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立四平,彼扎我圈,我略开门户,诱彼枪进满,我前腕向前一覆,后腕向后!”
“仰,枪项离彼前手六寸许,用力封开彼枪,即扎彼虎口。然须后脚必得用力一踹,枪根贴则重有根,不离正中,紧顾圈里,防彼串枪。”
“提,枪立势稍高,下部虚,彼于圈里扎我膝脚,至进满时,后手提高过头,枪击案垂下,就势起枪。”
叶阑珊坐在木桩上,手里拿着一块羊油酥,吃的满嘴都是油,女孩子满不在乎的用袖子随便擦了擦,一点也没有普通女孩子的爱洁,一边吃还不忘着甩了甩手里的小马鞭,每一次甩动,空气中都会爆开一连串犀利的变声,那三尺长的马鞭轮次的抽打着四个木桩。
这个四个木桩是以女孩子为中心均匀分布的,而赵养卒则持着柄长枪游走在四个木桩之间,想象着这是四个敌人,此刻他们都被自己的枪圆覆盖,自己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每人都刺一枪。
他这样练习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这两个时辰里叶阑珊似乎忘记让气喘吁吁的赵养卒休息了,每次在赵养卒要停下来的时候,女孩子的鞭声就噼里啪啦的响起来,赵养卒只能咬着牙继续的突进退后,一次次递出他手里的长枪。
木桩并不是普通的木桩,上面都突兀的安装了不少木枝,按照叶阑珊的要求,他的每一击都要避开这些木枝,准确的刺入敌人的心脏抑或咽喉。
赵养卒练了两个时辰,叶阑珊就这么看了两个时辰,看赵养卒在自己的身下周围来回的突刺,女孩手里的软鞭子像是个活物,她打向哪个木桩,赵养卒就要瞬间突刺那个木桩,这对体力的消耗是很恐怖的,原本叶阑珊以为这个瘦弱的家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向自己求饶,那时女孩子就能好好得意一会儿了,可是赵养卒就像吃了秤砣的小王八,自己不喊停他也不停止,这让叶阑珊有点难受,她已经吃了一上午的点心,甜的直想喝水,可是两人又像是在比赛,你不停,我也继续。
叶阑珊咽了一口吐沫,小蛮的甜心是自己的最爱,可是她现在真的渴了啊,可是这根木头就是不求自己,这让女孩子很不开心,她不开心,手里的鞭子就抽的的越来越快,几乎幻化成一片影子,渐渐的女孩子不再指点攻杀的手法了,她赌气似得挥着鞭子,无数的鞭影在空气爆出一片“啪啪”声。
赵养卒早早把他的袄子他脱了,身穿薄薄的黑色单衣,冰天雪地里就这么跌跌撞撞的持枪向下一个目标突刺,尽管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可是令叶阑珊很不解的是,少年还是每刺一下,低喝一声“破阵”,似乎这个词对少年有着特殊的含意。而叶阑珊也没有停止的意思,赵养卒每错一次,她手里的长鞭就连续抽在他错过的那个木桩上,让他转身补一枪,嘴里还不忘打击他:“如果刚才是敌人,你已经死了。”
苏秦淮和张仪表捧着赵养卒的袄子在演武场的一角站着,他们想抗议,可是又不敢,那样的话,第一个骂他们的人就是养卒了,两人只能担忧的看着赵养卒衣着单薄的来回突刺,少年的脚步已经很慢了,可是令他们也惊讶的是,赵养卒的持久力恐怖的令人发指,两个小时的高强度练习啊,野兽也该累了。
赵养卒脑袋空空的,他能感觉自己手里的枪十来次都要脱手而出,本来他是单手持枪的,最后只能双手握着,像刺刀一样突刺在木桩的红心上,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早已流干净了,此刻每一次呼吸都在激发自己的潜力,赵养卒很满意,尽管这累的他想死。
“左下。”
鞭声响在左下的位置,赵养卒本能的转身,可是身体的精力似乎在这两个时辰都被耗完了,他再也守不住平衡,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跌坐在雪地里,这一次跌坐彻底让赵养卒起不来了。他躺在雪地里,可身上却汗出如浆,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如同被人压了一座巨山再也爬不起来,叶阑珊的鞭声恰在此时一起在赵养卒的脑顶炸开,赵养卒感到茫然一片,似乎这些木桩真的全是自己的敌人,而自己现在正引颈待戮,却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这样的感觉以往十二年一直跟随着自己,很熟悉,赵养卒试着爬起来。
他用长枪想撑起自己,可试了很多次,终于还是半跪在地上,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养卒!”
张仪表和一瘸一拐的苏秦淮的喊声像是无比的遥远。
赵养卒半跪在地,终于他手中那把一直不曾放开的长枪松开了,少年双手撑着地面,急剧的喘息着,嗓子干燥的似乎已经裂开,胸腔鼓动急促,撑了不到片刻,赵养卒就瘫在地上,他努力的吞了一口雪,冰凉的雪在他口里很快化作一条冷流润湿了他的喉管,赵养卒仰过身子,手摸着自己的心口,心脏跳的真快啊,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快累死了。
苏秦淮和张仪表奔上去给他盖上袄子,只见少年瘦的见骨的上身汗珠点点,脖子下的血管都露了出来,泛着异样的血红,胸膛起伏的不停。
叶阑珊跳下了木桩,红色的蛮靴踏在雪地里滋滋作响,她大步的上前,掐着腰看着自己脚下躺着的少年,“刚才那一枪,只要简简单单的回身一提就刺中了,我告诉过你不止一次,提枪脚后跟要用力,腰部要产生旋动之力,光靠手臂的力量你的枪尖缥缈,稍微碰一下都要被打歪,还有你脚步,旋身的时候,单脚支撑就可以了,另一只脚在你转过身后必须用来固定身子,抢步出枪,否则扭过去也没甚么力量洞开敌人的甲胄?”
“是!”赵养卒喘息从牙关中挤出这个字,几不能闻。
“今天上午的练枪就到这里,”叶阑珊指着四周的木桩,“下午再练五百次提枪,每一次动作都要合格,否则重来。”
说完后,叶阑珊提着自己的小马鞭向帐篷走去,赵养卒躺在地上,苏秦淮、张仪表蹲在的身后,三人孤零零的呆在空无一人的演武场,晌午的太阳让三人的背影有点孤独萧索。
苏秦淮默默的给赵养卒擦汗,张仪表却只是恨恨的盯着女孩子背影.
“女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小?”最后等叶阑珊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后,张仪表才有些凶恶的嘟囔着。
说完两人才惊醒赵养卒现在还躺在雪地里,他的身子可不好,兄弟两人费了一把力气把赵养卒抬起来,张仪表当仁不让的背起了赵养卒。
“以前读史的时候,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很多名将猛将,看看他们创造了怎样的奇迹,看完后就在脑海里想象他们斩将夺旗的瞬间辉煌,想象他们横刀立马强敌远遁的威风,但后来长大一点有时就在想,他们小时候应该也是像我这样练出来的吧,甚至比我还努力的人也大有人在,我既然抓住了这次机会,就不能偷懒,我们这些庶子本来就活的艰难,再被人认为是个懒汉,就真的一点指望没有了,现在这样还是轻的。爷爷说了,枪是要上战场的,我可不想学艺不精,到了生死过马一刀时,被人瞬杀。”
“可你身体不好啊,叶小姐明显在报复吗?”张仪表完全不理会这些,他就是看不惯有人刁难赵养卒,那比刁难他自己还难受。
“上了阵,敌人可不管你身体好不好,”赵养卒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感慨的道:“再好的身子,其实也就是一刀的事。”
苏秦淮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他们这群一无所有的庶子,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本来就不容易,抱怨也只能是抱怨,过后还是要珍惜的。
……
……
回到帐中汩汩的喝了一大罐的水的叶阑珊,忍不住一身的兴奋,嘟嘟的跑到了表妹李绵蛮的帐篷里,女孩子正在帐篷里绣红,那是一朵火红色蔷薇,香中带刺。
“小蛮,你是不知道,今天他被我整惨了,现在肯定趴在帐篷里爬不起来,”叶阑珊在李绵蛮帐篷里兴奋的走来走去,“我叶阑珊横行天山不想有一日折戟沉沙在他手里,这回总算扳回一点面子了,以后我叶阑珊又可以重新做人了,真是太好了,小蛮,为你未来的丈夫祈祷吧,他痛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啊。”
李绵蛮瞧着自己的表姐,柔柔的笑了起来。
李绵蛮顶着满头的红发很少走出自己的帐篷,不过好在她有一个八卦的侍女,所以关于表姐的消息还不时传入她的耳朵。
叶阑珊这种活力四射的阳光美少女是从来不缺男孩子喜欢的,她又是李氏族长的外孙女,在李氏地位甚高,已经被确认为李家下一任族长,偏偏这样的女孩子又有一身好功夫,骑得烈马,挽的强弓,在武风盛行的北疆简直就是人见人爱的御姐。所以叶阑珊一说我要去给那个未来的表妹夫一个下马威,报名者踊跃,可谓是一呼百应。
日子久了,李绵蛮就很崇拜自己的表姐,她觉得自己的表姐是自己见过最厉害的人,李绵蛮也曾有策马扬鞭蹦跑在大草原上的愿望,可是因为头发的缘故,全把这个小小心愿寄托在叶阑珊身上,直到表姐沮丧的在自己面前念叨起那个打败自己的赵养卒时,她才真正的对这个还未见过面的丈夫感兴趣,不过也仅仅是感兴趣而已,丝毫谈不上爱。
这一年,这个叫叶绵蛮,绰号“软绵绵”的女孩子才十二岁,不懂得爱情,甚至连传说中所谓的帅哥都没见过几个。
后来自己那个“丈夫”就留在了部落里,听表姐说他的父亲不喜欢他不要他了,李绵蛮当时听着听着就哭了起来,她突然觉得这个“丈夫”好可怜,自己至少还有爷爷,还有表姐,可他却甚么都没有,之后,李绵蛮就开始打听起这个“丈夫”的事了,她听着他的一切,女孩子突然觉得好佩服,他怎么可以那样坚强。
“小蛮,你来帮我想想,还有甚么法子好玩的,我就……”
叶阑珊的话忽然刹住了,一个人影怒气冲冲的掀开了帐篷的帘子,叶阑珊眉头一皱就像发怒,这间帐篷除了她和外公外,可没有人敢闯,平日里外公来看小蛮的时候,也总在帐篷外笑嘻嘻的问着:“小绵蛮,爷爷可以进自己孙女的香闺吗?”
笑话很烂,可每次都能让李绵蛮窦尔一笑,不想今日竟有人敢擅闯进来,叶阑珊二话不说的劈脸就抽了过去,不想来人无所谓的一把抓住了她的马鞭,叶阑珊一看,竟是那个叫张仪表的家伙。
“赵家的人一点规矩都不讲吗?没人告诉你有的地方不能闯吗?”叶阑珊愤怒的像一只母豹子,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马鞭。
张仪表张开嘴正要大吼,可他的眼睛倏然被一片血红色吸引过去,他看向了李绵蛮,女孩子似乎很害怕,往帐篷里缩了缩。叶阑珊一下子挡住了张仪表的视线,怒道:“你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叶阑珊绝不会当你平安无事的竖着走出帐篷的。”
张仪表回过神来,他重新愤怒了起来,咬着牙指着叶阑珊,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张仪表泪水却滚滚落了下来,滴在地摊上,他哽咽着怒指着叶阑珊,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李绵蛮不敢回头,她很少见陌生人,不过躲在表姐的背后她似乎也有了一点胆量,暗地里撇了一眼,顿时吓得又缩回了目光,惶恐不安的颤抖着,此刻的张仪表两眼红肿,凶相狰狞,如果有牙齿,李绵蛮相信这个可怕的人会把自己和表姐都撕裂的。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个甚么样子,有事快说,没事就滚出去。”叶阑珊也有点怕了,她从没有见过如此充满仇恨和杀意的眼神,似乎自己当面杀了他全家似的。
终于张仪表咆哮了起来,他狠狠的上前扇了叶阑珊一耳光。
“啪!”
这一巴掌过后,叶阑珊呆住了,就连躲在后面的李绵蛮也身子不抖了。
张仪表泪流满面的朝着叶阑珊大吼着:“狗.娘.养的贱女人,都是你小心眼报复养卒,都是你,要不是你,养卒他也不会旧疾复发,养卒……养卒他……快不行了!他马上就要死了,他要死了啊……”
张仪表哭着蹲在地上,无助的捂着脸,像个女人一样。
李绵蛮手里的蔷薇刺绣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叶阑珊反击的马鞭也停在半空中,软绵绵的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