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低垂,静谧的院子里只有远处传来星星点点的小虫叫声。
花盼盼仰躺在梨树下的方石上,想象着面上有微风拂过。
她一条腿蜷着撑在方石边缘,另一条腿则软塌塌垂在一边,无意识地一甩一甩,那枚红色缎面绣蔷薇花的绣鞋都掉下一半,只用脚趾勾着。
单薄的绸衣微微褶皱,****的黑发泼墨般蜿蜒在方石上,以枚红色缎带松松系了。
光滑的方石沁凉,如皎洁的月光。
花盼盼呆呆望着天上吊挂的那片孤单的下弦月,错落的枝桠将那昏暗的月光分割开来。
纯白如雪的梨花早已落尽,枝桠之间零星可以看见果子的剪影,小小的。
花盼盼垂下手,背在身后抱住了冰凉的方石。
深深吸了口气,混着泥土与木叶清香的空气,萦绕在灵台。
凉意自指尖、肩膀游走全身。
下弦月偶然被乌云遮蔽,再出现的时候还是那样子。
花盼盼就想,父亲他们看见的月亮,是不是也一样呢?
果然是内宅住久了就爱小心眼,她花盼盼纵马驰骋在戈壁草原上的时候,何曾这般伤春悲秋过?
“我的小姐……”郭妈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溢满担心和焦虑,“你刚大病了一场,这才好,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要是给吓到了,可怎么好?”
郭妈妈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忘记为她操心。
花盼盼心下不忍,就坐了起来。
眼前的景物旋转改变,寂静无边的夜空,瞬间变成了青灰的院墙和重重屋角回廊,廊下的大红灯笼在地面上投下红色的圆形光晕,那红色,有点刺眼。
“小姐,回屋去吧,妈妈背你如何?”
郭妈妈俯下身,柔声哄着。
花盼盼还是个小粉团的时候,郭妈妈就常常背着她在院子里转,每每心情不好,只要给妈妈一背,立刻就咯咯咯笑起来。
后来跟着父兄奔赴沙场,已经多年没有这般。
花盼盼想到这里,眼眶微瑟,张开双臂就抱住了郭妈妈的腰。
“妈妈,我怕……”
沙场的凶险,没有人比亲身经历的人更了解。
花家上一辈只有花大将军一人,并不是因为子孙不旺盛。
而是,都战死沙场。
在战场之上,危急之时,花盼盼可以毫不犹豫地为父兄豁出姓名。
而此刻,自己只能坐在千里之外的这片安宁纯净的月光下,连大同的血腥味都闻不见。
那般的心焦与恐惧,花盼盼还是第一次品尝。
“小姐……”
郭妈妈反手将花盼盼拢在怀里,轻巧却果断地拍了两下。
语气轻柔中透着些许严厉,“小姐这是想怎样?消息还没来,急也没用。”
是啊,急也没用,“母亲此刻在想什么呢?”
母亲自嫁与父亲,就每日在府里等待父亲归来,自己面对的境况,母亲定然经历过千百遍了。
她记得小时候不懂事,总是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母亲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地告诉她,就快回来了,眉宇之间,不见丝毫焦虑。
那就是千锤百炼的母亲啊,她还差得远。
“妈妈,咱们回屋去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来练枪。”
花盼盼松开了双手,俯身提上趿拉一半的鞋子。
“小姐,小姐!”寒月从后院冲到院子里,手里还提着一只灰色的鸽子。
“小姐,杭州来信了!”花盼盼立刻跑了过去,接过她手里拈着的绢条。
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寥寥数语,花盼盼方才忧伤隽永的小脸登时红透得像煮熟的虾子。
“小姐……怎么了?”
寒月弱弱地问,心里已经有了点谱,和郭妈妈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
果然,下一瞬,花盼盼就像是个撒了气的皮球,蔫蔫地,一步一步走回了正屋。
指缝松垮垮夹着那软趴趴的绢条,随着衣袂拂动显得更加凌乱无力。
威远侯府上下,花大将军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除了花五筒谁也打不过花盼盼;花五筒虽然打得过花盼盼却赖不过花盼盼。
但只有她那个做帝姬的娘亲,是有办法管一管她的。
不太舍得打,就常常臭骂一顿。
花盼盼每次挨了骂都是这副德行,以她的性格不应该这么快就放弃,只是凭她这十五年来和娘亲的相处,让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反抗,定然会面临更加可怕的反攻。
不然,当今皇上小时候,怎么会给她吊起来打。
她们没猜错,柔佳帝姬用短短的两行字把花盼盼骂了个狗血喷头。
告诉她大同还没消息,叫她安生待着,管好自己,不许胡乱转悠。
还扬言要是她敢自乱阵脚,在京城出了什么事儿,她这个娘亲就要冲到京城来用鞋底把她揍扁。
花盼盼一看就火了,这是什么娘亲,明明就是后娘,彻头彻尾的后娘!
顿时又泄了气,她本想去柔宁帝姬那里打听打听,这下看来,母亲不同意她去。
京中的这些关系,是父亲和母亲多年培植起来的,明着拜访,给皇宫的暗卫窥探了端倪,对威远侯府又多了一重猜忌。
要是暗着拜访,怎么说呢?说她做了个噩梦,不放心,所以冒着被皇上发现的危险来问问?明显不妥。
好吧,不让老娘去,老娘不去了还不行吗?
“寒月……拿本千字文来……”
花盼盼一扬手,拈在指间的绢条映着微弱的月光瞬间碎裂,如雪片一边随风飞逝。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花盼盼闭着眼睛背,闭着眼睛写,等回过了神儿,低头一看,偌大的一张纸笺上横七竖八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都是同一个字——等。
既然要等,那就要等得安逸自在。
花盼盼丢了手中的毛笔就仰躺在了大炕上,一条腿翘起颠啊颠,想着明天要让龙雀做冰糖肘子,糖醋排骨,东坡肉,红烧狮子头,酱鸭,烧鹅……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有一件事情,叫做祸不单行。
花盼盼准备安静等待的时候,却总有事情出现给她解闷儿。
大清早的,花盼盼练完枪,坐在桌边和小米粥的时候,龙雀道,“小姐,这几天外面都在传,小姐和世子爷的八字相克,小姐生病都是因为世子爷克着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