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任叔刚踏出门去,酒肆大厅中便齐齐响起两声长吁。
刘聪和那英朗青年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尴尬,方才和任叔交手不过数招,竟然在两人心中同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感,想不到一个人的武艺竟可以高到如此地步,不知传说中的温侯吕布,风采又是如何。
英朗青年稍一犹豫,上前抱拳道:“多谢小兄弟方才援手之情,马某铭记于心,日后必有所报。”
刘聪忙回了一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英朗青年朗声笑道:“对兄弟是举手之劳,对在下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若是将来有事,只管来凉州陇西郡找我马家。”
刘聪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铜牌,只见造型古朴,并无太多雕饰,正中一个隶书“马”字,遒劲有力,锋芒内敛,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听那英朗青年只提陇西郡,却不说明详细地址,显然马家在陇西一地势力颇大,就像是在河东提到卫家,人们想到的必然就是河东第一阀卫氏一样。
刘聪暗暗咂舌,这个英朗青年行事颇有侠气,倒不像河东卫氏子弟那么让人反感,可惜陇西再过几年就要大乱,就算是豪门大族,也难以保证自身安全,否则倒是可以凭借眼下这个年青人的好感去投奔陇西的马家。
英朗青年见刘聪不置可否,只当他心高气傲不愿攀龙附凤,心中暗赞,又高看了他一眼,哪知刘聪心中早将投靠马家的利弊得失考虑了个通透。
英朗青年转过身,脸上和煦笑容荡然无存,板着脸教训道:“我还有事要办,你也不要胡闹了,跟我……”
他严厉兄长的角色还没扮完,就见那胡服少女不耐烦的摆摆手,道:“知道了,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也有正事要办哩。”
英朗青年刚要继续教训几句,就见自家堂妹拉着那少年人急冲冲的出门去了,毫不避讳男女之嫌,看到周围众人古怪暧昧的眼光,英朗青年神色有些尴尬,暗想堂妹已经长大了,是该找个人给她讲讲女子三从四德,否则这般如野小子的厮混下去,哪里嫁得出去。
忽听脚下传来一声呻吟,英朗青年才发现自己脚边躺着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大眼瞪小眼的过了半晌,英朗青年突然醒悟,招呼左右道:“来人,快帮这位兄弟请大夫来。”
……
刘聪被那少女拉着一路狂奔,虽然触手滑腻柔腴,滋味销魂,但心中挂念受伤的高仲,忍不住叫道:“我兄弟还躺在酒肆中呢!”
“放心吧,我堂哥会处理的。”少女显然经常让自家堂哥帮忙处理善后,言语间对他是信心满满。
“到了!”少女突然停下,刘聪却收不住步子,差点一头撞在少女身上,只觉青丝拂面,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香粉?刘聪电光石火间,居然还有空想到这个问题。
“咱没用香粉啊!”少女举起胳膊闻了闻,一副困惑懵懂的模样。
刘聪尴尬的咳了咳,想不到自己竟然下意识的说出口了,刚一抬头,就见身后紧跟的几个少女的护卫一脸古怪的打量着自己,眼神警惕,显然是把自己当成打自家小姐主意的好色之徒了。
“这是……”刘聪刚想转移话题,就见眼前是一副熟悉的场景,门前溪水,院中绿荫,一头青色大马唏律律的嘶叫着,那少女居然轻车熟路的把自己带回家了。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少女喜滋滋的一把抱住来人,亲热的说道:“阿琰,咱把你相公带回来了。”
蔡琰粉面刹那间变得通红,惊慌的瞥了眼刘聪,埋怨的对少女说道:“马家姐姐,不要胡说,刘大哥不是我相公。”
少女一双杏眼蓦地睁得老大,惊讶喊道:“你们还没成婚就住到一起了!阿琰,没想到你文文弱弱的,比我们那儿羌女还要热情彪悍哩!”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蔡琰秀眸含泪,都被这无厘头的少女欺负得快哭了。
少女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有什么好羞的,人家也想自己找情郎,可是咱爹整天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让我去读什么《列女传》,那么老厚的一本书,咱才懒得读哩。”
刘聪看不下去了,解围道:“这位——马小姐是吧,不知今日来找刘某所为何事?”
少女俏眼瞪得老大,仿佛这时才想到自己的本来目的,扳着手指道:“本来我一直住在陇西,陇西虽好,但茫茫草原,看上十几年也厌了,就想让堂哥带我来见识一下中原的繁华……”
“停停!”刘聪听得头痛,想不到这个外貌绝色脱俗的少女不光性子莽撞,还是个话唠,照她这么说下去,只怕说到天黑都说不完。
“拣要紧的说。”刘聪看着少女那不满的目光,讪讪笑道。
少女瘪瘪嘴,道:“咱正要说到要紧地方哩,对了,咱说到哪儿啦?”
蔡琰掩唇一笑,提醒道:“马姐姐正说到要见识一下中原繁华。”
“对咧,对咧!”少女大喜,还不忘白了刘聪一眼,哼道:“阿琰虽然还比我小了一岁,可比某些人懂礼貌得多。”
刘聪正在饮水,闻言差点呛到,尴尬的掩唇轻咳两声,上下打量那少女一眼,只见她身姿高挑,浓纤有度,因为保持跪坐的关系,所以细腰微塌,曲线玲珑,再往下突然贲起,浑圆饱满,形似满月,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才比蔡琰大一岁而已。
这小妞也发育得太好了吧!刘聪暗暗腹诽。
少女斜睨一眼,不满的冷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刘聪目光躲闪,诺诺道:“姑娘说得极是。”
少女兴致勃勃的接着说道:“咱一进安邑城,就觉得中原繁华,果然不是吹的,咱陇西哪有这么多人,正在城中逛着,忽然听到一声马嘶……”
刘聪心神一动,打断道:“姑娘是想买马?”
少女一愣,表情肃然道:“我就是想买马,不知阁下开价几何?”
少女忽然表情一变,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刘聪微感诧异,摸着鼻子道:“青骓是不卖的。”
“青骓?”少女一愣,随即意识到是马的名字,赞道:“《汉书·项籍传》说‘骏马名骓’,但凡用骓命名的,无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马,想不到你还读过书?”
刘聪摸着鼻子,暗自腹诽,我读过书不稀奇,你读过书才奇怪,薄薄的《列女传》都懒得读,却将近百万字、颇为艰深的《汉书》记得滚瓜烂熟,着实是一个怪人。
想到这里,刘聪心中一动,看着侃侃而谈的胡服少女,突然觉得对方或许并不是如外表表现得那么莽撞无知,而是对一些常人看重的小事不放在心上而已。
少女接着说道:“良驹难求,千里马更是千金不易,如青骓这般好马,我就是在西凉也没见过几次。”
刘聪坚定的摇摇头,道:“我说了不卖。”
少女星眸微眯,竟然也颇有气势,道:“天下除了忠义孝悌,何物不可卖?更何况青骓在阁下处,便如明珠蒙尘,如何能一展所长呢?”
“难道青骓卖给你,就能一展所长?”刘聪听对方语出轻蔑,不由也有了几分怒气。
少女昂然自得,高声道:“这个当然!”
刘聪冷笑,讥讽道:“不知姑娘买青骓何用?难道是春时出游,秋时行猎?”
“配种!”少女斩钉截铁道。
一旁蔡琰呀的一声,俏脸顿时通红,不好意思的偷望刘聪一眼。
刘聪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愕然问道:“什么?”
“配种!”少女又重复了一遍,脸上带着一丝亢奋,“我马氏马场在在西北也是颇有名气,千里马难求,可是我家马场中也不是没有,我的坐骑惊雪就是不逊青骓的良驹。”
刘聪顺着少女手指方向向外看去,才发现马厩中还有一匹马,通体雪白如玉,没有一根杂毛,光从外形上看,比青骓还要神骏几分。青骓摇头晃脑,一副讨好模样,却被惊雪一声响鼻吓得后退。
少女望着青骓,惋惜道:“想必你也看出问题了,青骓本不逊于我的惊雪,但神气不足,一方面固然是尚未长成,另一方面却是你驯养不得法所致,我说青骓明珠蒙尘,却也不是信口胡诌。”
刘聪神色微郝,忽然想起少女话中一处漏洞,道:“你说你家马场中千里马不止一匹,为何还要一定要买青骓呢?”
少女叹息道:“我家的几匹马血缘太近,良驹有灵,也知道礼义廉耻,如何肯交配。”
胡服少女突然一拍桌子道:“青骓我势在必得,尽管开价吧。”
屋外护卫忽然走近,提醒道:“小姐,我们这一批货尚未交割给买主,资金方面有些不太方便。”
刘聪见那护卫偷瞟了自己一样,显然是在观察自己神色,不知道这是压价的一种手段,还是实情。
胡服少女见刘聪默然不语,不置可否,嫣然一笑,摘下头上金钗道:“我这支金步摇乃凉州巧匠所制,可抵十金。”
那护卫有些急了,阻止道:“小姐,这是家主……”
刘聪见那少女一摆手,护卫顿时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可见平时颇具威信,不像是来见识“中原繁华”的无知世家千金,心下凛然,措辞愈发小心起来。
少女青丝披散,粉腮轻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音却很是严肃,不掺半点感情,冷冷的斥责道:“我和贵客谈生意,哪里有你插话的地方,还不退下。”
那护卫诺然,态度恭敬,临出门时,狠狠的瞪了刘聪一眼。
刘聪视若不见,转过头去。
少女笑道:“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十金?”刘聪质询的向蔡琰看去,蔡琰一愣,随即恍然,微微颔首。
少女将两人神色看入眼中,笑道:“我马灵蕴做生意向来是最重诚信,童叟无欺,既然说这支钗值十金,它便肯定是值得。”
“十金的确不少,但青骓仍是不卖。”刘聪得到蔡琰肯定,知道这支金钗的确价值不下十金,但仍一口回绝。
马灵蕴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这般回答,笑道:“千里马难得,区区十金岂够,不过是小女子向刘公子暂借青骓的抵押而已。”
“借?”刘聪愕然。
马灵蕴狡黠一笑,与方才大大咧咧的模样大相径庭,“方才我马家众人帮刘兄出头,大打出手,不惜和河东卫家结下梁子。现在只是这么一个小小要求,难道刘兄都不能答应吗?”
刘聪被她拿话将住,为难道:“只是我今日就要离开此地,南下巴蜀,只怕有些不太方便。”
马灵蕴秀眸一凝,皱眉道:“竟有此事?不知刘兄何时离开安邑?”
美人青丝散乱,黛眉颦蹙,刘聪心中不忍道:“最少也要一个月以后。”
马灵蕴大喜道:“既然如此,你我便说定了。”
刘聪愕然,说定什么了?
只听唏律律两声,厩中两马被鱼贯牵出,青骓本来脾气暴躁,生人不近,那牵马汉子不知使了什么,在马脖子上轻轻一抚,青骓便安静下来,光是一手,就看得刘聪大为叹服。
马灵蕴像男子般抱拳道:“一个月以后,灵蕴定来归还青骓。”
刘聪苦笑道:“姑娘记得就好。”
一个大男人,借你匹马都如此不干脆。马灵蕴不屑撇撇嘴,无意中秀眸在蔡琰身上扫过,狭促一笑,声音中忽然带了几分娇媚,柔声细语的说道:“金钗乃是小女子的心爱之物,还请刘公子仔细保管。”
马灵蕴媚眼一梭,大有风情,这哪里还是那个假小子,刘聪只看得双目一凝。一旁蔡琰瞧见刘大哥神色,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涩。
看着那彪悍美人绝尘而去,刘聪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回转屋中,却见蔡琰正在收拾什么。
“你在干什么呢?”刘聪好奇的问道。
蔡琰低着头,看不清脸色,细若蚊蚋的说道:“马小姐的金钗如此贵重,阿琰想把它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