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忙命人将采薇和小茂子抬至房内,将二人安顿下。随即行至正殿门口,对着定嫔就是一拜道:“臣妾柔福宫选侍林暖苏参见定嫔娘娘。今日多谢娘娘出手相救。”
定嫔面色苍白,扶着侍女的手还因为方才之事地气的发抖,说道:“你起来。你们来柔福宫一个月了,我还没见过你们,真是失礼。”
清浅道:“定嫔娘娘的身子要紧。”
定嫔道:“你遇到我这样的一宫主位,算是运气不好罢。任着别人在我们宫里胡闹,我也不能惩治。”
“定嫔娘娘这是哪里话,若不是您出手相救,这会子还不定是怎样的景象呢。”
定嫔道:“我乏了,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且回去罢。”说罢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地进殿合上了门。
清浅回到沉香榭内,见太医已给二人包扎完毕,也开好了伤药。便着静言打赏,并送了太医出门。向小园见清浅这里忙忙乱乱,怕在这里碍了众人的手脚,便嘱咐了清浅并安慰了恬常在几句,便回了夕照宫。恬常在崴伤了脚,又见了这等惨绝的画面,早已哭的梨花带雨。清浅便着人送了她回去。
采薇和小茂子二人各自躺在矮榻上,脸上全无血色。清浅坐在榻旁,心内阵阵抽疼。采芷看着采薇的手,已然嚎啕,泣不成声。静言也站在一旁暗暗抹泪。
采薇之于清浅,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虽名为主仆,实则心中早已拿她当姐姐一般。采芷机灵调皮,采薇沉稳内敛。每每清浅闯祸,总是采薇为她操心,为她善后。自从尹苍死后,采薇伴着清浅一同来雍国,又在清浅阴差阳错进宫后,伴着她入宫。清浅将近十五年的人生里,细细想过一遭儿,几乎处处都有采薇的影子,可如今眼见着妍妃那般欺侮羞辱她,清浅却无能保护。
看着采薇如鱼鳞一般的手,她心内如被钝刀缓缓割裂一般痛楚。她恨不能是自己生生替她受了这罪去,仿若万跟鞭子鞭挞,鞭鞭都抽在她的脸上、心上。她握起采薇的手,采薇却抽搐一般吃痛地抽将回去,面上仍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道:“小主,奴婢没事。”
采芷哭得更凶了,她抱住采薇道:“采薇,疼你就叫出来,莫要这样逞强,教我与小主看了好伤心!”
清浅却哭不出来。她只觉自己万般无力,万般无能,本是她惹来的祸事,却要采薇与小茂子二人白白生受了罪孽。她心中如针扎如刀绞,心内如同有万只苦胆翻腾,想把所有苦楚吐掉,可到了嘴边时,又生生地咽下。自责自怨压得她硬是咬破了唇,攥白了骨节,好一会子说道:“采薇,小茂子,我不是个好主子。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采薇流下泪道:“小主,奴婢不疼。小主莫要如此说,奴婢不委屈,更不怪任何人,只求小主莫要再为奴婢自责难过,奴婢瞧着心里好心疼。”
小茂子跌跌撞撞地从矮榻上滚将下来,双膝一跪便道:“小主折煞奴才了!奴才是粗人,粗皮老肉的根本不怕这点小伤,小主心疼奴才们,奴才们心里都清楚,都感激着呢。只要小主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才好!”
清浅见小茂子双手包着绷带,却忍痛双手伏地行大礼的模样,心中早已滴血。静言赶忙将他扶起,这样的伤势本就钻心的疼,她不能让他再将燎泡扯裂了。
清浅想起妍妃让人把蜡烛油倒到二人身上的模样,她只恨自己没能生十双手,来将她狠狠撕裂。她能忍得了她在明瑟宫时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掌她的嘴,却无法再忍受她凌辱她身边的人。她从来就像一池静水,现下里除了尹苍的事,便再无其他事让她心有波澜,但此刻她的心就像用锉刀狠狠地剜了个大口子,窜出难以遏制的怒火。她定定看着采薇和小茂子,心内暗暗想道:“今日你二人所受之苦,原本是替我承担。那烛油烫在你们身上,却是疼在我心上,恨在我心上!玉在匣中求善价,钗在奁内待时飞。虽然我现下里是个幽居无宠的小小选侍,可终有一日,我会为你们二人要回今日所有的苦楚,让她妍妃自食其果!”
几人又略略说了会子话,清浅便各自安置了采薇与小茂子,着人每日加以照拂,更亲自为二人涂药包扎,断不肯让他人假手。二人心内感动,都暗暗忖度着要对清浅死忠到底。
却说修白与容澈出宫后,仍然住在林府上。表面上修白是这林府小姐的义弟,自是能自由在林府行走,不在话下。容澈更是这林澹台大人的府上贵宾,加之性子散漫惯了,也把这林府当做了自己的行宫一般。自从宫中回来,修白便不太搭理容澈,成日家的深入简出,容澈也不晓得他在做什么。其实修白自打见了清浅进宫,心中一直郁郁,他怕清浅在那险恶的环境中受人欺凌,却又不能帮上她什么。他晓得清浅发现了一面一模一样的薄意雕令牌,可是之前天凌道人明明说过这件事和雍宫无关,却和暗杀教派玄尘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便有了蹊跷,故而临走前清浅嘱咐他去瞧瞧天凌道人最近都在做什么。这些日子里,他便日日都在天凌道人院子附近徘徊,却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常动静。每天不过是打坐、练功,很少出门,就算是出门,也就是去附近的道观寻些道友。
修白心中好生奇怪:这天凌道人不像是在骗清浅,每日都是这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并不见其有何目的。不过奇怪的是,为何毫不见他为尹苍的事奔忙呢?
修白顿生疑窦,按理说尹苍是他的义子,比之清浅应该感情更深,谁曾想却不为他的血海深仇奔忙,只一味地打坐练功,莫不是在等待时机?心中疑惑阵阵,正往林府走,却迎面撞上容澈。
容澈问道:“你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到底是在做什么?你姐姐叫我好好教导你,我必不能看着你被坏人拐带了。”
修白冷笑道:“姐姐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就算是说了,也必是教你照拂于我,却不是你说的那样。何谓坏人?难道阁下就不算坏人么?”
容澈面上讪讪的,咳了一声道:“你姐姐就是这样说了。我可不管,定要好好看着你。若说我是坏人,那你脱得了干系么?我是坏人,你就是坏人的师侄!”
修白拂开容澈道:“我再说一遍,你不是我师叔,怎么算都不是。莫要再在言语上占人的便宜了。”说罢便冷冷径自往前走。
容澈见修白并无跟他说话的意思,顿觉无趣,便又换了一副笑脸道:“怎么,生气了?我近日要往邶国你师父那里去,你可要同去?”
“不去。”修白的声音中听不出半分感情。容澈有些无奈,便转身回房去。
修白疾走的脚步忽然听下,顿了一顿道:“容澈,我还是随你一道去。”
容澈听到修白愿意与他一道去,心上一乐,冲着修白道了句:“那明日便出发。”
次日二人暂别了林澹台,容澈假借要去邶国做生意需要多个帮手为名带走了修白。邶国在卞国与雍国的西北边,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境内多山,气候干燥风沙大。邶国百姓豪爽好客,个个都是饮酒的能手,当朝皇帝钟离洵,当政二十余年内平定匈奴,扩展版图,大力发展农耕畜牧,百姓生活颇为安康。
二人一路飞驰,不知不觉已有了好几日。直行至邶国境内的山凌涧时,只见山川秀丽,风光旖旎,两山之间生出一涧,铮铮淙淙颇有流觞曲水之趣味。容澈便下马不走了,修白见状便问道:“怎的停下来了?”
容澈深呼一口气,挑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十分悠闲的样子道:“这处所多妙,有山有水有鱼有鸟,反正也走了好些天了,倒不如坐下来赏赏风景。”
修白不屑道:“你倒好心情,我却没那福分。你若不上马,我便先行一步了。”
“坐下来歇歇脚嘛,何必走那么急,这山凌涧据说是神仙呆过的地方呢。”
修白也不与他多言语,一掀白袍,便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之极。容澈急道:“说好一起走的,你怎的如此不守信义!”
修白扯一扯马缰道:“是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容澈撇下刚刚摘了把玩的叶子,老大不乐意地站起,狠狠一拂衣袂便上了马来,说道:“走罢。你这人毫无乐趣。”
说时迟那时快,就是容澈翻身上马的一瞬间,一支羽箭咻地一声插在了刚刚容澈靠着的那个位置,深深没入树干。容澈大惊,慌忙四处探看是何人在偷袭。修白感觉到巨大的杀气,顿时汗毛竖起,小声对容澈道:“别乱看,冲着你来的。”
容澈眼神四顾,心下却开始防备,说道:“八成又是那起子不死心的,定要杀我而后快,然后稳坐他们的位置。”
“小心,这树上、涧里全是杀手。”
“那便如何是好?以你我之力怕是不敌。”
“还能怎么办,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逃!”
二人猛地一夹马肚子,那马吃痛,飞也似地奔跑出去。树上顿时落下密密麻麻的箭雨,二人拼尽全力挡开羽箭,却不料敌众我寡,直是非要置容澈于死地的架势,穷追不舍。修白大喊道:“容澈,我现下有一法甩开这些人,只问你一句信我不信!”
容澈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废劳什子的话,说!”
修白道:“我知道这路的前方有个悬崖,而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并不会在意我的去向。我先行一步在悬崖边躲起来,到时候你连人带马一起跃出去,他们看不到悬崖也必会来不及停下滚落至崖下。你若信我,我便在你跃出的那一瞬间紧拉住你,决不让你坠崖下去!”
容澈想也未想,喊道:“现下也只有这一法了,我的命就交给你修白了!”
修白拔出匕首,对准马脖子狠狠刺了下去,马血顿时喷薄而出,马如同发狂一般狂奔向前,将容澈与后面的杀手们远远甩开。将至崖边时,修白看准机会,奋力腾起,一脚踩在马背上借力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了崖边的松树上。不待站定,便急速跳至树下,藏在矮木丛中。再看那马时,已然长嘶一声坠下崖去。
不过须臾,容澈便骑着马飞驰而来,几步开外便是持着刀剑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容澈看不见木丛里的修白,心下却丝毫未曾怀疑过,眼见着马就要跃崖而下,他已骑虎难下,无从选择。心下一横,便将眼一闭,在马跃崖的瞬间借力反蹬而起,只为争取一瞬间的机会。身后不断传来悲鸣与嘶喊,是声声凄厉的坠亡之声,他的手却在这一瞬间被紧紧地拖住,抬头一看,修白面上青筋暴起,牢牢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容澈提在嗓子眼里的心顿时如大石落地,心内喟叹道:“一诺千金,乃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