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从指间流走的青春年华,中间飞快流淌的是年轻隐隐的遗憾。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但真正属于自己的却并不多。赵养卒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学会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早已能在这个纷扰的世俗世界里,试着用一颗平常的心去对待周围一切,可每每回想叶阑珊那日在巨石上大声哭嚷着让自己快走,不知怎么的,隐隐间就有些伤感。一个人可以拥有很多女人,甚至可以和自己不认识的女人上.床乃至生儿育女,但真爱真的可以同时给很多女人吗?可能吗?不可能吗?可能吗?
“谁知道呢。”
赵养卒枕着手臂躺在榻上,他有点心烦,他纵然不是个情圣,但也不至于情商低下到看不出叶阑珊对自己的意思,可……怎么对李龙城说呢,难道说,那个爷爷,你的外孙女看上了小生,你老可要睁大您的慧眼看清楚,这是叶大小姐公然的在众人眼皮底下对本少爷的倒追,是本少爷人格魅力的集中大爆发,你老是不是考虑一下,把你外孙女也洗洗干净一并送给俺,也让小子左拥右抱。想着想着,偶尔闷骚一下的赵养卒咧嘴笑了笑,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如此对李龙城说,老家伙是绝对不介意把自己装猪笼填额尔齐斯河的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养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想自己的胆子也真的是属贼的,一个还没有“嫁”过去的赘婿,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穿人家的就不说了,才来不到一月,就被动勾引起人家未来族长的继承人,赵养卒相信,这事传回去,那个传说中李氏第一青年高手的李苦禅不活劈了自己,李家那些拄着拐杖的长老们也得把自己给宫刑了。
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晌午才吃的狼肉大饼到了傍晚竟感觉空空如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倒也不是一句空话。
赵养卒唏嘘了一下,蓦然间,心里又高兴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来物是人非,十二年来前尘若梦,不想此刻竟因为肚中饥饿却给赵养卒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让他从琐事中茫然醒过神来,才惊觉时间的流逝,自己真的已不同过往了。
这样一个人养伤的静寂空间,赵养卒翻开自己的回忆,努力的回想那个长在红旗下沐浴阳光里不那么优秀的好青年徐牧云的青葱时代,想这孩子在秋叶飘零的夜晚拎着礼物在风中哆嗦,想他被竺萱婉拒时仰望星空的孤独,想暴雨连绵的夜晚王磊把他那把土掉渣的破伞扔给自己,害自己被雷劈……
那些藏在心底的记忆按捺不住寂寞,又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跳起来,赵养卒依稀听见室友们在安静的夜里嬉笑着。
血战后,想到这些,赵养卒突然感觉自己本来沉郁的心情真的轻松下来了,他知道他不再害怕那残肢断骸抛飞血腥气欲呕的古战场了,今后也许会寂寞,也许会聊赖,但再也不会孤独了,在那些活蹦乱跳的影子还未褪色前,他有着独属于他的回忆,这份回忆,将用它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悲、一嗔一怒,见证着曾经的徐牧云,今日的赵养卒在七百年前奋斗着、挣扎着、荣耀着。
“人能回忆起前世,真好啊。”
赵养卒整了整衣襟,往外走去,在走出帐篷的时候,赵养卒有一种错觉,前世的十八年青春岁月于他而言,只是过去时光越传越远的一首老歌了,但即使老歌已经忘却了歌词,却依然记得它不败的旋律。也许正是这不经意的一刻,这个叫赵养卒,来自未来的少年,才真正抛开自己社会主义下好少年的身份,打心底接受这个时代,正视属于自己的异世之路吧。
赵养卒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
……
赵养卒走在帐篷外,他走的很慢。周围擦身而过的护卫们,每一个人见到少年,都停下了脚步,恭敬的右手握拳按在胸前,谦卑的朝他们的副领队弯下了腰,一时间本来热火朝天的黑风峡谷徒然安静了下来,站在各处的人们都看到了少年了,他们放下了手中的物事,右拳按胸,低下了头。
“吾命在,吾战在。”赵养卒轻声说,同样右拳贴在左胸。
“吾命在,吾战在。”庄严低沉的声音在峡谷中悄然整齐的升起。
作为一个外人,同样也是一个武士,这一幕,对郭幼虎的触动是很大,在他眼前,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未来无敌的统帅正站在自己眼前,那么近,可感觉却很遥远。
想通了一切的赵养卒走向了叶阑珊的帐篷,他要去看看那个女孩,听郭子旺说她守了自己一个晚上,傻丫头,被拒绝了还要如此付出吗?
不过话说回来,赵养卒心里开始微微自恋了起来。
所有人都目睹着赵养卒走进叶阑珊的帐篷,那是女儿家的闺房,可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甚至在想,其实如果未来族长的夫婿是他的话,也是不错的嘛。
赵养卒走进了少女的帐篷,迎面的是一阵花香,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玫瑰又像是柔软的樱花,和这个女孩一样,刚柔并济的让人无从招架。
叶阑珊还在睡觉,赵养卒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她的榻前,蓦然,凝视着女孩的睡颜,少年的心颤了颤。叶阑珊哭了,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她做噩梦了吗,是梦到了甚么让她伤心难过的事情吗,如果不是,为甚么张开嘴那么痛苦的喊着,那口型上下黏合着,又一次,赵养卒认出了女孩无声的在说甚么。
“笨蛋,走开啊。”
“笨蛋吗?”
赵养卒笑了起来,其实他觉得一切都没甚么可笑的,多感人呐,一个女孩爱上一个男孩,梦中还在为他的安危担忧,这让赵养卒这个家伙觉得自己得把心挤出了一块儿地方,用来报答这个女孩的付出,可是这样真的是叶阑珊需要的吗?她也许会接受两女共侍一夫,但也许会是很无奈的选择吧,如果有可能,她会不会想把自己据为己有,不让任何女人乃至女孩看自己一眼呢,就像花季的少女会心肝宝贝的藏起自己的心情日记,不让任何人知道一样。
赵养卒想着想着就感觉心里很难过,好像自己注定要辜负某些人,却无法改写历史一般,所以他的眼睛也朦胧,然后这个闷骚男,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阑珊啊,难道只有私奔才是我们两人唯一的结局吗?他流着泪,感觉越发的悲伤,反正这个有点刁蛮的少女还在睡觉,反正这里也就他一个意识清醒的牲口,这里又是少女的香闺,又在这样美好的时刻,有甚么理由,不哭呢。
为自己的得到的尊重、爱慕、信任、瞩目而哭泣!
哭着哭着,赵养卒就不哭了,因为一个淡紫色的绸帕忽然递了过来。
赵养卒吃了一惊,猛地抬头,他看清了面前不知何时坐起来的女孩,从下到上一双白布香袜、一条暗红色的箭裙、一件水绿色的狐裘,一头披散下来柔柔顺顺的青丝长发,还有一脸灵气的促狭笑意。
赵养卒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似乎有甚么不对的地方,好似换了一个人一样,眼睛里曾经的忧郁似乎经过这一次屠狼一扫而光,整个人仿佛得道飞升一般,有着赵养卒说不出来的明快出尘。
“还在害怕吗?”叶阑珊悠悠的说,“以前一定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吧,特别是因你之手。”
赵养卒有点不敢望这个女孩了,这个李氏高傲的公主似乎悄然蜕变了,尽管还是那么抚媚,却好像恢复了从前的气焰,像一把明亮的刀子,伸到了你的眼前,刺得你不得不移开目光。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叶阑珊的话让赵养卒一愣,他带着淡淡失落,复杂的点点头,哦了一声。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不会是反倒喜欢我了吧,”叶阑珊一脸惊讶的看着赵养卒,随手拨了拨自己的长发,那泄下的一头长发飘着动人的馨香,“唉,以前的我怎么那么傻,弄得自己一天到晚都好不开心,现在说出这句话,一下子轻松了好多,真舒服啊。”
叶阑珊伸开手臂,自若的做了一个深呼吸,特别是看到赵养卒脸色越加黯淡,女孩的笑意越发的畅快了。
“你介不介意离开我的帐篷,这你待在这里这么久,我的苦禅哥哥会吃醋的?”叶阑珊指了指帐篷外,“如果再不介意的话,顺便叫人给我送来点热马奶,再看看有甚么好吃的,本小姐要大吃一顿。”
“对了,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喜欢过我没有,”叶阑珊眨着漂亮的眼睛,“或者说有没有想过左拥右抱,把我和绵蛮一起抱上床做坏事啊?”
赵养卒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安静了下来。
叶阑珊看着赵养卒尴尬的面色,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女孩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挠她的胳肢窝,这笑声中的促狭让赵养卒恨不得钻到女孩床榻下。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些淫.贼。”
赵养卒舔着脸讨好的点点头,算是赞成少女的话,一下子出卖了整个男性团体。
“好啦好啦,开玩笑喽,”叶阑珊可爱的脚丫向帐篷外伸了伸,“快去快回,本小姐等着你……的马奶肉饼。”
赵养卒哀声叹气耷拉着头走了出去,他想不通地是,不就是一次弑狼吗,怎么自己变了,她也变了,一点也没以前那么依恋自己,难道自己刚才还在唏嘘的人格魅力只是回光返照?澎湃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赵养卒刚刚升起的自恋之心,一下子碎成了粉末。
“爱你,就在漫长的时光里和你一起成长,在人生最后的岁月一同凋零,这才是属于我叶阑珊的爱啊。”女孩那日屠狼时说的话又一次在帐篷里响起了,“突然觉得,其实爱一个人也并不一定要嫁给他嘛,现在突然好想欺负他哦。”
女孩子咯咯的笑了起来,绝境似乎真的能升华一些东西,例如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