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暴雨来得快去的更快,那瓢泼而下仿佛末世的雨流,并没有给黑风峡谷造成泥石流,反而因为雨水的冲洗,本来应该数日不散的沙砾尘灰,早早沉降下来,地面变得松软,但行走却是可行的。
赵养卒牵着马走进了黑风峡谷,在他的身后,是赵拔岳、张定边还有所有的李氏子弟,这伙幸存的人走在松软的沙砾地上,眼望峡谷,视野空旷萧瑟的令人一阵心悸,不少一夜奋战下来的李氏族人走着走着,就掩面跪倒下来,这些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依旧能放声大笑的战士,此刻却低沉的哀嚎起来。
越来越多的族人仿佛被集体抽干了气力,一个个驻步不走了,他们呆立原地,无力的靠在马背上,呆呆的看着峡谷四周,目光空洞,哀伤欲绝,低嚎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如春雷滚滚一样一声声在赵养卒耳边炸起。
骤然之间,泪水涌满了赵养卒的眼眶。他想起了那个马尾辫飘摇在风中的女孩,那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正是玫瑰花散发诱人芬芳的年纪,可是,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竟然霎那间阴阳永别,死生不复相见。一种窒息的触感像是狂暴的电流,流过赵养卒全身,就在这一刻,赵养卒泪水滚滚而落,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一切都晚了。
商队都被埋进了黑风峡谷,再没有前行的理由,赵养卒强自撑起身子翻身上马,一个人策马缓缓向顺山岭的地方归去,他现在脑子一阵空白,内心难过之极,再容不下其他,完全没有听到空气流动着异样的声响,那声响不甘寂寞的在此时跳跃起来,渐渐的响彻在整个峡谷之内。
朝阳把金色的光芒撒入了黑风峡谷,彩虹横跨整个峡谷,从一侧到另一侧,彩虹下,峡谷的地平线处,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冒出头,他们的身影渐渐大了起来清晰起来。
峡谷内,李氏族人停止了哀伤,他们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峡谷外,哀郁的感情渐渐淡去,一股催人勃发的生气正油然而生,不知哪个族人欢乐的叫了一声,传染似得,刚刚被滑坡和暴风雨洗礼过的黑风峡谷,立马热闹起来。幸存下来的李氏子弟们,急急上马,甩动马鞭,疯狂的向那些逐渐清晰下来的黑影奔去。
“他们还活着。”赵拔岳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幻听。
“在暴风雨来之前,在滑坡之前,他们已经全部通过了黑风峡谷,是不幸中的大幸,”张定边的眼睛湛湛生光,“他们能活着,也就意味着我那八个兄弟绝不会死,野云他们没死。”
恰在此时,一声声爆喝在前方响起,那些奔去的李氏子弟止住了马,端起手里的长枪,大声的冲着前方咆哮,咆哮声中透着十足的忌惮味,但更多则是隐藏不住的怒火。
“出了甚么事?”
赵拔岳刚刚叫出声,赵养卒和张定边已经双双策马冲上前了,暗骂一声该死,赵拔岳赶忙跟着上去看看缘由。
商队掌事的掌柜、管家们,被八个骑兵团团围在中间,骑士弯弓搭箭,冷漠的箭指这些商客们,死气沉沉的双眼随意瞄着前方挡住他们去路的李家子弟们。
赵养卒和张定边赶到近前看的都是一呆,那八个骑士的装束,只一眼,赵养卒就认出了是定边十八骑,没想到,他们真的突袭成功,将整个商队给管禁了。若不是自己这边胜了张定边的话,若不是突遇滑坡风雨的话,那最终人财皆失的必定是自己,侧目望向张定边,赵养卒头皮一阵发麻。
“嘿嘿……”张定边哈哈笑起来,他的笑声独特,像是鹰啸一样,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眼光吸引了过去,“野云,老子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死,草,害老子担心的差点哭出来。”
东方野云听着自家首领的笑声,想起从滑坡的绝境中逃出生天的一幕,一股久违的兄弟情弥漫心头,他抱紧双拳,沉沉的冲张定边高喝一声:“首领,野云幸不辱命。”
赵养卒咳嗽了一声,他指着那些被围困的商贩们,又指了指东方野云一行人,一脸尴尬讨好,用意很鲜明了。
“定边兄,你看这……”
张定边得意的一笑,似乎在为有如此骁勇善战的兄弟而自豪,他冲东方野云等人招招手,“我张定边说过的话比皇帝老子还一诺千金,不会反悔的,野云,过来,这趟买卖我们不做了。”
没有任何迟疑、恋眷,也没有出言质疑一丝,东方野云带着身侧七名定边骑,果断的放弃了他们这一夜用命换来的战果,出现在张定边身后,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轮换自如。
商贩中负责的郭幼虎松了一口气,总算又逃过一劫。
本来他见马吉利往回跑,已经去追了,谁知在路上他看见远远有黑影正从谷口外向谷内潜行而来,一股不善的念头冲击了郭幼虎敏感的神经,他立马放弃了追逐马吉利,转头召唤起郭家家将和残余的李氏子弟,组织阵形,争取拖住敌人,让商队有时间得以顺利的退出黑风峡谷。
八人没有任何犹豫,一上来就是最凶猛的突袭,他们就像是一个插满刀枪的刺猬,滚向哪里,群雄退避,斩马刀锋芒在暗夜的峡谷中若隐若现。
郭幼虎从没有指挥大队人马作战的经验,根本就是追着定边骑的屁股打,结果被对方屡屡得手,死了不少人,无奈之下,郭幼虎只能边打边退。当其时,长风灌满了整个黑风峡谷,也许是双方争斗,萧萧马鸣声,引发了滑坡。那一阵“索索”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压过了彼此间的喊杀声,犹如大雪崩,从谷口两侧的山峰处滑落,势不可挡。
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本能的放弃了拼杀,策动战马疯狂的向外冲去,定边十八骑首先冲出了峡谷,接着是李家子弟,最后才是少数的郭家家将,大部分人都被滑沙深深埋了,幸运的是,此时所有的车队都撤出了黑风峡谷,逃出一劫。
当众人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还在缓口气打消刚才的恐惧感时,定边十八骑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这次攻击是致命的,一举掌控了倒在地上走不动路的商贩么,以此要挟,成功辖制了商队,郭幼虎不明白那个黑甲武士为甚么会出言放过他们,但此刻他也没心思想了,一夜的刺激拼斗逃命,让郭幼虎疲惫不堪,他倒下了。
……
……
赵养卒立身马上,他扫视着人群,寻找那个熟悉调皮的身影,可是茫然四顾良久,那个熟悉的清影却好像永久的从身边消失一样。
“大小姐,大小姐好像不见了。”
这个时候,有人想起叶阑珊,发出了疑惑的声音,这声音传到赵养卒耳边,几乎让他窒息。
声音惊动了许多人,人们这时才想起,他们的大小姐受伤,刚才大家都在逃命,全都忘了大小姐的事,此刻想来,面面相觑,这,大概凶多吉少吧。
“桃符?”
赵拔岳奇怪的看着赵养卒,少年低着头下了马,一步一步的往回走,重新走入了整个黑风峡谷,接着所有人就看见,少年的步迹开始蔓延在黑风峡谷的每一寸土地上,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峡谷里寻找的一丝蛛丝马迹,每一簇草丛都不曾放过,一点也没有一夜大战后的疲累。神情木然的行走在峡谷中,没有人能看见少年那低垂的眼睛里,闪动的是何样的哀伤和后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众人们都太累了,他们纷纷睡了过去,也没有搭帐篷,大家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四肢大张,酣然入梦,等张开眼,舒畅的伸个懒腰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一片动人的橘红色。
人群纷纷感到腹中饥饿,这个时候他们站起来,下意识的随意向峡谷扫了一眼,惊讶的发现那个少年还偏执的在峡谷内搜寻着,一点也不死心。以当时那种境况,一个受伤的少女,又走不远,哪怕是李家的人,也都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家大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了。
“真像个傻子。”
夕阳如血,但篝火已被早早点起,赵拔岳收回了目光,有点感慨。
张定边靠在一边,他手里晃着的是商贩们孝敬给这位大爷的美酒,他却是看也不看赵养卒,只是在听到赵拔岳感慨时才一愣,似乎被勾起了某种心事,良久,说了一句赵拔岳并不是太懂的话:“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傻子吧。”
赵拔岳挠挠头,细细咀嚼着张定边的话,可是半天他也弄不懂是甚么意思,再看对面的男人,他抱着酒坛正看着夕阳发愣,眼神落寞的像是失了伴侣的大雁,独自从天际飞过。
“快来人啊,我找到了,我找到阑珊了。”
一个欢呼的声音平空响起在黄昏中,沉默的人群都呆住了,他们转头,看向那还飘着亡者英灵的黑风峡谷。
残阳的橘黄色光芒,给少年披上了一层温暖的轻纱。在所有人瞩目下,少年抱着浑身被泥浆裹着大半身体的少女,跌跌撞撞蹒跚而来。他的脸上满是微笑,映着落日的余晖,灿烂的像是能烧暖每个人冰冷的心扉。
人群们沉默的站了起来,共同见证着这个奇迹,他们没有傻傻去问少年是如何掘出这个少女的,此时背靠夕阳横抱少女而来的少年,神奇的像是从尘世外降临而来的飞仙。
……
……
叶阑珊被平放在柔软的羊皮毯子上,她的脸色苍白如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冬霜,身体冷如冰,呼吸若有若无。赵养卒看着她铺散在雪白羊皮毯子上的青丝长发,他能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正在逐渐覆盖女孩。
“爱你,就在漫长的时光里和你一起成长,在人生最后的岁月一同凋零,这才是我叶阑珊的爱啊。”其实那日叶阑珊在他马背后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见了,可只能深深隐埋在心底最柔软处,在无人时化作一声叹息。言犹在耳,可她再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自己还是蛮喜欢她的,至于是不是爱赵养卒就不明白了,他至今还弄不清爱到底是甚么呢,他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了解她,世事如风云,一切突变都来得太快,快的赵养卒根本没有太多心思能用在猜测小女儿心意上。但直到失去的那一刻,赵养卒才感觉到一丝不寻常,那是持久的窒息,似乎整个世界正在奔溃,化作支离凌乱的玻璃碎片,碎片里倒映着的,是他的哀伤。
他明白了,自己是喜欢她的,漂亮、狡黠,像朵带刺的玫瑰,想要采摘,就要小心被刺出心头血。
可是……自己心头血已经在流淌了啊,所以赵养卒很愤怒,他觉得受伤害了,而伤害他的人正想不顾一切,抛离自己而去,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紧紧的抱紧叶阑珊,手指摸向了她的脖子,他想,若是平日里自己这么抱着她,她会不会一枪把自己给废了,她说了,她已经不喜欢自己了,而且事实上,所有人都认定了她未来的相公叫李苦禅啊,可这下子,他可以随便欺负她,尽管被很多人看见,可没有人会出言阻止。
“真想再看一眼马尾辫在风中飘摇啊,”赵养卒轻声说,“所以你不能死。”
低下头,在无数人目光的注视下,赵养卒的双手按住了叶阑珊的****,他奋力的按压着,又猛力的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印在叶阑珊寒凉的朱唇中,缓缓的渡过自己温热的气体,他不知道她醒来会不会嫌弃自己是口气,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脑海里盘旋出一幅幅画面,电光火石的刺激他的心垒,那些凌乱的片段扭曲摇摆着,组成一幅幅难忘的回忆。
浩瀚的雪原上,扯着缰绳的少女,持着长枪,神采飞扬的从地平线处跃马而出;巨石上,那个颤抖着嘴唇,绝望的看着自己,让自己离开,自己独自承受被群狼撕咬的少女;帐篷里,那个拍着自己肩膀,大笑说再也不喜欢你的狡黠少女,那时她的眼神为甚么那么戏谑。
为甚么那么戏谑?好像欺负自己是件让她百般开心的事,原来,自己就是那个能让她百般开心的人啊。
赵养卒一口口渡过温热的气体,他想向那句逐渐寒凉的身体里注入自己的温热,滋润着,让那个昔日娇艳的花朵重新绽放。(这句话写完后,想想,突然觉得好邪恶)
“不要死,好吗,你说过你要和我在人生最后的岁月一同凋零,现在我还年轻着,还有很多年才会老,你要陪着我,你是叶阑珊啊,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你不能那么善变啊。”
赵养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趴在叶阑珊身上哭泣,泪水冰凉的滴落在女孩的脸颊上,碎成无数的细碎珠子。
蓦然间,赵养卒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叶阑珊动了,她的身体情热似的逐渐温暖了起来,好像她的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情人的眼泪。
叶阑珊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娇嫩而苍白,但那睁开了的双眼,没有让赵养卒失望,永远那么狡黠,那是老天爷恩赐给她的灵气,阎王爷也夺不走。
伸手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嘴唇,再望了一眼还把手按在自己胸部的赵养卒,感受到无数人的注目的叶阑珊,忽然咳嗽起来,脸色也不知是羞怒还是因为咳嗽,一片潮红,她一下子手按在赵养卒耳朵上,一个七百二十度的旋转,顿时,赵养卒欣喜的脸色变了,半喜半……痛。
叶阑珊只旋转了七百二十度的,没有挑战更高难度的,这让围观看戏的人群不知觉的,遗憾的叹了一声。
似乎又累了,叶阑珊阖上了双眸,只是在沉睡前,女孩恨恨的嘀咕道。
“坏蛋,再叫你占本小姐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