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幼虎看着马吉利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愣了许久,才往旁边吐了口吐沫:“耳背,死了活该。”
“走,快点走,不要慌,轻声。”郭幼虎低声喝道,他喊了几声,再回头时,马吉利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管家别管他了,”一个郭家家将压低了声音,“临行前老爷子只说让我们顺便照顾一下,一路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郭幼虎沉默良久,悠悠的吁了口气:“唉,你帮忙照应着吧,我回去看看,说到底大家都是同乡,真有难,哪能视若无睹,看他刚才的样子,应该是丢了甚么要命的东西,你继续带队前进,听赵副领队的话,出了黑风峡谷也不要停,我们会有命追上你们的,这趟差事,不会前功尽弃的。”
郭幼虎说完调转马头,向着杀声四起的地方狂奔。
马吉利缩头缩脑的从一块岩石后探出脑袋,他很怕死,回来找宝贝归找宝贝,可别宝贝没找到,自己被人一刀撂倒可就冤了,马吉利可是连自己的媳妇都打不过的文弱汉子。
谷外,狂风电闪中,定边十八骑和李家弟子交战正酣,喊杀声震天。但连马吉利这个不懂武艺的人都觉得有点诡异,斗了这么久,双方几乎没甚么人受伤,他看了半天,才看到一个人摔下马来,还是因为马脚崴了,而对面本来可以取他性命的定边十八骑只是晃了晃马刀,根本没有上前,每个人都在放声呐喊,作死的咆哮,可每每刀枪还没碰上,就收回来了,这哪像厮杀,怎么看都像乡下的戏班子在戏台子上,走马串枪的糊弄小老百姓。
手下打的“热闹”,因为赵养卒和张定边彼此还在拖延时间,瞎扯淡。
“三成半,不能再少了。”赵养卒长枪在手里震动,似乎在告懈某人,“再少,这生意也就没必要谈下去了。”
“你们装作败退,我分你三成,这商队的其他人我帮你全部料理干净,不用你再费心费力,用半成的货物请我定边十八骑做事,你们赚大了。”张定边不依不饶的还价,九尺长的马刀平静的横在身前。
他知道对面少年并没有让手下人拼命,事实上,自从那日赵拔岳一棍杀了章铭久后,定边十八骑不败不死的神话被打破,张定边终于意识到自己终于有兄弟开始离开自己了,那颗狂傲骄悍的心也收敛了几分,放在平日,早就拼上了,哪管其他。
“三成,我们这一路来损失多少你知道吗?”赵养卒脸色变了,“雪狼群你也听过,我们能击退雪狼群,弑杀雪狼王,期间的战力,一旦认真起来,你的兄弟定要见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定边十八骑的命可比我们的命值钱多了。”
双方在狂风中大呼,双方的下属在电闪雷鸣中“厮杀”,在马吉利眼中,这是演戏,可当事人没有把这当作演戏,他们在试探彼此的力量,一旦大致了解,就真的会翻脸无情的。
“六成半?我定边十八骑历来收过路费不少于七成,这是规矩,不能破。”张定边横眉冷对,丝毫不让。
“七成,定边十八骑果然霸道的不可理喻,看来谈判要破裂了。”赵养卒四顾,手在低下不为人察觉的一挥,十来支羽箭隐藏在风声雷声中,直射向张定边。这一下凌厉异常,远不似刚才有气无力的进攻,带着洞穿人身的飒然杀气。张定边胯下战马一跳,纵越开去,身体在马上后仰,轻巧的避过所有冷箭。
“偷袭又见偷袭,”张定边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一报还一报,可不要当我张定边不会偷袭。”
“嗯?”
赵养卒一呆,扭头看去,一下子明白张定边为甚么愿意和自己拖延时间了。
定边十八骑少了八人,你来我往的拼杀中,这些魔鬼一个个悄无声息的从躁杂的战场上退了下去,毫无疑问,他们是去追失去了精锐,只剩下一些行商、小贩的车队。尤其是这西疆,论地形,再没人比定边十八骑还要熟悉的了,虽只有八人,但以定边十八骑的战力,将会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屠杀。
“被你逆袭了。”赵养卒的声音冷厉,他抬起了自己的枪,高高举起。
气氛骤然变了,张定边知道赵养卒动真格了。
“时间被拖延了这么久,只能说你笨,我定边十八骑从不和人合作,和你们里应外合,传出去,我们定边十八骑以后怎么在草原上混了,好了,张某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张定边一手握弓,一手抽出一枚“黄金箭”。
赵养卒挥手,手持强弩的三十名李家子弟立马在他马前跪倒,端起强弩,直指张定边。可张定边却视若无睹,竟要以一人一弓对阵三十名强弩。
“骑兵去保护车队,留下投枪手和三十名弩弓手就行了,我能拖住他们。”赵养卒对身边人说,后者立马下去传话。少年此番神色十分冷厉,身边族人一愣之后,立刻后撤,传声下去,带着一半精锐离去,而把赵养卒留在前方,对赵养卒的信任可见一斑。
“有种,”张定边竖起大拇指,“不过我有一支箭一把刀八个兄弟,就足以取你性命。”
“拖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来了啊。”就在此时,赵养卒听到了一阵狂暴的马蹄声,穿破风声雷声破空而来,他松了一口气,大喝道:“我等的人到了。”
张定边也听到了,黑暗中有马蹄声传来,他举目望去,一匹赤红如炭的马从谷口风驰电射般向自己逼来,黑暗中,一点光芒在闪动。
那是一直铜绿色的箭簇,属于张定边的“黄金箭”。
雷电从铅云中穿梭而过,电蛇横贯天地间,狰狞毕露,照亮了那匹赤红如炭的马和马上的青年,乌黑的盘龙棍上流动着暗红色的血芒,马上骑士的那双眼睛,却闪着燃烧不绝的战意,赵拔岳。
“我们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赵拔岳咆哮着,“黄金箭”离弦而出,这是一次成功的逆袭,在最完美的地点,最完美的时刻,一个箭还没有出手,一个箭已经射出。黑暗、风声、雷电声,掩去了箭的破空声,张定边明白了,他是来复仇的,用自己的箭射杀自己。
“和我很像啊,都是睚眦必报的烈性子男人。”
“射……马。”
赵养卒在这一刻果断出手了,所有弩箭全部射向张定边胯下马,张定边无处可躲,三十枚弩弓没有射向他,而是射向他身下体积魁梧的战马,战马再灵活,面对蜂拥而来的强弩,也没了退避的空间,被封死了。而那一百名的投枪手,却向剩下八名定边骑投出了手里的枪,用尽力气,封死他们救援的道路。
张定边在这时下马了,这个男人没有丝毫怜悯,躲在他的爱马后,然后继续射箭,他的目标是,赵养卒。
那是惊艳的一箭,张定边透过重重人幕,射向了躲藏在人群后的赵养卒,那一箭,电光火石,同样无法逃避。
“桃符,闪开。”赵拔岳大吼。
他对那种神来之笔的箭法太熟悉了,是可以于万军丛中射杀将帅的绝世箭法,太快了,在黑暗中看不清箭路。
这是必杀的箭,全看彼此运气了。
赵养卒全部心思都汇聚在那箭的箭头上,他突然感觉时间慢了下来,他的意识看清了箭路,他努力的想要动着身体,却发现身体竟是反应不过来,跟不上自己的思维意识。“嗖”的一声,箭穿过赵养卒的……身边。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没中。
另一边,张定边则哀伤的看着自己胯下的战马,嘟哝道:“全中。”
一字之差,结局却大的出奇。
赵养卒没死,尽管刚才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毕竟他现在还能自在的呼吸着,而张定边胯下的马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三十支箭全中,当场毙命,强弩这种东西,果然可怕。
张定边悲哀的纵身过去,把郭子旺持在身前,马刀架在后者的脖子上,对着逼过来的赵养卒道:“我知道你刚才和我一样,都是在拖延时间,你要等的人怕就是赵拔岳吧。怎么样,一命换一命?”
“你说一支箭能不能射杀两人呢?”赵养卒冷笑起来,“似乎就在刚才还有人告诉我,做人要狠。”
张定边心底苦笑了一声,阴沟了翻船啊,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那八个兄弟被赵养卒三连段的投枪逼退数百步,这个距离已经不足以救自己,而对面却有严阵以待的三十强弩手,正把箭头对着自己。
“杀了他,”赵拔岳看着自己的幼弟,“这是定边十八骑首领啊,杀了他,桃符你从此就为北疆除一害了。”
赵养卒点点头,举起手,就要下劈,下令射箭。
“慢着,”张定边嘴角的苦意越发浓了,“算老子倒霉,只要……只要你放了我,我以后愿意玩命的帮你做一件事,这个条件怎么样,我张定边说出的话比皇帝老子还一诺千金。”
赵养卒满意的收回了手,“成交。”
“你……”张定边没想到他答应的那么爽快,“你不会一开始就没想杀我吧。”
“当然,你这样的绝世猛将谁愿意放过。”赵养卒策马上前,“归顺我如何?”
张定边愣了愣,他突然平静了下去,眼睛清澈的看着此刻这个可以掌握自己身死的少年,“不可能。”
“你不想活了?”
“我张定边不怕死,只是不想白白的枉死而已,”男人淡淡道,“你胜了,但侥幸,有我大意轻视的成分在里面,而且现在的你,还不配我效命。”
“不配吗?”
“不配。”张定边脸色丝毫没变,说的斩钉截铁,“如果有一天我认为你有资格了,纵使你陷入千军万马必死之局,我张定边也会毫不犹豫的如约赶到,和你一起共赴生死路。”
“那好,”赵养卒释然一笑,他本来就没准备真的能收服这个历史上的绝世猛将,只是提一提,满足一下小小的野心,结局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了,“记住哦,今天你欠我一条命。”
“知道,来日还你便是。”张定边面色难看,想了想,他有点欲言又止,最后才道,“那个,你能不能不把今日之事传出去。”
“可以。”
“君子一诺。”
“重似千金。”
“出事了出事了,”马吉利从黑暗中跑了出来,“三少爷,出事了,滑坡了滑坡了。”
风声中,赵养卒果然听见了“索索”声,地面微动,声音越来越大。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是黑风峡谷的,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年的沙砾正在如崩溃的洪水一样从山谷的两侧雪崩而下。
“阑珊。”赵养卒的声音剧烈的颤抖起来。
“野云,”张定边怒吼,“老子八个兄弟还在里面,没事带这么多马干嘛,你们是贩马的吗?”
张定边怒吼声未落,赵养卒已经策马向峡谷内而去了。
“桃符,不要去。”赵拔岳大吼。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赵拔岳身后,张定边竟不知何时乘着这一瞬间,纵身跳到了赵拔岳的马背上,哪怕是如此紧要时刻,也吓得赵拔岳冷汗冒了出来。
“嘿嘿,我知道你这是汉血马,能载的动我们两人的,快去快去,我还欠那小子一条命呢,老子平生最讨厌欠账了。”
“我也讨厌,所以我又回来了。”
赵拔岳向着黑风峡谷狂奔而去,飞扬的沙砾在电光下仿佛海啸,浩浩荡荡的从黑风峡谷飞出,那冲天的沙砾烟尘似乎与天上的铅云接顶,如一块局帆,要把整个人间彻底掩埋。
赵拔岳并没有赶到谷口,他们被谷口夹杂的漫天飞尘挡住了去路。
“都死了吧。”赵拔岳呆呆的看着这不可阻挡而来的飞尘沙砾。身后的张定边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脸上,痛苦的抽搐了一二。
那海潮般的沙尘暴前是赵养卒,少年一个人孤身立马在漫天而来的沙尘暴前,那么绝望。
天上,浓厚的雨积云终于开始溃散了,漫天暴雨,漂泊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