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疲倦。
恐惧。
对,恐惧。
我倏地惊醒,反射性的想跳起来,却引来更巨大的疼痛而倒回去。
「啊,医生说你的麻醉已经退了,不要乱动喔,会很痛。」雷小墨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看着她,想说些什麽,却因为聚集在体内的恐惧过於强大而说不出话来。
我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两个警察。看起来这里是医院。
正当我想把视线拉回雷小墨身上时,看到门口冒出个中年女人。嗯,是我妈,她一看到我就激动得大叫。
「女儿!你醒了!」她采着高跟鞋,急速扣扣扣地冲过来。
我想回话,可是头好痛,背也好痛,连手也痛,突然间觉得自己好虚弱,虚弱到又想闭上眼睛睡觉。
但精神上的紧绷支撑着我,我想把一切都弄清楚,希望能化解掉这些不安和害怕。
「妈。雷小墨。发生了什麽事?」没想到要说出简短的十个字竟然需要耗费这麽多力气。
雷小墨和我妈对看了一眼,不知道要由谁来说明。
「雷香墨,你来说好了。」我妈半哽咽地说,还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她是为什麽哭,因为我醒来而感动得哭了,还是因为事情太恐怖?或者是,我爸出了什麽事吗?
「呃……那个……黑佳丽,你被刺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医生说刺得很深……」雷小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想到什麽说什麽。「然後……就是啊,你已经昏睡两天了,呃,算是一天半吧,今天是星期三了。」
「还有……我们都有去警察局做笔录啊,警察也有调监视器的影像来看,可是……」她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和我妈对望一眼。
我妈的嘴唇紧紧抿着,显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雷小墨只好继续说下去。
「监视器有把情况都拍下来,我们的脸都拍得蛮清楚的,可是那个……那个『凶手』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脸!」
最後那四个字她说得有点大声,房间内的所有人,包含她自己,都被那句话给吓了一跳。
「我很确定当时看到『他』长的跟你爸一模一样,你爸跟你妈也有看到,你应该也有看到……」雷小墨回想当时的情景,害怕起来,越说越小声。「可是我们在看录影带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正常的,只有『他』没有脸,就平平的一面,也没有鼻子眼睛嘴巴,连耳朵都没有……」
她说着打了个哆嗦,我妈也抖了一下。
要不是因为很痛我也会发抖的。
没有脸。
一个没有脸的人,冒充成我爸的样子,出现在我家,要杀我。
这是什麽情况呢?这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那我爸呢……他安全吗……」这是我的脑袋目前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他现在在家里弄保全,我们昨天就去找了保全公司,要在家里安装那个什麽什麽……保全系统,他现在带人在家里弄那个。」我妈似乎也因为害怕,有点语无伦次。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一个没有脸的人。
我想这的确都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理解范围,也因此,这件事格外的恐怖。
但是我们四个人却都亲眼看见他是长我爸那个样子,还一模一样,除了那诡异的表情之外,连声音都一样。
这是灵异事件吗?还是我们被催眠了?或者他其实是外星人?
「你爸有受一点小伤啦,没怎样,流一点血,你爸有去打那个……『人』……『他』後来就跑掉了,我们也没去追,先叫救护车。」我妈像是边回想边说道,语气很急促。
我想那是因为当时场面很混乱的缘故。
「还有那个刀子,」雷小墨补充道。「掉在现场,现在在警察那了。」
「那是我们家的水果刀。」我妈接着她的话说。
「有采集到……指纹吗?」我稍微思索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看到那时『他』有没有戴手套。「有的话……很快就能抓到凶手了吧。」
雷小墨和我妈又对看了一眼。
「只有你爸的指纹。」
我已经忘了那几天都是怎麽过了的,事情发生的先後顺序也模模糊糊。
警察有到医院来找我做笔录,然後门口那两位原来是我爸花钱请的保全,不是警察。
学校方面我妈去请假了,可是我宁愿去上学也不想留在医院。这倒不是因为学校很有趣,或者待在医院太无聊。事实上我在医院过得还挺惬意的,老妈破例让雷小墨替我租了一堆漫画来看。
可是医院毕竟不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地方,我总觉得门口那两个保全看起来不十分可靠,而且夜晚的医院实在格外可怕。
雷小墨没有辞职,不过她说服老板在店里装了防盗铃之类的东西。
除了痛之外我的伤并没有什麽值得陈述的地方,而我一直想说服医生和老妈让我出院。
听说老爸因为刀上的指纹搞得非常麻烦,可是监视器的录影又能证明他不是持刀人,所以案情还停留在原点,扑朔迷离。
持刀行凶的人在走没多久後就失去踪迹。
那把水果刀为什麽会只出现我爸的指纹,真是个谜。那平常都是我跟老妈在用的,老爸根本不碰。可是验出来的结果是,只有老爸的指纹在上面,而且很清晰,根据沾到的血迹和指纹在刀柄的位置来判别,就是持刀者。
在雷小墨没打工、会来陪我的时候,老爸老妈就去跳舞。
不到两个礼拜後,我终於可以出院了。
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断的卢老妈和医生,一方面也是因为真的没什麽大碍。
虽然还是得定期回诊和复健,可是我很高兴能够睡回家中,去学校看看讨厌的老师和可爱的同学。
老爸把我的单人床搬到主卧室去了,所以晚上我可以跟他们睡同个房间。
放学後也不用回到空荡荡的家。
我可以和家人一起吃晚饭。
我以为我因祸得福。
可是我没想到出院後才是恶梦的开始,我甚至开始怀念在医院那段不安但平静的短暂时光。
回家後,我又悠哉的过了几天看漫画的日子才去上学。
一到学校我就感受到久违了的同学们的热情,不过不是欢迎我的那种热情,而是对八卦的热衷。
「黑嘉丽,听说你遇到无脸男耶!真的吗?」
「跟神隐少女里面那个无脸男有关吗?哈哈哈!」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我们班男生的白目真不是普通的白目。平常顶多觉得他们爱玩、幼稚,但现在就觉得是无药可救的白目。
可能因为不是当事人所以还笑得出来吧。
我可笑不出来,也摆不出好脸色。
而雷小墨已经忍受这样的情况两星期了,我真是佩服她的好脾气。
不过根据雷小墨私底下跟我说,她还蛮高兴杜宥辰跑来问她这件事情的。或许这是她愿意把同样的事情反覆陈述的原因吧,听她这麽说真是令我无言。
雷小墨从国一开学没多久就偷偷暗恋杜宥辰到现在,当然中间有见异思迁过几次啦,不过她说那只是小小的精神外遇,可不代表她有着水性杨花的性格。
上课的时候我感觉气氛怪怪的,似乎老师也想问我八卦的样子,但却没问。倒是抽点同学起来问问题的时候,每个老师都要点到我。
「老师!你不要问黑嘉丽啦!她两个礼拜没来上课了内!」英文老师叫我回答问题的时候,黑胖叫了起来。
黑胖,顾名思义就知道长的黑黑胖胖,不到一百六的身高,却有八十几公斤的体重。他在班上算是头号白目的男生,嗓门又大又聒噪,过分好动,常常看到他因为肥胖加上好动而处於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
没想到他竟然替我说话,叫老师不要点我,心中小小感动一下。
「就是因为她两个礼拜没来,所以才要问看看她有没有跟上进度啊,还是都在家里看电视。」英文老师才不会因为黑胖替我说情就放过我。
哇,完全被她说中,都在看电视没错,不过她还少说了看漫画。
总之,完全没念书是真的。
「来,黑嘉丽,这个句子要怎麽改成完成式?」英文老师指着黑板上令我手足无措的句子问我。
「老师,你应该要问她有没有收到金子啊!她遇到无脸男耶!」黑胖又用他变声中的破嗓大叫道。
可恶,这死白目,亏我刚才心中还小感动一下,原来都是屁。
更可恶的是,全班竟然哄堂大笑。
靠,笑点在哪?!
我看了雷小墨一眼,发现她在偷瞄杜宥辰,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杜宥辰也正吃吃笑着。
扣分扣分,笑点这麽低,扣二十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雷小墨心中出局。
「林伟豪,饭可以多吃,话不要乱讲。」英文老师僵着脸说。
「老师,黑胖他应该是话可以多讲,饭不要多吃才对吧!」另一个男生喊道。
班上又是一阵大笑,但是我、雷小墨、英文老师三个人还是僵着脸。
可是英文课过後,讨论的风气不减反增,到最後只变成几个白目口中的低级玩笑。
本来我跟雷小墨是懒得理他们的,可是後来我们也生气了。
「欸,黑嘉丽,说不定那是你爸的分身耶!」
「影分身术!」
「一定是你平常数学考太烂惹他不爽,用影分身术来教训你!」
「结果影分身术还是骗不过监视器,拍不到脸!」
「你们很白痴耶!闭嘴啦,不要在旁边幸灾乐祸好不好!」雷小墨先受不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白目对话。
「为什麽都这麽久了我还没在新闻上看到啊?无脸男应该是大新闻耶!」黑胖似乎激怒雷小墨之後更高兴,越讲越大声,本来就已经是大嗓门了,现在大概连隔壁班都听得到。
「对啊,无脸男都可以上头条了吧!怎麽没有记者来报?」
「一定是因为没有死人啊!」黑胖得意的下了自以为聪明的结论。
「林伟豪!」我跟雷小墨两个同时大吼。
原本乱哄哄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
我跟雷小墨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原本着跟黑胖起哄的男生也闭上嘴巴。
「怎样,我有说错吗?」黑胖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是碍於男人奇怪的自尊而不想认错。
「这样讲就太过分了吧……」原本就在一旁很安静的同学也说话了。
「事实就是这样啊!记者不都是这样吗!」黑胖依然讲得理直气壮。
雷小墨和我依然气得不坑声。
「如果今天是你发生这种事情你希望听到这种话吗?将心比心一下吧。」
「才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爸早就死了!我是单亲家庭!跟我妈住!不会有无脸男来假装成是我爸!」黑胖因为突然没人跟他站在同一边而恼羞成怒,他大叫完这几句之後就重重的坐回自己座位上,大有把椅子坐断的气势。
於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大家都不开心了,也终於没人觉得好玩了。
最後一堂是导师的课,他很严肃的勒令不准再讨论这个话题,也叫大家回家要小心之类的。
今天雷小墨要打工,我妈来载我的时候就顺便载他去便利商店。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程,但现在我妈很坚持要亲自来接我。
而我爸,他很尴尬的不愿意让我跟他单独在一起。他说他怕无脸人又冒充成是他,因此要我防着他。
其实我倒是不会因为发生这件事情而害怕我爸。我知道在那个关键时刻是他救了我。
何况那个无脸人的神态怪异,我爸绝对不会有那种表情出现。
我想正常人都不会有那种表情。
所以应该不至於分不出我爸和无脸人
事实上,过了两个礼拜後,事发当时那种满溢的恐惧感已经被我忘得差不多了,或许人类就是如此健忘的动物吧。
现在的我每天都很开心的跟爸妈一起吃饭,晚上睡在同个房间,还可以光明正大看漫画,幸福得不得了。至於无脸人嘛,虽然他刺我那刀到现在还会痛,可是我也因祸得福啦,所以关於他的方面那就是警察的责任了,完全被我抛到脑後。
我们家现在还有装保全系统,就是传说中有人入侵会触动红外线的那种,真是酷毙了。其实我早就觉得我家该装,做生意的嘛,几十万的货堆在家里,花点钱装保全也不算过分。
今天虽然在学校因为黑胖的白目,心情有点受到影响,但是我依然觉得自己正过着幸福的日子。
直到我隔天醒来为止。
莫名的,大约清晨四五点,天还没完全亮,我就醒了。
然後我看到米白的墙壁上有一大片暗色的痕迹。
「妈!爸!」直觉的,我大叫他们起床。
老爸老妈被我的尖叫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我冲下床去开了灯,然後我们三人看到了墙壁上的那一大片痕迹。
“活着才是恐惧的开始”
一片凌乱的血迹中,有这几个醒目的大字。
哪来的血呢?
我的视线往下移,我看到了一个头。
我看到了黑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