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这么执着手,合衣而眠。听着耳畔那人均匀的呼吸声,清浅忽然觉得很安心。虽然眼前这人对自己而言还不是很熟悉,但这一年以来,她似乎再没有像今日一样安心了。虽然她身上还肩负着查尹苍之死的谜团,还深埋着对自己父皇的愧疚,但她到底是觉得自己不再像从前一样对自己苦苦相逼。身旁的这个人,说要等到我接受他的那一天,若是那一天很久很久还不到来,那他会一直等下去吗?
转眼间就是除夕,年年吉庆,年年有余。宫中向来有惯例便是在除夕夜晚举行宫中夜宴,皇上与妃嫔众人共同欢庆这一年的过去,期许新一年的到来。早些时分,清浅便在宫中与众人一道儿折纸鹤、捏面人、剪窗花,这都是她卞国风俗。以往的每一年,她都会在自己的紫珣宫内挂满亲手折的纸鹤,远远望去,色彩斑斓,一只只纸鹤都如飞起来了一般好看。还要剪窗花贴在床上床头,图个喜庆吉祥。她最拿手的便是捏面人,每次都会捏一个美髯威仪的父皇,再捏一个英气勃勃的尹苍。想到这些,她心里又是一阵阵的伤感,不知父皇在卞国好不好,身体是否康健,这都半年了,竟一丝讯息也未带给清浅,她心里着实操心的紧。心上挂着,手上便折了一只纸鹤,暗暗许愿:纸鹤啊纸鹤,若是你有灵性,就保佑我的父皇康健平安,莫要被国事操碎了心罢!再折一只纸鹤,心中又道:若是尹苍在天有灵,就让他切莫挂心于我,早日飞升极乐做个自在神仙,我一定会让他沉冤昭雪的。
转眼间面前的纸鹤已折了一篓,采薇笑着走过来道:“娘娘已折了这许多!奴婢去寻丝线,将纸鹤都串起来挂在门前,多好看!”
采芷兴冲冲走过来道:“还是我去罢,你且剪你的窗花去,没的挂了纸鹤,却没人剪窗花了!”
“哪里就只我一人剪,分明还有小茂子和小盛子呢。”采薇一指案边,果见小茂子与小盛子两个提着剪刀在学着采薇的窗花剪呢。
采芷笑道:“莫偷懒,他二人是个新学的水准,哪里就能比得了你这双巧手?我去串纸鹤了。”
采薇无奈,笑着摇摇头,还是回去教小茂子和小盛子剪窗花了。
清浅看着院子里的丫鬟太监们络绎不绝,各忙各的好不热闹,扫房的扫房,提水的提水,蒸年糕的蒸年糕,众人都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努力准备着。清浅笑意盈了满脸,兀自拿起彩纸,折起了纸鹤。
静言拿着一个面盆从门外进来,见清浅卧靠在榻上闲适地折着纸鹤,便往这边行来,笑说:“娘娘,您要的面与颜料拿来了。”
清浅望了眼面盆里头的面,就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候她总是捏一个父皇,一个尹苍。可是今年却捏什么好?脑中想着,手上却已动作起来。一团儿疙瘩面在手中揉揉捏捏,几乎已成人形,几经搓、揉、掀,再用小竹刀灵巧地点、切、刻、划,便塑成了身、手、头面。进而披上发饰和衣衫,活脱脱一个洛弗瞻便脱手而成。清浅再给面人配上颜色,眼前这个小面人便更有精气神。
静言讶异道:“这不是皇上么?真是神似极了!”
清浅笑着看了看手中的面人,正待答话,便听一沉稳的男音道:“谁神似朕了?”
静言见皇上来了,便跪下道:“奴婢恭迎圣上。”
清浅见他今日穿了一拢绛色长冠服,玄纹云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腰系金玉大带,足登裘皮朝靴,通身的王者之气更显得英气逼人。清浅下得塌来,行了一礼道:“皇上万福。臣妾疏于远迎,请皇上恕罪。”
洛弗瞻走近一步,将清浅扶起,又拉着手道:“怎么会怪你呢,你知道朕一向不喜人通报的。”瞅了瞅四周,又道:“朕方才一路走来,唯独看着你这儿年味最重,又是扫房扫屋,又是剪窗花的,好不热闹。咦,还折了这许多的纸鹤?怪好看的。”
清浅道:“这是臣妾家中习俗,见宫里冷清清的,便打发丫鬟奴才们都一同热闹热闹,也好有个过年的气氛。”
“朕方才听到你们主仆两个在说些什么皇上啊,神似的,是什么东西?快给朕瞧瞧。”洛弗瞻问道。
清浅笑道:“臣妾笨手笨脚的,哪做的了让皇上入的了眼的东西。”
洛弗瞻急不可耐,慌忙从清浅背着的手中一把抢来,见是个栩栩如生的小面人,穿着龙袍,蹬着龙靴,双眼炯炯有神,竟颇有霸气。洛弗瞻失笑道:“这不是朕么?”
清浅点点头。
“你做的?”
清浅道:“嗯。”
“哈哈。朕哪有这么丑。”洛弗瞻开心地大笑。
往年尹苍和父皇都是夸她做的像呢,何曾说过她捏的丑。清浅一听,便努了努嘴,一伸手道:“那皇上便还给臣妾罢,臣妾自己拿着玩去。”
洛弗瞻将小面人往后背一藏,道:“再丑朕也要,这可是你送给朕的第一份礼物呢。”
“可这礼物又笨又丑,怎配得上皇上翩翩君子的气度风华。”清浅仍是堵着气,干脆转过身去不看他。
洛弗瞻将面人用锦缎包了起来,便放入了怀中。双手抚上清浅的肩,将她身子转向了自己,正色道:“我会好好保存的。”
清浅听到他又用了“我”而未用“朕”,便知他内心并未把这份礼物当做是妃嫔送给皇上的,而是当做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互送的心意一般无二。她知他心下感动,她也被他的心意温暖,便点点头答道:“嗯。”
洛弗瞻见清浅眉目含情,顾盼生波,屋里暖融融的炭火气又熏得她双颊微红,心中着实一动,眼光久久不能移去。清浅见洛弗瞻一直瞧着自己,入定了一般,便大着胆子对上他的双目,一双乌眼珠滴溜溜地绕着他周身打转,打趣道:“我瞧着倒是这小面人更俊些。诗经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必就是我捏出来的这般模样。”
洛弗瞻从怀中掏出小面人,看了半会子,又去铜镜中瞧了瞧自个儿,便道:“朕竟不如这个小面人长得俊么?”
清浅看着他无辜失落的神情,笑道:“谁教皇上说臣妾捏的面人丑的。臣妾捏的是皇上,那皇上可不和他一样丑了么?”
洛弗瞻才明白清浅是在变着法儿地打趣他呢,便笑着将清浅往怀中一带道:“居然敢拿大雍国的皇上开玩笑,你可小心朕不饶过你!”
清浅被他箍着身子抱得喘不过气来,认输道:“臣妾知错了,再不打趣皇上了便是。”
洛弗瞻笑着捧起她的脸,定定看着她道:“晚上宫中夜宴,陪朕一道儿去。”
清浅本欲点头,忽想起一事,便道:“那皇后……”
“朕说要你陪就不管其他人,打扮好看些,朕晚间再过来接你。”说罢便揉了揉清浅的头发,扬长而去。
清浅心内一阵悸动,记得什么时候,也有人喜爱这样揉她的头发。她站在当地望着远走的那个身影,良久良久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