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还是孩子,还分不清人心的清与浊,也许一直欺骗我们的谎言就是在那个时候,轻易的播种在你我的心间。那谎言说,所有故事的尾声,为善者下一世必大富大贵,为恶者下一世将成猪狗,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成王败寇终敌不过无处不在的历史洪流。于是,在经历明刀冷箭前,在看过火与血交融成一把杀人刀前,所有人都曾尝试做一个好人,直到有一天,权与势站出来,所有真理都沉默。那时我们才明白,强者的欺凌,和弱者无用的咒骂,从来都是一对孪生兄弟,背对着背,始终在一起,它们像亘古以来流淌的风,无处不在,从这个天地诞生时,便注定要延续到它毁灭。
赵养卒骑在马上,流云飞速流淌,在浩瀚无垠的苍穹上变幻,他勒住缰绳,生怕马蹄踏雪的沙沙声惊扰了这一幕,呆呆的仰首,赵养卒还有心情去想强者欺凌和弱者咒骂的关系,想自己和赵腾蛟是一对兄弟,自己是不也要咒骂一下才符合剧情,可骂他甚么呢?骂他爹不是个东西?骂你小子全家死光光?他想着想着就笑了,那笑声回荡在雪野上,空灵邪魅的像是鹰唳。
日上中头,李氏营地十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赵养卒抬头望着天。
他没有去看草原地平线那里渐渐清晰的黑影,也没有去看强颜欢笑的叶阑珊,故事的答案,总会有人在一个他们觉得适合的时候告诉自己的。
……
……
碎碎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几十名远道而来的骑士立马在他们不远处,他们睥睨的眼神肆无忌惮的射过来,覆盖住他们。
赵养卒抖了抖裘衣,策马而出,在他身侧是紧随的叶阑珊。
“好久不见了,二哥,”沉默了一会儿,赵养卒说,“比预定的时间要早。”
“因为我已经等不及了。”对面那个声音略显湍急,看出是一路狂奔而来的。
“那么我需要付出甚么,才能换得李家一应老少的平安。”赵养卒问。
“全部。”
“全部?”赵养卒笑了,“二哥,你真的很贪心啊。”
“是很贪心,那是因为我知道,再苛刻的条件,你们也一定会答应的,”马背上男人眼光越过赵养卒,看向他身后的叶阑珊,他伸出手,“过来吧,我已经等你很多年了。”
赵养卒骤然回头,灼灼的看着女孩,他终于明白交易的代价是甚么了。
叶阑珊低垂着头,谁也看不见她的神色。
赵腾蛟讪讪的笑了起来,那笑声由低而高,越来越大。
“你都不知道我要甚么,就来和我谈交易,桃符啊,你怎么到现在还一点没长大啊,太让父亲和二哥失望了。”
“一路上你总是说,会告诉我的,却一直没告诉我,现在可以告诉了我了吧?他要甚么?”
“他要我。”叶阑珊咬牙出声。
“你答应了?”
叶阑珊微微点头。
赵养卒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消化这个惊天的噩耗,良久再张开时,他看到了一双戏谑的眼神:“二哥,你赢了。”
“谈不上赢和输,属于我的东西,我终将夺回,”赵腾蛟清淡的笑,“怎么苦着一张脸,为甚么不笑啊,以后你不仅有二哥,还会有二嫂,这样的好事,你应该笑啊,来,笑一个给二哥看看。”
赵养卒冷冰冰的看着赵腾蛟,面无表情。
“你不笑是吧,也好,二哥如今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别人,二哥如今学好了。叶阑珊,你若不想嫁我,可以不嫁,腾蛟绝不勉强,真的不勉强,”赵腾蛟笑的很坦诚,只是笑过后,他有点懊恼的指着自己,”只是我这人心眼不大,仁慈这种品性又还没养成,我怕到时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杀一些人来泄愤,那些现在还圈在我赵家营地马厩羊圈里的老弱病残,我会让他们站成一排,一天杀一个,不过我依然不会勉强他们的,我会让他们自己决定,决定谁主动站出来代替所有人让我杀……“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女孩捂住耳朵惊恐的叫起来。
赵腾蛟乖乖闭嘴,一脸笑意。
“我……自愿。”
“别表现那么悲伤委屈,难道嫁给一个爱你爱到发狂的男人就真的这么难受?我卑鄙不假,可我对你真心又何曾假过,为了你,我曾经想把所有都舍弃了,只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没错,若说错了,就是你不爱我,偏偏又没有拒绝我权力,”赵腾蛟呵呵的笑了起来,直视着叶阑珊,“嫁给我,也许你现在会不开心,可再过几年,你会开心的,我会用我的所有去包容你,哪怕你的内心早给了别人,哪怕我们的孩子未来的孩子和你的心上人同姓一个姓,可你终究要待在我身边,只陪着我,也只能陪我。认命吧,叶阑珊,这就是你的命运,你别无选择,要恨,就恨你身边的那个人太弱,要恨,就恨我太卑鄙,只是,别恨自己就行了。”
“二哥,许久不见,你比以前更霸道了,其实吧,喜欢一个人,本来不是一个错,只是因为不爱,所以往往都错,这样的错本来挺可爱的,只是总感觉二哥你现在似乎在走向一个极端,对待感情,太……暴戾了,”赵养卒用拳头使劲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似乎自己也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悲哀中,“只是,二哥啊,我们毕竟不是畜生,不能为了自己爱,就去伤害别人,用别人的血肉来填饱自己的欲望,人可以无耻,可以卑鄙,可终归要有一道分辨你是人还是畜生的底线吧。用心爱人的家人生命威胁她,让她恐惧、害怕、悲伤、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说这些都是我爱你的缘故,二哥啊,你就不能干点人做的事?”
“桃符,你找死。”赵腾蛟一字一顿的说,阴沉沉的。
“二哥,来吧,我的脑袋就在这里,等你砍掉我的脑袋,你会发现,我的胸腔里还会冒出热血,那一定会很鲜美的,二哥,来吧,你亲弟弟的头颅就在你的眼前……来吧,狗杂种。“
像是整个人都被一团火包围住了,红色的岩浆从少年的眼底里渗出,让他的眼睛都火红一片,他大吼,声震四野。
“哈哈哈……”
赵腾蛟一愣过后,反倒舒心大笑起来。
“不不不,你是我的弟弟,我怎么能杀你呢,那样别人会说我弑弟暴戾的,会影响我继承赵氏族长之位的,还记得昔日我和父亲比武,眼看便要演了,结果被你横插一道,失去成为赵氏下一任族长的最佳时机吗?知道当初我为甚么那么愤恨吗?”赵腾蛟指着叶阑珊,“因为当初她对我承诺,若我有一天当上赵氏族长,她便嫁给我,如今看来,阑珊,你在骗我啊,不过,一语成谶,属于我的,便注定是我的,这是宿命。”
叶阑珊的脸骤然苍白起来,她惊慌失措着看向赵养卒,她是真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个承诺了,以前的她,就是个孩子,孩子话往往连孩子自己说过后都会忘的,而对于那些看不开的人,却成为放不下忘不掉丢不去的承诺。
“三天,阑珊,我只给你三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主动到赵家来,那时,你会看到,我已经准备好盛大婚礼迎接你了,你会在主婚人的位子上看到你现在还在马厩羊圈里的外公,”赵腾蛟顿了一下,笑容灿烂道,“要是晚上一天,我就杀一人,晚上两天,就杀两人,第三天,就杀四人,每天翻一倍。不过,你放心,我会把李族长留到最后一天,直到你在我面躬身前行礼,喊我相公的时候。”
……
……
马蹄声渐渐远去,依旧那么肆无忌惮。
大地似乎都在马蹄下轻微的震动,赵养卒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轻微的眩晕,闭上眼,眼前浮现着的是三日后。阳光穿透苍莽的云朵的正午,浑身鲜艳透出红色光芒的女孩蒙着头,她的手里纤着一根红绸,红绸缎的中间花团锦簇,打着精美的喜结,红绸另一端在赵腾手里。
周围围观的人群里有赵氏的,也有李氏的,还有其他部落的,他们表情各不相同。
赵氏子弟们大声欢呼,弹冠相庆他们的胜利,李氏的那些“俘虏”们,则悲哀的看着他们的“未来族长”,也许他们还得强颜欢笑,若不然,婚宴后,他们很得继续过着猪狗一样的生活。至于那些小部落,可能仅仅当作一段可称道的趣闻,不去留意那风华绝代背后的落寞吧。
命运啊,人生啊,好似就是这样,总恶狠狠的跟你示威,挑战着你活下去的底线。
“张定边说的对啊,自己不够凶狠,可有甚么办法呢,我也想自己能拽起来,能飞扬跋扈,能把一切不爽的全都撕碎,然后死命用臭脚丫子践踏,把它践踏到土里,要是再不爽,还能拉一帮小弟过来,把他从土里再挖出来,再踩,往生不如死的地步去踩,可我爹既不是李刚,也没有很虎很牛的干爹。”赵养卒伸手轻轻去抹叶阑珊的眼角,“一直搞不清楚,做人有一点底线,又不会怀孕,干嘛那么喜欢把人往绝路上逼呢。”
“养卒,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叶阑珊泪眼彷徨的抓住了赵养卒的手,“我李家的人现在全在他们手里,你千万不能……”
“放心,放心,”少年微笑。
世事的悲哀,莫过于一个弱者生生被逼成强者。
(小妖:北疆的故事即将到尾声,各种冲突也即将爆发,生生死死爱恨纠缠,也该给各位一个交代了,赵养卒也终将长大,否则让他一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如何去和元末那些枭雄们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