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承受眼前所见景象所显示的事所带来的冲击。
这里是我家。
这里有号称相当安全的保全。
这里是我们全家三人安稳地睡了一整晚的房间。
而现在,这里出现了一大片血迹,和一颗我同班同学的头。
老爸老妈正大喊着什麽,但我没听懂。
墙上凌乱的血字和痕渍,我无法理解。
「活着才是恐惧的开始」
我愣愣的盯着这九个字看,但是字与字之间连结成的句子意思无法被我的大脑解读。
恍然间,有好多人来到这里,走来走去,彼此间大声交谈,但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
我只知道一件事。
是「他」。
是那个曾冒充我爸来杀我的无脸人。
没有什麽证据能证明我这个想法,但是我就是知道。
我像是无意识地跟着老爸老妈,还有一些出现在我家的人一起到了警局,做笔录。其他人则继续留在现场勘查。
说「现场」实在很奇怪,那明明是我家。
我听到自己像喃喃自语般向负责做笔录的员警述说凌晨的情景。
其实也没什麽好说的,我不过就是莫名的早起,开了灯,大叫我爸妈起床,然後愣在那。
员警似乎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是说实在连我自己都不太能确定我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麽。可能我的呆滞很明显的反映在我的表情上,因此他很快就放弃从我身上询问线索。
保全公司的人也有来,而我同样听不懂他们在解释什麽。
没多久黑胖的妈也冲到警局来,一副憔悴的样子加上几近疯狂的状态。
过了很久之後我才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黑胖的屍体昨晚就在他家被发现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头。
伟大的监视器当然有把出入他家的凶手拍下来:一名长发矮胖,穿着打扮像个中年妇女的女人拿着沾满血的凶刀离开他家。
「她」将凶刀丢弃在巷口,然後像是故意挑衅似的抬起头来面对监视器镜头。
没有脸。
「她」没有脸。
令黑胖妈崩溃的是,凶刀刀柄上清晰的指纹是她的。
而她衣柜里少了一套衣服,正是和那无脸女人穿的衣服同样花色款式的。
凶刀也是他们家的水果刀。
据说黑胖的死状甚惨,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黑胖的妈妈因为兼两份工作,晚上都很晚回到家。昨天她大约快十一点左右回到家时,发现黑胖已经死很久了。
许多情况都和发生在我们家的相似,但是老爸却有人证物证能够证明他不是那个持刀行凶人,而黑胖的妈妈没有。
可是,疑点非常多。
首先,无脸凶手只被监视器拍到一小段,之後就消失了。
像人间蒸发一样,连「她」脚上沾到的血迹都断了。
其次,无论保全或者巷子的监视器,都没有显示出有人曾经进出我家,甚至没有人在那附近出没。
我们卧房门的门把上面也没有可疑的指纹。
如果黑胖死亡第一现场是他家,那我家那一大片血迹怎麽来的?
而这两个无脸人,有可能是同个人吗?
我的直觉是,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回家後老爸去翻衣柜,还真的少了一套衣裤,就跟我们遇到的无脸人穿的那套一模一样。
这下子疑点又多一个,他什麽时候把衣服偷走的?
现在我对状况的理解已经比较能够反应过来,然而还是处於一种半虚恍的状态,有种不真实感。
一大清早发生这样的事,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才刚到了该去学校的时间。
老妈说要送我去上学,我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顺从。
其实我没有心情上学。
可是我希望去学校後可以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其实黑胖依然在班上耍白目,用他的大嗓门宣告全世界他的存在。
我希望去学校後发现一切照旧。
甚至我也不觉得背上的伤口还会痛了,我由衷希望这只是一段错误的记忆,或者某个低级催眠师的恶作剧。
可是,媒体不知道透过什麽管道得到消息,记者追到学校来了。
目标当然是我和雷小墨,或者随便抓个可能认识黑胖的人也好,说不定只要有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学生发表感言也行。
虽然他们被挡在教学区外,可是却令坐在教室内的我感到恐惧。
黑胖空着的位置证明了早上的事情是真的,蜂涌而来的媒体也强烈暗示着我这件事的真确性。
中午吃饭的时候,午间新闻报出来了。
一放学,各家媒体的记者一涌而上。
我忘了他们到底问了些什麽,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麽在一片混乱中回到家的。
然後我看到一份晚报平躺在茶几上。
上头条了。
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自己狼狈地挤在记者堆理移动的结果就是吃不下。
虽然主播的脸一本正经的报导,但看在我眼里就是荒诞愚蠢又可笑。
这什麽跟什麽。
我明明臭着一张脸什麽也没说,却被媒体型塑成胆小无助、楚楚可怜、担心受怕、兔子般无辜柔弱的受害者,大概还带点琼瑶女主角那种在命运作弄下逆来顺受的影子。
我是很害怕没错,却不是他们塑造的形象那样。
拿漫画来做比喻,我的这种害怕是少年漫画会出现的那种,但被他们搞得像少女漫画一样。
你能想像七龙珠的人物被打了之後下一格出现了美少女战士的脸吗?!
你能想像银魂看到一半突然出现少女革命的人物吗!?
我不能。
所以我对於自己出现在电视上的形象感到既惊讶又愤怒。
倒是雷小墨变成了英勇奋战无脸人保护好友的「小小女英雄」,看到这称号我差点没被饭噎死。
不只新闻台,各种灵异、风水、算命、八卦、甚至谈话性节目、各种杂志、报纸,一堆大师、来宾、主持人、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全都抓住这个耸动的议题不断消费。
各种媒体都想来采访我们。
而我光是看新闻,就觉得和媒体扯上边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只是想制作出他们想要的效果的东西,而非想呈现事实。
也因此我在那些我根本就没有发声的媒体上,看起来愚蠢得无以复加。
何况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住的问题,才没空理那些只想靠着炒作别人的不幸来赚钱的家伙。
我们能住到哪里去?
我们家的主卧房已经被当成现场用封条封起来了,而且就算没封我们也不想再住回去。
保全系统对无脸人显然没用,而监视器似乎也是只有在他想被拍到的时候才拍得到他。
他进出别人家来去自如。
如果杀害黑胖的凶手和我遇到的无脸人是同一个,那麽他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会偷要变成的对象的衣服来穿。
感觉起来似乎可以任意变成任何人的样子。
这实在很麻烦,怎麽想都觉得不管搬去哪都没用。
还有,他是实体,不是鬼魂幽灵之类的东西,因为我爸确实揍跑过他。因此也不能奢望借住佛寺或教堂来躲避。
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他很可怕,因为他会杀人,他是变态,他会化身成别人亲近的人,他神出鬼没。
可是反过来想,他不是无敌的。他只能使用别人家中的刀子来当凶器,只能对着落单的人下手,只能在傍晚之後行动。
对,只能在傍晚之後行动!
我努力思考着这两次事件的共通点和相异之处,希望可以想出克服的办法来。
尽管老爸老妈跟我说,这些是他们警方和大人们的责任。
要说我漫画看太多也好,我总觉得大人们往往会忽略掉重要的关键点,因为太重视常理和逻辑。
而这明明就是完全不符逻辑和常理的事。
警方目前还在认为有两个无脸人的可能性远远大过於只有一个无脸人,理由是怎麽可能同一个人又男又女,随意变换。
问题是,基本上会出现无脸人这种东西,就已经违反常理了好吗。
他都已经可以变成别人的脸、别人的指纹,但是监视器同时照出他没有脸,这种诡异的情况都已经出现了,他为什麽不能多一项才艺,能变男变女。
我只希望他的才艺不要越学越多就好。
我的直觉强烈的告诉我,无脸人只有一个。
其实也是因为我不想去相信有一个无脸男和一个无脸女,万一他们生了一堆无脸小孩到处去杀人怎麽办。
「爸,为什麽我在医院的时候,都没事,我一回家他就找来了呢?」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提出来问。
「因为有人站门口保护你啊。」我爸回答得理所当然。
答案真的这麽简单?
我爸无意义的拿着电视遥控器转台,转来转去,不知道是不是企图从某位」大师」身上得到解决方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再找人站我们家门口就好啦。」
「我们今天晚上不住家里。」老妈闷闷地说。「警方说叫我们最好别继续住在家里。」
「啊?那我们要睡哪?警察局吗?」
「他们也没提供什麽好选择的,只叫我们自己想办法、自己小心。」老妈的语气非常不满。
警察会这样说我倒觉得一点也不意外。
「我们今晚去睡奶奶家。」老爸沉重的宣布。
其实老爸也担心这样做会拖累到爷爷奶奶,可是现在的情况实在很难想出完善的方法来。
多亏伟大的媒体肆意地报导,现在是不可能会有亲戚朋友肯收留我们了,饭店民宿更不可能为了让我们这家住进去而其他生意都别做了。
「我们会轮流睡,轮流守夜。」老爸坚定的说。
毕竟老爸可是曾经击退过无脸人的呢!此时我心中想着,如果老爸2D化成漫画中的人物,一定是个令人景仰的可靠的大叔。
吃过了这顿没人吃得下的晚餐後,我们随意收拾了些东西就去奶奶家了。
明明跟奶奶说我们会吃过饭再去的,但奶奶还是准备了过於丰盛的饭菜等着我们一起开动。
刚才在家没吃什麽东西,现在真的会觉得饿了,我们几乎把东西都吃光,奶奶也觉得很高兴。
吃饱饭後果然会让人比较放松,我有点迟缓地洗着碗,脑袋已经不去想跟无脸人有关的事情了。
除了逢年过节,我们很少来奶奶家。每次来奶奶家她总是很高兴,很热情的招呼我们,尽管我们其实没什麽话题可以聊。
爷爷有很严重的重听,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坐在他专属的藤椅上看报纸或看电视,他只看有字幕的节目。
每次都是我洗碗,这不是因为我的辈分小,我们家不太讲究这个,纯粹是因为我喜欢洗碗。老妈不煮菜,因此平常在家根本就没有洗碗的机会,来奶奶家刚好可以让我洗碗玩玩水,又让奶奶休息。
墙壁上的挂钟敲了九下。那挂钟很老了,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对它有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了。
爷爷奶奶准备睡觉了,老爸老妈看起来有点紧张。
刚才的松懈也消散了,我也开始感到不安。
我们在和室铺了棉被,大家睡在一起,只不过老爸老妈会轮流守夜,整个房子所有地方的灯都不关。
由於我明天还要上学,老爸老妈很坚持要我睡觉。
我闭着眼睛,心底的紧张却越积越多,心跳越跳越快。
我试图说服自己,其实什麽也不会发生,一切平安。
住宅区的夜晚很安静。
就在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後,我以为应该快要天亮了,我听到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
才十点。
我更不安了。
时间过得好慢,我又睡不着,又什麽都不能做。
我怀疑这麽紧张造成的心跳加速应该有达到运动的效果,因为就在挂钟敲了十一下之後没多久,我觉得好累,终於累到睡着。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到老爸老妈低声交谈的声音。
但是似乎什麽也没发生。
於是我就这麽睡到天亮。
可是早上六点半,闹钟响的时候,我伸手把闹钟压掉,却摸到了另一样东西。
冰冰冷冷硬硬的,很光滑。
我睁开眼睛一看,是盘子。
是我昨晚洗过的瓷盘。
为什麽盘子会跑到房间里面来?
我抬头看了一下,老妈坐在房间门口,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我再低头,看到盘子里的东西,整个人跳了起来。
老妈被我吓了一跳,马上朝我这里看过来。盘子里装了血淋淋的眼珠,耳朵,一些模糊的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