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师徒二人久别重逢,已是另一番光景。清浅似是沉默许多,成熟许多,师父也仿佛骤然老去。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清浅道:“师父,这几个月你可查到些什么?”
天凌道人道:“那****送了尹苍回宫,便一路往雍国赶来。我并未急着去追寻黑衣人的踪迹,而是回到了那日我们打斗的地方。”
“可有什么线索?”清浅急道。
“清儿,你先别慌,听我道与你听。那****回到那里,并没想到那些尸体都还在。一具具都还在原地,只是死状甚惨,皮肤黑紫,这么多天了,甚至连蛆虫也无。可是那****和尹苍都未使什么阴毒的功夫,那你可想到,是何原因这些人死得这样惨?”
清浅不敢置信道:“中毒?”
“不错,”天凌道人道:“就是中毒。我们当日是使剑,所以他们几乎是一剑穿胸而亡或是流血过多致死。然而尸体过了这么些天仍然死状恐怖,连蛆虫都不曾长,更加说明此毒毒性有多强。”
“若不是您跟尹苍下毒,而也不可能有人在死之后才下毒,那就是说,在他们来杀你们之前,就已经中毒了。”清浅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不消天凌提点几句,便猜到了七八分。
“集体中毒,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人下毒,一是自愿服毒。他人下毒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么多人,不可能个个都察觉不到;可若是自愿服毒……”天凌道人捋了捋胡须,停顿了片刻。
一个答案在清浅脑海中已呼之欲出,遂说道:“是死士?”
“对了,和我想的一样。江湖上,这样卖命的杀手,只有暗杀机构培育的死士了。他们或是为了报恩,或是为了自己的亲人能过上好日子,就宁可赔上自己的性命来执行任务。”
“可是,师父,清儿路过祁县之时,曾查到有一人在你们厮杀当日看到了那场面。”清浅疑惑道。
“哦?”天凌道人显然感到惊讶,忙问道:“那人看到什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清浅娓娓道:“那****在祁县官道的亭内略略歇歇脚,无意听到一个镖头说他押镖回来的路上看到你们搏命的场面,直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得蹲于草丛内,等人都走光了,才敢出来一观。他说他在尸体的身上发现了这个。”说着,便把张镖头发现的令牌寻了出来,递给了天凌道人。
“这是……”天凌道人抚摩着令牌,眯起眼睛看的十分仔细,欲说还休。
“师父,可有什么不妥?据那镖头所说,这令牌乃鬼斧神匠所制的薄意雕,上头还有十分珍贵的微雕,只是需要鬼斧神匠祖传的显迹水,才能看到上面写些什么。”
“鬼斧神匠?就是当年那个天下第一雕刻匠么?”天凌道人着意反问一句,清浅不知这是为何。
“嗯。听说这鬼斧神匠早在十年前就被召入雍宫,再没人见他出来过。若是事实如此,那尹苍的事必和鬼斧神匠有关了。”
“是么?可是鬼斧神匠在十年前就过世了。”天凌道人轻飘飘道。
“什么!”清浅大惊。谁曾想自己的师父说出如此让她震惊的话,她的心仿佛跌落谷底。
“说来话长,他是我倾心相交的好兄弟,谁料十年前一场恶疾,竟夺了他的性命。可怜天降奇才啊,竟如此寿夭。”天凌道人说起往事不禁感慨动容,颇为伤感。
清浅顿时语塞,不是说,这令牌是近年才制成的么?不是说薄意雕的手艺只有鬼斧神匠有么?那这一切从何解释?
“我也不知这令牌为何在此,若说是薄意雕,近些年若有后起之秀能模仿地惟妙惟肖也是有的。可鬼斧神匠之死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无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去处。他一生未娶,性格也古怪,只得我这一个挚友,在他死前的日子里陪伴他。想来,我真是好多年没去他坟前看看他了……”天凌道人一身萧索,说不尽的孤寂。
“我一直以为只要顺着雍国皇宫这条线查下去,就能查到真相了。那若是按您如此说,此事又毫无头绪了。”重重的失望向清浅压顶而来,就这么一股子支撑自己前进的动力,还说断就断了,她心内的酸涩顿时弥漫开来,好不失落。
“谁说一丝线索也无?”天凌道人忽道。
“师父难道查到什么了?”清浅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问。
“我看那毒中的奇怪,便仔细验了验,果真没教我白走一遭,这毒是玄尘道的独门毒药菩提散!”
清浅惑然,问道:“何为玄尘道?何为菩提散?”
天凌道人正色道:“玄尘道之名听上去颇有无为之意,实乃是江湖上第一大暗杀门派,门下弟子众人,亦是冷面杀手,凌厉狠绝。只要钱给得足,你若是想杀谁,对他们而言只是时间长短之事。玄尘道门下还养了一大批死士,随时准备为完成任务而绝命,忠心不二,这些死士在待命之时就已服下了这一味‘菩提散’,以便不让旁人从他们口中拿到把柄,痛快而亡也好过被折磨致死,只不过这一味菩提散乃五毒之液提炼而成,剧毒无比,就算你不是毒发而亡,死后也一样会肠穿肚烂。”
清浅听得毛骨悚然道:“天下间竟还有这样的存在?好不渗人。若真如此,难道说是有人雇了玄尘道的死士,去要了尹苍的命?”
天凌道人点点头道:“若要命,怕是只要尹苍一人的。若是还买了我的,我怕是不能与你在这里叙话了。无怪乎那****拼死护尹苍逃出,他也未能逃脱毙命的厄运。”
清浅一阵沉默,她的心百感交集地翻滚着,究竟是谁想要尹苍的命,下手如此之狠,让他非死不可?尹苍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啊,他能得罪谁?对了,那时节尹苍说他要去雍国找他的生身父母,怎会突然做这等决定?和这件事又有无关系?便问道:“师父,那时尹苍说他要去雍国寻亲,为何突然就做了这举动呢?”
天凌道人道:“我也不知。那一****突然告诉我他要去雍国找父母,我也觉得惊诧,可转念想想一个孤儿想寻亲生父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清浅道:“那为何之前却从未提过?”
“怕是一时想不通,我也未曾多想,便陪他去了。”
清浅黯然:“可怜尹苍没父没母的,一辈子都这么命苦……”
天凌道人见清浅如此神伤,料想她又在为尹苍之事扼腕哀泣了,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儿,犹如自己的女儿一般,怎忍心看她一日日地黯然。便道:“清儿,若是你相信为师,便莫要再插手这事了。为师一定会给尹苍一个交待,给你一个交待的。”
清浅泫然欲泣道:“师父,这件事清儿是必要去做的,就算赌上清儿一生,也一定不让尹苍死不瞑目。师父,就让清儿随您一道找出真相吧。”
天凌道人哀叹一声,道:“原本我一生就收了你两个徒儿,现如今,一个阴阳相隔,一个枉自消沉,可让我这做师父的怎生是好!尹苍走了,清儿你就是为师唯一的牵挂了,你若也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跟你父皇交待!”
清浅道:“若如此,便是清儿的命。只求师父准清儿随您一同去查个究竟。”
天凌道人知晓这个徒儿是最执拗最重感情的性子,此番只能由她了,便道:“那便如此罢,但你要答应为师,凡事要以保重自身为上。”
清浅应了,师徒二人又絮絮地说了半会子,直至日头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