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却又不同于冬季的萧瑟,即使是呼啸的寒风,也挡不住那总在不经意出绽现的点点生气。
随着春天悄然到来,远处山丘上覆盖的皑皑白雪渐渐化开,露出原本被覆盖的植被。一丝生意盎然的绿色,随着那温暖的春意,早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爬上了那起伏不定的山丘。
日头慢慢西沉,给那嫩绿的春草染上了一抹残红。极目远眺,借着落日的余晖,依稀能看到远方山丘上那些不断晃动的模糊人影。
士卒们拖着疲惫无力的双腿迟缓的移动着,显然这群士兵的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然而他们的脸上却挂着与身体的狼狈疲态完全不相符的亢奋神情,人人背上腰间都带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衣角鞋底还残留着一些可疑的黑褐色污迹,不知哪里的无辜生命又葬送在了乱世的刀兵之中。
虽然他们衣衫褴褛,各不相同,有些人甚至胡乱裹着妇人的衣服,但额头却都缠着一抹黄色布巾,表明了这伙人并不是普通的山贼盗匪。自从中平元年那场几乎席卷了真个大汉朝的****以来,无论是塞外的边民,还是中原的百姓,都对这样的装束渐渐熟悉起来,并还将在他们的噩梦中继续存在数十年的光景。
一行人走了许久,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茂密的树林,不由一喜,眼见今日赶不回山寨之中,能栖身林间总好过露宿在旷野中,好歹有处遮风挡雨的地方。虽然傍林扎营是行军大忌,但黄巾军本就是三教九流混杂,大多是绿林草莽出身。除了天公、地公、人公三位将军亲信部属还堪称精锐之外,剩下的根本就是乌合之众。草莽中人要论个人勇武还是有一些,但要说如何行军布阵,该选何处安营扎寨,懂的人就不多了。
虽然已是早春,但寒风依旧萧瑟,凌厉如刀,仿佛能将人身上的血肉都一块块剔下来,众人刚欲卸下衣甲行囊,躲到林子里避避风,远方忽然传来一声气势汹汹的大喝,让他们又重新绷紧了神经。
“杜远小儿!”随着一声爆喝陡然炸响在远方的草野上,沉闷的气氛骤然被打破了。
才经历一场厮杀的黄巾众人精神本就高度紧张,乍听这一声大喝,顿时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慌乱的四处张望着,只见一骑从身后的草原上飞快的向他们冲了过来。
在这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兵之中,有一人高坐马上,表情阴鸷,冷冷的注视来自己奔来的那人,显然他就是对方口中的杜远。
来人胯下坐骑虽非良驹,但在马上骑士的驱使下,也是跑得飞快,转眼间就来到了众人面前,只见来人黑面虬须,相貌极是雄武,更兼自有一股英雄气概,直叫人忍不住要赞上一句。
那黑脸汉子来势汹汹,显然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只见他怒视那杜远的同时,粗大有力的手掌就按在腰间刀柄之上,根根青筋都如蚯蚓般鼓了起来,俨然一言不和便要拔刀相向。
“周将军!是周将军来了!”本来惊恐疲惫的黄巾兵们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心中的恐惧一霎那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喜,齐齐欢呼起来。
若是寻常人在此,想必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想不到素来少被贼军袭扰的安邑城外,竟然同时出现了两员凶名赫赫的黄巾大将,杜远身为一方渠帅自然不必说,那黑脸汉子也是太平道有数的猛将,掌中一柄大刀,不知葬送了多少官军骁将的性命。
与众人的欢呼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杜远阴沉的脸色,他虽然名义上挂着个渠帅的头衔,但在教中地位远不如那姓周的将领,加上对方武艺胆识均远胜自己,几仗下来,身先士卒,勇不可当,众人无不归心敬服,在底层军卒中的威望更是隐隐有盖过自己的架势。若不是手下这些儿郎大多是自己亲自招募,诸位头目更都是自己的心腹亲信,只怕自己好不容易拉起的这支队伍就要姓周了。
现在想来,当初太平道派这个人来分明是不怀好意,只怕是不放心自己这样半道加入扛着黄巾大旗的山贼草寇,要加以监视控制。
想到这里,杜远狠狠的催了一口,什么太平大道,共图江山,当初太平道派来的那个说客说得天花乱坠,仿佛江山唾手可得,结果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招兵买马,粮草还没凑齐,就有人向朝廷告密。当时杜远已经感觉不妙,只恨自己为了招揽信徒,太平道的大旗已经打了出去,想再回去当山大王也不成了,只能捏着鼻子上了贼船,被迫跟着那些装神弄鬼的神棍提前举事。这倒也罢了,一开始倒也颇为顺利,打得官军是望风而逃,接连攻下数城后,让这个当初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山贼头子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只觉得说书先生口中的白起、韩信不过如此,哪及得上本大爷的半分本事。
眼见江山唾手可得,封侯拜将就在眼前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皇甫嵩、朱儁这两个狗官,不过数月时间,席卷大半个大汉的黄巾天兵就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就连天公将军都被围在广宗生死不知,自己手下折损十之八九,还图什么江山,享什么富贵,早知道,还不如当初占山为王的日子来得快活。
一想到这里,杜远就对忽悠自己上了贼船的太平道恨得牙痒痒,越看那姓周的就越腻歪。起事之初杜远还知道约束部属,奉行太平道教义,勉强还算有些军纪可言,眼见江山无望,原本盗匪凶残的本性日渐显露出来,**掳掠,滥杀无辜,与那耿直的周姓将领之间的矛盾愈发不可调和。
杜远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黑脸汉子,微眯的双眼中寒光闪烁,森森杀机若隐若现。
只见那骑士飞奔而至,一拉缰绳,勒得胯下那马唏律律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那汉子显然骑术颇为精湛,不待马儿立定,就仿佛一只鹞子般轻捷的翻身落下。他一张黑脸上阴云密布,显然心情很差,也不理会一旁山呼的士卒,径直走到杜远马下,伸手向对方抓去。
杜远岂肯束手就擒,抬手欲挡,手掌相触,只觉一股大力从对方掌缘传来,如山似海,沛然难当,顿时如遭雷殛,半条胳膊都仿佛不是自己的,酸痛难忍。
那黑脸大汉却只是冷哼一声,手掌一翻,继续向他抓去,看似轻松写意,只是一招便将武艺不弱的杜远制服,甩落马下。
巨大的力量让杜远重重的摔在尘土中,显得极为狼狈,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试了几次却都没有成功,反而让自己的衣衫越发凌乱,敞开的衣襟下露出棱角分明的结实胸肌,颈侧靠近肩膀的位置缠着厚厚的布条,隐隐有血色从下面渗出,显然是刚才的打斗挣开伤口。
黑脸汉子本来还要再打,一见对方颈侧的伤口,不由一愣,高举的拳头不由得缓缓放了下来。
杜远相貌原本倒是不错,只是此时脸色发青,眼窝深陷,目光便显得有些阴沉,冷冷的瞪着那黑塔般的大汉,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杜远原本以为自己和对方武艺仿佛,即便不及,也不会相差太远,此时仓促见过了一招,虽然自己也没使上全力,但竟然被他一招制服,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身手,脸上虽然波澜不惊,心中却是又惊又怒。
见对方放下拳头,杜远胆色稍壮,环顾四周,见身边俱是心腹,更是有了些底气,可一转头,却见那黑脸汉子脸露讥诮,面色虽然平静了一些,圆睁的豹眼中却隐含着一团怒火,如噬人猛虎般盯着自己,心中顿时又是没了底,强笑道:“大家兄弟一场,不过是玩了你一个女人,用得着这样!等俺打下安邑城,大把官宦家的美娇娘任你取用,不比那黄毛丫头强上百倍,管教你心满意足。”
“放屁!”黑脸汉子闻言怒不可遏,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侮辱,才放下的拳头又举了起来,刚要上前再揍几拳,却被四五个壮汉围上来抱住了手脚,只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黑脸。
抱住他的那些健卒原本是杜远当山大王时招揽的江洋大盗,个个身手不俗,虽不能和杜、周两位头领相比,但也都是骁勇之辈,被杜远收在身边充作亲卫。黑脸汉子手脚都被紧紧抱住,一身本领发挥不出一成,一时间竟然被这些人制得动弹不得。
杜远此时心里才真正有了点底气,畏惧一去,便恢复了大盗的蛮狠本性,一把扯下颈侧裹伤的布条,将那伤口露了出来,只见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划到颈侧,若不是对方力气准头都是不足,这一刀足以致命,果然是凶险异常。
黑脸汉子见这一刀险些要了杜远的性命,念及袍泽之情,怒意稍减。杜远虽然武艺不如他,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是常人能及,见对方还顾念几分兄弟情谊,胆子又大了几分,冷笑道:“自家兄弟险些被那个小贱货一刀害了性命,你倒先来找我的晦气,别人都赞你周胡子义气深重,原来都是他娘的放屁。”
杜远一边说着,一边向自己的心腹暗暗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狗腿子连忙帮腔道:“周将军你有所不知,是那小贱人存心不良,蓄意**渠帅,实际却暗藏匕首意图行刺,渠帅一时不察,中了她的奸计。”
这一番话却似火上浇油,将那黑脸汉子心中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见对方眼中骇人怒意,那帮腔的小头目心中一寒,纵使他平时巧舌如簧,但在对方积威之下,一时间竟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姓周的黄巾大将环顾四周,见众人身上虽都有些血迹,却没有什么损伤,身边还都带着一个鼓鼓的包裹,如何还不知道这些人刚刚干什么去了,脸上怒气一闪,就在众人心中惴惴不安,以为那黑脸汉子要大发雷霆之时,他却突然安静下来,怔怔半晌,长叹一声,道:“你等皆忘了太平大道了吗?”
不待杜远回答,黑脸汉子又喃喃自语道:“天公将军创太平道,是为了济世救人,推翻暴虐不道的朝廷,还百姓以安定。你们当初也是受朝廷欺压的穷苦百姓,如今手中有了刀枪,反而比朝廷暴虐十倍,百倍。你们想想,起事之初,黄巾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如今呢,百姓畏我等如蛇蝎。朝廷还没推翻,你等却把我教教义忘得一干二净。”
黑脸汉子面沉似水,环顾四周,众人迎上他凛然的目光,不由纷纷羞愧的低下头,手中的刀枪仿佛千斤般沉重。
杜远见众人被那黑脸汉子说动,心中微慌,上前一步喝道:“只怕背叛太平道的另有其人吧。”
见众人向自己看来,杜远暗叫得计,指着那黑脸汉子说道:“昨日我等洗劫商队,得了个女子,这姓周的本来没出半分力,但一听她是什么大官的家眷,立刻不准我们动她半分,可有此事?”
黑脸汉子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掳掠**,本就是令人不齿之事,更何况蔡先生乃当世大儒,弹劾奸佞,痛斥小人,嫉恶如仇,若朝廷这样的官儿再多一些,百姓又何至于困苦至此。我等草莽之人,虽然立场不同,但对于这等名臣义士,也是敬重的。可惜周某无能,被小人所趁,竟然不能保全忠臣之女,可惜,可叹,可恨!”
一个“恨”字迸出口来,那黑脸汉子银牙咬碎,凶狠的瞪向杜远。
杜远见他手脚都被制住,如笼中猛虎,徒有威风,也不是十分畏惧,冷笑道:“说得好听!官匪不两立,你保全官员家眷,莫不是存着投靠官府的心思,想背叛我等。”
若以往杜远说出来这番话来,以那黑脸汉子平素的品行为人,众人多半是不信的,只是眼下官军势大,太平道也不知还能撑几天,众人朝不保夕,人心惶惶,大多生了异样的心思,要不是杜远平素里手段酷烈,姓周的头领又颇具威望,更兼武艺高强,早就被人割了头颅向官府领赏去了。众人以己度人,看向黑脸汉子的目光也是复杂难明起来。
杜远环目四顾,看见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心中暗暗得意,纵使姓周的武艺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要扣死了他勾结官军的帽子,将众人牢牢拉在自己这边,难道还怕他能翻出天去。
姓周的,本来我都已经尽量避开你了,可你偏偏要送上门来,就别怪我杜远心狠手辣,不顾及兄弟之情,想到这里,杜远不禁想看看对方此时惶惶不安的表情,然而举目看去,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半点慌乱,不由为之一愣。
只听黑脸汉子冷笑一声,道:“你只知道他是朝廷的官儿,却不知蔡先生得罪了十常侍,现如今正流亡天下,不知所踪,缉捕他归案的赏格只怕比你我还要高些。”
杜远没想到峰回路转,事情还有这样的变化,一时间愣住无语。
杜远愣愣半晌,忽觉身上一寒,只见对方冰冷的目光从自己右手上掠过,方才自己只觉那姓周的已是釜底游鱼,惧意大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由杀机暗生,此时才发觉自己竟然下意识的摸到了腰间的佩刀,一想到自己心中的那点阴微心思被对方窥去,不由遍体生寒,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是该向对方服软,还是一狠心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黑脸汉子目光一敛,铁铸般的黑脸上看不出喜怒,沉声道:“杜远,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以往多生龉龃,既然如此的话,你我今日便分道扬镳。只要你将那个女子还我,我俩以往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散伙?杜远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提出了这个建议,只是那姓周的素有威望,只怕剩下的这千把人要被他拉走大半,只凭四五百残兵,如何对抗安邑城的郡兵。安邑毕竟是河东治所所在,兵精粮足,不比一般小县,都尉张灵宝武艺高强,号称是安邑的第一高手,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最近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频频找自己的麻烦,若是这个关头实力打了折扣,别说拿下安邑城,只怕自身都难保。
更何况那个女子刺伤自己后,早就跑得无影无踪。自己连派了两批手下去捉拿,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回来,也不知是走霉运遇上了官军,还是见色起意,带着那个美貌的小娘子远走高飞了,人不在自己手里,又能拿什么还这姓周的。
奶奶的,这年头,连亲娘老子都信不过,杜远暗暗啐道。
那黑脸汉子知道这杜远虽然暴戾残忍,但却是一个**如命的人物,故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只盼着他贪念那女子美色未必就会痛下杀手,但见对方沉吟不语,目光闪烁躲避,只是不敢和自己对视,不由失落的暗叹了一声。
杜远觑见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肝胆微颤,只道今日终究不能善了,胆怯之下反倒激起了心底的一点凶性,更何况他自知乱世之中手中的这些兵马才是自己保全性命的根本,就算那姓周的不找自己的麻烦,光凭他妄图分化自己的兵力,就是一条取死之道了。联络自己暗取安邑的那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手中资本不够,只怕反而被他连同安邑城一口吞下。
想到这里,顿时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杜远挺身跃步,举刀向对方劈去。
“受死吧!”这一刀毫无征兆,却凝聚了杜远全身的力气,刀光霍霍,声势惊人,纵使他生平经历过无数厮杀,却从未使出过如此威猛的一刀。看到那黑脸汉子脸上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虽知对方武艺远胜自己,杜远却自信必能凭借这一刀将他毙于此地。
谁又能想到杜头领一言不合,便要暴起伤人,不仅让黑脸汉子难以置信,也让抱住他手脚的那几个杜远亲信骇得魂飞魄散。杜远这一刀势大力沉,固然能将那黑脸汉子一刀两断,但那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也会随之丧命。想不到杜远狠辣至此,竟然毫不怜惜部下的性命。面对这夺命一刀,黑脸汉子凛然不惧,只见他大喝一声,一股巨力从他熊罴般魁梧的身躯中爆发出来,那四五个制住他手脚的健卒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便纷纷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杜远大惊失色,早就听闻那姓周的天生神力,哪想到四五个壮汉都制不住他,力气大到这个地步,还是人吗?
杜远惊惧之下,刀势更快,只见一道寒光转瞬间已来到对方头颅之上寸许的距离。
黑脸汉子瞳孔一缩,间不容发之际,一个倒纵,险之又险的从刀光之下逃了出来。
杜远一刀落空,斩在地面乱石之中,火光四溅,将刀刃崩出了几道缺口,心中一寒,只觉以双方武力差距之大,自己恐怕再无生机,忽见地上青草间点点殷红,当即转惊为喜,抬头望去,只见那黑脸汉子手捂肋下,汩汩鲜血从指间不住的流出,看来自己那势在必得的一刀还是重创了对方。
那黑脸汉子险死还生,惊出一身冷汗,起事之时同生共死的誓言犹在耳边,哪里想到转瞬间生死相同的袍泽竟然就向他狠下辣手,肋间的伤口虽痛,哪及这个重情重义的直汉子心中之痛。
杜远不容对方喘息,就势又是一刀向上撩去,虽不及第一刀迅猛,角度却更加刁钻。
“呔!”黑脸汉子手无兵刃,又是负伤在身,却是夷然不惧,大喝一声,不退反进,魁梧壮硕的庞大身躯此时却如蛇般灵动。
刀锋贴着他的身子划过,却连衣袂都没沾到,黑脸汉子豹眼圆睁,抬起臂膀,用力击在刀身上,明明只是一双肉掌,刀掌相击之时却是金石之声阵阵。
一股沛然巨力沿着刀身传到杜远握刀的右手,整条胳膊顿时都被对方的掌力震得酸麻不已,更让他畏惧的是,不过眨眼之间,对手已经进逼道自己身前一尺,这么近的距离,拼得就是近身肉搏的拳脚,兵器反倒是失去了用武之地。
重伤之下仍旧如此了得,这姓周的武艺竟然高强至斯,杜远惊惧的向对方看去,只见一双怒意盎然的眸子近在眼前,不由骇得魂飞天外,失态的惊叫出声。
黑脸汉子不屑的冷哼一声,没有伸手捏碎杜远的喉结,而是向对方持刀的胳膊抓去。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想杀死对方,只盼着擒下他,了结这场无谓的争斗。兄弟之情,盟誓之言,在有些人眼中或许不值一文,但在他的眼中,却比山高,比海深,如磐石一般,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改变。
黑脸汉子处处手下留情,对手却是招招狠辣,只见那杜远手腕一翻,从袍袖中抖出一柄短剑来,直刺黑脸汉子正抓来的手掌掌心。
变故陡生,黑脸汉子虽惊不乱,招式随之一变,接连击出几掌虚招,便要抽身后退。
杜远岂肯放过这个难得的好机会,刀剑齐飞,步步紧逼,身手竟然比方才高明了不止一筹,加之对手伤重之下身形有些迟滞,转瞬间攻守之势变换,竟然压制得那黑脸汉子寻不到反击的机会。后者心中暗惊,想不到杜远心思深沉至斯,平时居然隐藏了这么一身好功夫,虽然跟自己还是有段差距,但是却仗着兵器的便宜和自己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隐隐占了上风。长刀虽然威猛凌厉,杜远左手中的那柄短剑更加阴诡致命,招招不离对手的要害。黑脸汉子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见招拆招,忽觉腰间凉风袭来,怪叫一声,雄健身躯顿时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寒芒飞过,虽然带起一蓬血花,却不过是点皮肉之伤。
杜远暗叫可惜,手上却是片刻不停,趁着对手后退之时立足不稳,一招力劈华山,当头向他砍去。
黑脸汉子刚要避开,后背却被一物抵住,原来方才专心打斗,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便是一颗合抱的大树。眼见退无可退,黑脸汉子放声大喝,一拳挥出,攻敌必救。若是杜远不及时回刀自救,固然可以一刀削下对手大半头颅,但胸前也要挨上一记重拳,以对方那一身的惊人神力,只怕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杜远尽管这几年消磨了几分血性,但毕竟长年累月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与对手缠斗许久,险象环生,早就斗得是凶性大发,只见他眼中凶芒暴涨,竟是不避不让,宁愿硬挨这一拳也要将对方毙于刀下,赫然是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寒风骤起,空中突然出来嗡的一声轻响,几不可闻,却让杜远矫健如豹的动作倏然停止。匹练似的刀光悬在黑脸汉子头顶不过寸许,却永远也不可能在落下来了。黑脸汉子察觉出异常,不顾内息受挫,连忙收回拳劲,尽管那招式看上去依然是刚猛凌厉,杀气十足,却只在杜远胸前轻轻一触,沾衣便走,别说杜远这样武艺精熟的壮汉,就是连一个孩童都打不倒。他抬头望去,只见方才还是满面狰狞的杜远目光迷茫,脸上满是惊讶和不解,壮硕的身躯微微一晃,仿佛一棵被伐倒的大树般轰然倒下,一点难以察觉的殷红从他胸口慢慢渗出。
杜远死了,带着自己未完成的野心和满腹的疑惑,直到意识消散,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匆匆赶赴黄泉的杜远不清楚自己的死因,方才和他搏斗的黑脸汉子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半截箭杆撕开了杜远健壮的胸肌,透胸而出,仿佛春日里萌发的那些野草般随着寒风吹拂而微微摇曳,随着箭头锋利的边缘,一滴鲜艳欲滴的血液正在缓缓滴落。
然而四周围观的黄巾众人却看得不怎么分明,只见两位头领正打得激烈,转眼间渠帅就倒在血泊中,毙命当场,顿时被唬得六神无主,只当是黑脸汉子下了杀手。一旁的杜远心腹乘机鼓噪起来:“渠帅死了,被姓周的杀死了。”
黑脸汉子刚要解释,只是才对上叫喊那人的目光,却见对方眼中惧意大盛,不由暗叫不妙。对方见他看来,只当他要连自己这些杜远心腹也一同除去,终不肯束手待毙,发狂般嘶吼一声,拔刀冲了过去。
他那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一脚将扑来的杜远亲信踹开,也不去看他生死如何,拔刀在手,高声吼道:“敌袭,列阵!把盾牌举起来,小心对方放箭。”
主将虽然刚死,但黑脸汉子豪勇无畏,逢战争先,在众人中素有威望,只此一吼,就让本来互相猜忌不已的众人安静下来。虽然列阵时手忙脚乱,略显平时训练不足,但除了少数几个杜远死党仍然惊疑不定的站在原地外,竟没有一个人质疑他说的话。
黑脸汉子的命令虽然让众人镇静下来,却也暴露了自己首领的身份,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只见他话音刚落,便有一箭裂空而来。此时日头半沉,天色昏暗不明,站得稍远一点都相互之间都看不清对方容貌,那支箭竟然从不断跑动的混乱人群中精准无比的找到了他,显然对方弓术上的造诣不俗。
电光石火间,黑脸汉子身形微动,及时避开了要害,肩头却传来一阵剧痛,锋利的箭簇径直穿透了他的肩甲,将肩头射了个对穿。
黑脸汉子满头冷汗,心中惊愕不已,虽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单凭这份惊人的箭术,已是自己生平屈指可数的劲敌。
一把拗断箭杆,黑脸汉子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强行见带着倒刺的箭头拔出,随手掷在地上。肩上血流不已,他却看也不看,只是咬牙切齿的盯着箭杆末端那雪白的雕翎,恨声说道:“果然是官军。”
好在对方似乎是对自己的箭术非常自负,一箭射来,也没看有没有杀死敌人,便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了。只听箭矢破空的尖厉啸声络绎不绝,身边的伙伴转瞬间又被他放倒了四五人。
“官军,官军来了!”毕竟是新败的溃卒,被皇甫嵩率军杀得十不存一,好不容易逃到安邑城下,又被狡诈难缠的张灵宝屡屡袭扰,早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洗劫手无寸铁的百姓时尚有些余勇,遇到官军却是一个赛一个逃得快。
听说杜远死了,这些黄巾溃兵心中的那根紧绷的弦早就被彻底压断,全凭那黑脸汉子平日里积累的威望镇着,勉强没有立刻四散溃逃。此时一听说官军来袭,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查探敌人多少,这伙早丧了胆的残兵败将顿时慌作一团,仿佛已经被千军万马包围了。
“不要慌乱,把手里的盾牌都举起来,杀过去,对方人不多。”黑脸汉子眼力敏锐,不过片刻功夫便看出异常之处,那些箭矢声势骇人,每次都能带走几条性命,靠的是发箭那人例不虚发的神妙准头而已,其实不过寥寥数箭,来敌不过是仗着手法快,发箭迅疾,竟被他射出了漫天箭雨的感觉。
渐渐掌握了对方数箭一息的规律,黑脸汉子额头上反而渗出了层层冷汗,饶是生性豪勇,此时心中也不禁波澜暗生,汹涌难平。
不会就是一个人吧!黑脸汉子刚刚萌生了这个念头,便摇头见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了脑海,这样的箭术天下少有,区区一个安邑城,出了个张灵宝已是武艺不俗,哪里还会有如此英雄人物。
看着身边生死相托的伙伴一个个倒下,他的心中仿佛撕裂般疼痛,一咬牙,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向不远处的坐骑疾奔而去。
看到周头领的举动,本来慌乱无措的黄巾众人不由一愣,纷纷“醒悟”过来,争相去向仅存的两匹战马跑去。尽管黑脸汉子速度惊人,但又怎比得上那些本来就在马匹附近的士兵呢?一个喽啰砍翻一个和他争马的同伴,身手灵活的躲过一旁劈来的钢刀,翻身上马,挥刀驱散众人,背向来敌惶惶逃命去了,徒留下身后被落下伙伴的一片叫骂声。
“狗贼!”一个中了他一刀的汉子目赤如血,戟指指向逃走那人,目光如刀,仿佛要将他刺个透心凉。
话音刚落,一箭如电,追星赶月般追了过去,“噗”的一声轻响,溅起一蓬血花,竟然真的便将那逃兵扎了个对穿。只见马上骑手身子一僵,滚落入没膝深的葱郁草丛中,不知死活。疾驰的马儿不知道背上的骑手已经落地,仍然极力狂奔,转瞬便消失在莽莽草原上。
“好!”
“杀得好!”
“这狗贼真该死!”
仿佛被卡住喉咙般沉寂片刻后,叫好喝彩声轰然响起,仿佛刚刚被射杀的是自己杀父夺妻的宿仇一般。
环顾四周轰然叫好的黄巾众人,黑脸汉子心中一片悲凉,不是为那始终不曾露面的神秘箭术高手不留活路的狠辣手段,而是因为这自己不能活便容不得别人活的丑陋人性。
下一刻,众人充斥着野兽本性的狰狞目光便又盯上了仅存的一匹战马,在生死抉择间,往日的袍泽之情显得一文不值,冰冷钢刀无情的砍入昔日同饮同食仿佛兄弟一般的袍泽血肉之中,没有丝毫的怜惜犹豫。或许他们昔日也曾是淳朴善良的百姓,但乱世已经将他们的人性扭曲到了极点,这群撒播死亡和混乱的暴徒,今日终于将死亡也施加到了彼此的身上。
那个神秘的袭击者也暂时停止了他华丽又无情的杀戮,在某个隐蔽安全的地方沉默的注视着这荒谬的一幕。
很快死鬼杜远的坐骑也被人夺得,赢家挥刀劈开几个试图拦路夺马的同伴,杀的双目赤红,凶神般连人带马向挡在他路上的黑脸汉子撞来。
“给我下来!”黑脸汉子不顾劈头砍来的利刃,伸手一探,一只铁铸般的巨掌穿透霍霍刀光,一把揪住了正在俯身挥刀那人的衣襟,生生将一个两百来斤的七尺壮汉飞掷了出去,人马错身的瞬间一跃上马,矫如惊龙。
只见他双臂较力,手臂上鼓胀虬结的肌肉块块分明,将飞奔中的健马勒得人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