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哥的一片苦心,玉容明白,却难以领受,珏儿愈是懂事,表现出与同龄孩子不相符的早熟,玉容的心越是愧疚,越是难受。没回来时,心心念念的都是温如玉,回到村子,见到故人,拜过如玉后,脑子晃来晃去的,全是珏儿委屈忍泪唤自己娘亲的样子,玉容只想逃,逃的远远的,逃到只有杀戮,可以放纵自己泄恨的地方去。
待李大哥哄珏儿睡下后,玉容前来辞行,打算明天一早就走,李大哥心里暗叹一声,半喜半悲。喜的是珏儿可以留在自己身边,悲的是珏儿知道了,不知该何等的伤心。
“你怪我么?我自称是珏儿的爹爹并未经过你的同意”
玉容摇头,对李大哥她只有无尽的感激,若非李大哥,自己和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便平白辜负了温如玉的一番心意。“我没资格做珏儿娘亲,他日李大哥成了亲,若不嫌弃,便让珏儿做你们真正的孩子”,李大哥闻言一阵苦笑。玉容这么说是打定主意不再认回珏儿了,愿意让珏儿入自己的宗谱。就怕自己命太硬,入了自己宗谱不能让珏儿有一个好的结局。
李大哥未置可否,良久才隐晦的问起玉容,在外可有遇到合适的人。玉容摇头,如玉的影子一直都在,怎么可能容得下旁人。李大哥沉思良久“你若是有遇到心仪的人,记得托人带个信回来,我也好为你高兴。”语气稍顿“若是外面太苦,想回来了,只管回来便是,这儿的门永远都敞开着。”
玉容语声哽咽“李大哥”,前世要结下几多的善缘,才能让萍水相逢,屡次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李大哥,待自己如此亲厚。
李大哥清楚,除非那个人肯自己出来,否则这里没有人能留住玉容的脚步。不想让珏儿伤心,李大哥让玉容多留半天,至少等自己和孩子说清楚了再走。
见玉容没有拒绝,李大哥返身进了房。
夜深人静,四下一片静寂时,李大哥悄悄的摸起一盏灯笼出了院门。
听到敲门声,药庐里响起一声发问“谁?”
“是我”
听到李大哥的声音,屋子里透出一丝光亮,随着悉悉娑娑的声音,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的人看着李大哥有些疑惑,晚上用过饭才走,现在又折返,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当下心里一紧“怎么了?”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紧张
“她明天便要走,你当真不露面么?”李大哥看着眼前默默承受着一切苦难,却希望玉容过的幸福的男子问道。
“要走了么?”推着沉重的轮椅将自己移到床边,背对着李大哥说道“也好,若是在外边能遇上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我也安心了。”
“我问过了,没有人”面对同样固执的两个人,李大哥简直有些头痛。
“再过些日子,总会有的,时间久了,总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李大哥只剩下深深无奈,面前的人总是说的轻松,他若是真的这么想,为何总还挂着她,不肯搬到下面茅屋与自己和珏儿同住,不正是因为了解玉容,怕她回来会碰见么。宁愿对着她的背影贪婪的留恋,空自相思,也不愿让自己成为她的负累和包袱,这算是爱么?经历过与爱人死别的李大哥,没办法去比较究竟生离与死别哪一个更苦。或许两个都苦,但至少生离的两个人总还有个盼头。
看着依旧心意坚决的男子,李大哥不再多说,转身投入夜色中,就着一灯如豆的火光,往山下那间屋子奔了回去。留在药庐的人,听到李大哥离去的动静没有回头,也没有去关那扇半掩的门,如同雕木般就那样呆坐着,直到天色发白。
李大哥起床后帮珏儿打理妥当,将他当做成人般置在自己身前,告诉他娘亲要走,珏儿小嘴一撇,哭的惊天动地。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很乖,表现的也很好,为什么娘亲还是要走,刘奶奶说的难道是假的么,她说自己只要乖乖听话,对娘亲好,娘亲就不会再走。自己把所有喜欢的东西都指给娘亲,送给娘亲了,为什么她还是要走呢?
珏儿的哭声让屋外的玉容心里莫名一紧,似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般,说不出的难过。待珏儿哭了一阵,李大哥才帮他擦了擦泪,好声哄他“珏儿乖,你娘外面有事要做,等她做完了事,就回来了”
孩子抽抽噎噎,天真问道“那要多久才能做完呢?”
李大哥一时有些被问住了,想了想才道“等珏儿长大了,会熟读四书五经时,你娘亲便回来了”李大哥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却不想孩子当了真,不过几年,小小年级便是满腹经纶。
“珏儿和爹爹一起去送你娘亲出门可好,让她安心做事,珏儿乖巧,她惦念着你,便会早点回来了。”李大哥细声细语的哄着珏儿。
珏儿红着一双凤眼,点了点头“好”。
知道玉容要走,珏儿怕玉容不喜欢,两只眼睛总是湿漉漉的,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不时喊玉容一声娘,往她身边蹭蹭,娘还从来没抱过自己,他好想能和别的小伙伴一样,偎在娘亲怀里。玉容勉强咽了几口饭,借口再去拜拜温如玉,忙往院外奔了出去。
看着珏儿一脸委屈想哭不敢哭的样子,李大哥心疼的搂过他“珏儿做的很好,很乖。你娘心里其实是极疼你的。”
小孩子最是好哄,几句好听的话一说,珏儿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有些骄傲的说着“珏儿是最乖的孩子”,李大哥笑了,无论是自己,还是药庐的人,还有刘婶,总是夸珏儿又乖又听话,他便常常以此为傲,一点也不谦虚。
玉容站在温如玉的坟前,默默立了半晌,上次一走就是两年,这回一去,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回来。若是自己不小心死在了战场,怕是再也不能如自己所言,回来陪着温如玉了,无论在哪里都好,黄泉路上总会重逢的。看看时辰差不多,玉容打起精神准备向李大哥辞行。
临走时,李大哥塞了一张折好的纸给玉容,说那是调理身子的药方,让玉容好好爱惜自己。
大概是李大哥又对珏儿说了什么,珏儿的眼光一直围着玉容转,却是不敢再上前去黏她。直到玉容出了院子,走了很远,才听见珏儿大声喊娘,玉容心神一愣,忍不住回头,珏儿在李大哥怀里,对着玉容狠狠的舞动着小手,生怕玉容看不见,拉高软软的声音叮嘱着“早点回来”。
玉容的眼泪刷的一下便从眼眶涌了出来。不敢再多停留,匆匆往村外大步走了出去,珏儿看着玉容快步离去的背影,将头埋在李大哥的脖子里,压抑的抽噎着,他怕娘听见,娘要是听见他哭,不喜欢他,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小小的孩子也有着太多的心事,李大哥轻拍着珏儿的背“珏儿乖,我们一会儿去看二爹爹可好?”
“好”珏儿抽噎着应道。二爹爹最喜欢让自己坐他腿上了,他对娘亲好像很熟悉,常会抱着自己说些娘亲的故事,不过自己总记不住。二爹爹刻了个娃娃,说那是娘亲的样子,可娘亲不喜欢,娘亲喜欢什么样的娃娃呢?一定要让二爹重新再刻一个。
药庐的院子前,一个男子正坐在轮椅上,一夜未眠的脸上有着疲色,从天色发白他便一直等在这里,透过斑驳的树影,他看着那个影子时隐时现的去了林间,再慢慢走了回去,直到她远远消失在村口。他眼里满是眷恋,望着身影消失的地方,手里拿着前日刚刚制好的一管竹萧,放至嘴边,手指轻扬,虽有些生涩,还好,有些技艺学会了便是一世不会忘,如同有些人一旦刻在了心里便永不会抹去一般。
天半阴沉着,光线透过天边的云层折射出一道道光线,来时还只是含着花蕾的枝条,此时正肆意的绽放着,斜斜伸出村口路边随风轻摇,耳边恍然飘过忽高怱低,几近飘渺虚无的萧音,玉容伫足而立,细细倾听,那声音似乎又随着风消散了。
玉容朝着天际的方向自嘲的笑了,自己一定是幻听了,这里怎么可能有人吹出在山洞时,温如玉吹萧引狼的曲子呢。
无心去欣赏路边的春色美景,加快前行的脚步,当夜幕再次来临时,玉容来到寄放马匹的客栈里。
玉容心存愧疚,不知如何报答李大哥,也不知该如何对待珏儿,出村时,只留了刚好够用的银子在身上,其余不多的银子都放在了房间妆台上,想必李大哥收拾房间时能看到吧。
边城的夜里不算热闹,躺在床上的玉容两眼望着漆黑的屋顶,思绪万千难以入眠,温如玉,楚风,珏儿,赵玄,李大哥…………..一个一个的人影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直转,搅得玉容心烦意乱,看似离自己当初的目标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空,仿似少了支撑。特别是珏儿那声声的叫喊,小小的身影总是不经意的钻进玉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彻底扰乱了玉容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