可怕的旅程,当路易从魔法阵上下来时,基本已经腿软头晕地快没法走路了。
“噢,我亲爱的堂弟,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一个年青人依次给了路易和同行的魔法师一个大大的拥抱,一边向旁边的人介绍道:“可怜的路易堂弟一直在里斯帝国的边境生活,现在我们一家终于能够团聚了。”
就这样,路易通过这位内森·安托万堂兄,联系到利其亚家族的管家,辗转将“雅西尔小心”这几个字送到了第一世家的族长手中,至于这个信息为何要如此麻烦地周转一圈由自己递出,这个信息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他已经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