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雪原上只有呼啦啦风吹大旗和战马低鸣不安的声音,赵首丘独马推进。李龙城的战马也从容地迈着小步,可是随着他出阵,不管是李氏营地留守的族人,还是赵家骑军的军阵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无法言喻的威压随着两人的渐近而缓缓推上了众人心口。
赵腾蛟的身边,苏长忧上前皱眉轻问:“二少爷,为何不阻止族长出阵?”
赵腾蛟面无表情的回看了苏长忧一眼,淡淡的道:“父亲下定的决心,何时变过。”
苏长忧静了一瞬,正待再说,忽闻远处一声马嘶,顿时惊望过去,远处赵首丘胯下战马忽然放声咆哮,赵首丘跃马长啸,突刺而出,一人一马,携山呼海啸之势而去,雪原上片刻前的平静被完全撕裂。
“开始了,”赵腾蛟道,“赵首丘是不会输给一个人两次的。”
李龙城单枪匹马而出,并未吓住赵家军,却在无声无息中挤压了赵家军的气势,占据了上风,而赵首丘这一声长啸,断然发起了冲锋,一下子打破了李龙城先前步步紧压的优势,战斗开始了。
老人面对赵首丘的狂飙突进,再也无法维持住静而沉的威压,胯下黑马长嘶,向着赵首丘对冲过去,手里长枪划破天宇,带起一阵呼啦啦的响声,两家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角号战鼓齐鸣,震慑苍穹。
赵首丘和李龙城错身而过,电光火石间,棍与枪交击,双方的战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名驹,那冲刺的力量全部被灌注在武器中,随着这一声金铁交鸣,两柄武器似乎都要在剧烈的撞击中粉碎,赵首丘和李龙城两人擦身而过,双方甚至都能看见彼此眼睛里的自己,而近乎是顷刻,双方都压下让武器脱手而出的力道,拔马回身斩落。长枪被盘龙棍的前捎绞住,双方都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喉间,两股力量竟是不相上下。
“二弟小我十来岁,怎么就这点力量,”李龙城勉强的说话,“这就是你这么多年来的勤学苦练?”
“大哥还是那样勇武,不减当年,”赵首丘冷哼,“就是人越老话越多。”
赵首丘猛地发力,盘龙棍向后拉扯,李龙城被这么一带,失去平衡,身体向前前倾,立刻走偏。李龙城立刻策马而退,赵首丘紧跟而上。
赵家这边,赵腾蛟看的不是太清楚,他仅能看见战场上两骑并列飞驰,父亲手中的盘龙棍抛下大片棍影横扫李龙城,李龙城左右招架。而身在棍影中的李龙城却更清楚的感觉到那股山岳般的力量从四周挤压而来,持棍的赵首丘每一棍都有碎山之势,盘龙棍带着鬼哭狼嚎的风嘶而来,没有任何虚招,每一棍都倾尽了全力,李龙城怀疑,自己只要碰到盘龙棍前面那一截的短棍,就会被强大的“鞭击力”扫落马下,再也爬不起来。
时间真是把看不见的刀,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架在你脆弱的脖子上。李龙城终于明白他狂妄所在了,现在的赵首丘,只要他手中有棍,谁也挡不住他了,人挡杀人,甲挡碎甲。
老人枪出如影,却只能保持守势。
赵家的鼓声震人心魂,千余赵家子弟齐声呼喝,大唱无畏战歌,一时间赵首丘棍势更凶,在李龙城耳边,棍带起的厉风就不曾停止过,从一上来赵首丘就占尽了上风。
老人不知道是自己老了,还是二弟真的更强了,也许都有吧。但是赵首丘再强,却也突破不了李龙城的枪圆,他的棍圆每每要彻底压制住枪圆的霎那,都会被老人一招神来之笔的突刺打断了,战马长嘶,棍扫八方,老人如不动明王,稳如泰山。
赵首丘暗暗心惊,他所长的棍术最重声势,讲究拳棍打一片,力发腰间,劲整动齐,全身力量集于棍端,力扫一片,身棍协调,最后形成进也打,退也打,上下左右一起打的局面。真正的算起来,盘龙棍用于群战无疑威力更甚,平日里行棍要诀也是“动如火掠,不动如山”八个字,动起来像飚火掠过,迅速而猛烈,不动的时候又沉穏如山岳,马上比武,这些年往往是一棍扫落,能够抵挡他一棍之威的,平生所见寥寥数人,而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已经衰老的大哥,竟宝刀未老,铁壁般的防御中,隐隐还有反攻的趋势。
蓦然,老人身子一扭,错马而过的霎那,一招回马枪,划过完美的弧线,只直赵首丘的咽喉所在。一直等待老人杀招的赵首丘第一次防御了,他知道这是老人的绝招,赵首丘猛挥盘龙棍,不出意料的击中了老人的枪,长枪被磕开,赵首丘避开了老人的杀招。那个瞬间赵首丘的心里忽然透亮,往昔的记忆被翻开,他记起了,自己第一次就是输在这一招上,这些年,他无数次在梦中见过这一招。
“动如火掠。”赵首丘大吼。
收回防御的盘龙棍忽然带起如雷的轰鸣,横扫八方而去。
李龙城的枪势忽地凝滞起来,而后不退反进,直指赵首丘的眉心:“枪出无回。”
激战中,赵首丘的棍扫中了它的目标,李龙城胯下的马。而老人的枪却又一次刺空了。
战马被盘龙棍如此一击,瞬间失去再战斗的能力,无力的滚伏下来,老人瞬间被摔在地上,再抬头的时候,盘龙棍已经停在老人额头上了。
“你输了,”赵首丘终于笑了起来,“果然,天道酬勤,天资终究敌不过后天的努力,昔年的李龙城懈怠后,也只能是个失败者。”
“人与人的才具纵有差距,又能差不多少呢,可你还没有赢我,”李龙城也笑了起来,“我的心血都给了我的孩子们,他们才是我真正的筹码。”
“都是些孩子。”
“可是终归会长大的,不是吗?”李龙城不以为然道,“看在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上,最后时刻能回答大哥一些疑问吗?”
“临死前还有这么多问题,”赵首丘摇摇头,“你就是为了这个疑问要和我动手的?说吧,我会满足你的。”
此时两家族长阵前相对,却无人听得见他们在说甚么,一切的声音都仅两人知道而已。李家的人已经全副武装上了马,他们知道突围的时候到了,也许就在盘龙棍降临在自家族长头上的那一刻吧,赵家的骑军却举起了盘龙棍,他们也在等那一刻,那是真正屠杀、征服的序曲。
李龙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十几年来,二弟拼死拼活的发展自己的部落,霸武强兵,远远超出了自保的样子,却又没见二弟对哪个部落动武,总不会这些年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对付我李氏部落,抑或真正的目标是杨氏?”
“我如果说是呢?”赵首丘反问。
“这实在是个不能让人信服的答案。”李龙城看着远处近千的赵家子弟,“拔岳那孩子没来,看来二弟是等不急了,赵家的实力还没有全部亮在我的面前,不过,这更可怕。”
赵首丘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他脸上绽开了笑容:“答案当然不是如此,我赵首丘的器量怎么可能仅仅局限江南部落,局限在贫瘠的北疆,那样我的一生的努力和所受的苦难,不是全像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吗?大元的天下摇摇欲坠,已成日薄西山之势,而那些利欲熏心的蒙古贵族们还在相互内斗,彼此纠缠不休,黄金家族的子孙们也只能凭借祖先成吉思汗的的荣光继续活在朝堂上,不过是一群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活死人罢了,即便成吉思汗再生,他也一样回天乏术,这是历史的潮流,要改朝换代了,纵使一代天骄也只能长叹。乱世已显,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所以我不能再等了。收拾了你们,我才能携三家之力,横扫北疆,杀回中原,逐鹿问鼎,恢复我赵家故往的荣耀,完成祖宗未完成的志愿。这就是我的梦想,挞伐天下。李氏的覆灭不过是一个序曲,仅此而已。”
“祖宗的荣耀?”
“我赵氏是真正的的皇族,我的血管里流的是盘龙棍的荣耀,这个江山本是我们赵家的,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夺回它,还万民一个粗安的时代,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前朝皇族的遗民,真像小蛮小时候我坐在她床头给她说的故事啊,”李龙城低低的笑了起来,“还万民一个平安?赵首丘你连自己都在欺骗啊,总在为己的人,再怎么说着为天下战,也只能算是暴乱。只有那些经过酝酿与培养的起义,才能得天下民心,还百姓一个粗安!你一开始就错了,即使真的让你当了皇帝,也长久不了。”
“问完了吗?”
“最后一个,”老人摇摇头,眼神却突的凌厉起来的低吼道:“为甚么屠刀下第一个死的是我们李氏,赵首丘,我们是攻守同盟啊,昔年若不是我李家牵制,赵家早就被杨家从北疆抹去了,我们是兄弟啊。”
赵首丘盯着老人的眼睛,他忽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盘龙棍被他高高举起,破风斩下,一片铁灰色的棍影落向李龙城的头顶。
“世上最弱的敌人,永远是把后背留给别人的人。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大哥,你没听过这句话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