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血红色的光芒离开了赵养卒的掌心,手里的长枪在赵养卒手中突破了他自己速度的极限。枪刃闪烁,赵养卒和他的枪一起化作了尖锐的长风呼啸而去,一霎那间李龙城似乎听见年轻人的咆哮和枪声一起在彼此共鸣,年轻人骨子里蕴藏的霸道和血腥,在人生第一次稚嫩的突刺中偶露鳞牙。
李龙城的眼睛眯了起来,一阵寒气诡异的从心底里冒起,仿佛有一根针突然刺在他心底的最深处,这种惊悚的感觉他很久没有感受了,令他颤栗又令他激动,他又一次嗅到了少年时第一次杀人时那种强烈的血腥之气,这股血腥杀戮的味道正从这个少年身上源源不绝的滚动着,随着赵养卒刺出的这一枪,他年轻时的记忆瞬间回放了起来,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而此时枪刃几乎已经靠近李龙城的喉管了,千钧一发,老人动了。
老人连躲避也没有躲避,手上那杆白虎无回枪也没有撕开包裹着的羊皮,只是轻轻一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根本没人能看清老人是如何挥枪的,只是一瞬间,枪脱手,被击打的远远飞出去,枪刃朝下,插在三丈外的雪地里。
赵养卒看着手,上面空空的,他茫然四顾,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刺出了那杆枪,他如老人所说的把自己的精神凝聚到了一个至高点,很难受,他想要找一个爆发点,之后,老人的声音响起了,他听到那句“枪之道在于破阵,向我出枪”后,想也不想,本能的赵养卒就咆哮着枪和人一起突了出去。
赵养卒呆呆的望着被打出去的枪,有点慌张的站在原地,“对不起,爷爷,我不是有意的。”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招是真正的杀招,稍有不慎,李龙城真的有可能死在当场。
李龙城挪了挪屁股,他刚才其实连起身都没有,赵养卒那一刺尽管有些出乎老人的预料,可对他来说,还不成气候。
“你的力量还止不住这把枪,枪出无回,蕴藏着的是一股决心和魄力,而不是真的让你收不回你的枪,这把枪在这里的枪里已经不算重的,你的力量太小,还止不住枪出后的余劲,你需要调养自己的身体。”
赵养卒握着自己的手腕,枪被打出的时候,他的手腕也被老人瞬间的爆发拧痛了,不过看着远处那把插在雪地里的长枪,手上的痛却只是寻常,他只感觉那杆枪离他那么遥远,自己永远都握不住。
李龙城站了起来,提起手里都白虎无回枪,就要回帐。
赵养卒望着老人即将掩去的背影,突然一阵惶恐,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他要变强,他不能在这样下去了,这一刻,这个少年脑海中翻过很多画面,有盘龙棍下挨打的、有和苏秦淮张仪表趴在帐篷里彼此对视沉默着的、还有自己握着那个男人的佩剑指挥作战的,少年的血突然上涌了,他一下子冲到了李龙城的面前。
“爷爷,”赵养卒激动的喘息着,“我知道……我知道我身体不好,可请你让我试试吧,我今年十二岁了,再过几年,就永远真的没有丝毫可能了。爷爷,我一直相信我不是最好的,可赵养卒一定能做的最好,爷爷,求你教我吧。”
李龙城愣了一下,地上赵养卒拜伏在地,叩头在雪地上。
“只要有一线可能,我都不会放弃,爷爷不是说,枪之道在于破阵吗,我相信我能破自己的阵,请爷爷给我一次机会,只要给我一次,我就一定能成功的。”
静了一会儿,李龙城终于上去扶了他一把。
“养卒,你起来,说实话爷爷其实也不是大公无私的,刚才我还在想,祖传的枪术交给你一个外人真的好吗?可是听着你一声声的爷爷喊着,爷爷突然觉得自己浅薄了,再好的枪术如果没有绝好的继承人也最终会没落下去,你的身体虽然不好,但你的心爷爷看见了,从刚才那一刻就看见了,无所畏惧,恰合枪道破阵之意。不过,爷爷还是想知道,你为甚么一定要学枪术,只为了单纯的想要变强吗?”
赵养卒抬起头,李龙城看见少年的纯黑色的眸子里有一种神情闪过,就像那日大宴过后,少年醉酒在雪原上策马狂奔,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哭着叫着,那一刻,少年以为没有人看见他哭泣,看见他的眼神,可李龙城尾随在后,看见了也听见了
“我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甚么那么想学枪的,只是觉得自己很享受那种被万人瞩目的感觉,喜欢所有人都默默的注视我一脸惊讶的样子。”
“是那日斗兵带给你的改变吗?”
“兴许是吧,”赵养卒低下头去,“其实还有一个,我想证明一些东西,我赵养卒一样优秀,不会永远跟随在别人的马鞍之后的。”
“你很不甘啊,”李龙城把孩子搂进了怀里,“这不好却也很好,不甘的人总是永远战意不息的,可养卒,爷爷不想看见有一天你的仇恨蒙蔽你的心智,真正笑到最后的人,他无穷的力量,永远不是仇恨,而是——大义。”
“大义?”赵养卒身子震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常,“我不懂。”
李龙城笑着摇摇头,“这种大道理,也只有我这种老家伙的人才会整日里挂在嘴上,有些东西你现在不必懂,懂了也没用,等到了一个特定的瞬间,你自然会明白的。刚才那把‘血刃’你不能用,那我们就换把轻的,由轻到重的开始练习,天道酬勤,一代宗师也不见得天分就一定比他人优秀。不过教你的人可不是我,爷爷可忙的很,说起来,我那柄马尾琴有些日子没拉了。”
赵养卒悬着的心松了下来,随后又一个疑问升了起来,“那爷爷准备让谁教我呢?”
“哈哈,”李龙城听了这句话后突然乐了起来,这让赵养卒有点微微诧异,细细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话里面没啥子乐子啊。
“教你的人,你会喜欢的。”老头子哈哈大笑的卖着关子,“明天你再来就知道了。”
赵养卒点点头,却没有依言回去,而是走到木架上挑了一杆看样子颇为轻巧的长枪,杵在手里:“就从今天开始吧。”
……
……
太阳落山,残阳如血一样映红了半边天空,李龙城坐在演武场后面高高的草坡上拉着自己的马尾琴。虽是冬天,北疆下了几场大雪,可雪后的北疆天气依然干燥,琴弦干爽,拉出来的声音在雪地里飘荡着,显得分外的高昂。
老人扯开嗓子,沙哑的唱着,有一些是北疆口口相传的牧歌,有一些则是来自中原家乡的。活了大半辈子,老人也拉了大半辈子的马尾琴,习惯了这样坐在草坡上一直拉到落日彻底淹没在地平线,几十年前还有一个女人陪着他坐在这里,听着他的琴声,而几十年后,老人依旧觉得那个女人还在他的身边,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
“外公,吃饭了,小蛮今天可是做了你最爱最爱最爱的羊油酥哦?”
叶阑珊的声音从后面升起,女孩子一口气冲上了草坡,额头的汗水和皮肤彼此混在一起,分不清了,一样的晶莹剔透。
李龙城拉琴的时候、摸起长枪的时候,很少说话的,此时听见了叶阑珊的呼唤也只是微微一笑,便继续拉着自己的琴。
叶阑珊就那么站在外公的背后,她知道外公不拉完这首《魂兮归来》是不会离开的,她就这么安分的站在老人的身后听着,其实她是不喜欢这首曲的,配上嘶哑的马尾琴,总觉得太过悲伤,花季女孩子的心里总是容不下一丝阴暗的。
李龙城一边拉着琴一边看向远处,叶阑珊也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雪地里,赵养卒持着枪,一下一下的突刺着,每一次都伴随着少年无尽的嘶吼,看得出他的每一击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夕阳下他的身影孤独而模糊,却不再像以前那般孱弱,像是一副画一样。
少年终于累了,他停下了枯燥的突刺,弯下身子大口的呼吸着,可是手里的枪却如老人吩咐那般,紧紧的被握在手里,严冬里少年擦了擦汗,直起腰,大吼一声“破阵”,又一次突刺出去,赵养卒又一次重复着这种单调乏味的突刺。
枪摩挲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啸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听起来颇有煞气。
叶阑珊看少年的眼神也越发的明亮起来。
“从明天起,你教他练枪。”
叶阑珊一惊,目光呆呆看着不知何时起身回去的老人,落日降下了地平线,老人的身影消失了,叶阑珊却笑了。
“赵养卒,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