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得很快,请脉后,对立在一旁的郭妈妈道,“世子夫人这是见喜了,”
郭妈妈心里咯噔一声,存留的一丝丝希望破灭了。
又听大夫道,“病逝虽急,却不凶险,准备桑虫猪尾要紧。”
郭妈妈立即遣门外的湛泸往正院禀报,这侧院中住着的姨娘恐怕是要避出去才好。
夫人得知了消息,立刻遣了湛泸去给花盼盼抓药,吩咐厨房熬了一大锅驱邪避毒的汤药分给各院,又把玉琼院中各位沐浴更衣经大夫诊断无病的姨娘们和丫鬟婆子们都迁进了后花园。
就只有周裴隽,始终不见踪影。
花盼盼睡得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整个府里都为她炸开了锅。
寿安公知道了立即递帖子入宫,打算求皇后娘娘恩典请几个太医回来。
夫人则领着几位少夫人日日供奉痘疹娘娘。
各院都忙着打扫房屋,以艾草里里外外熏蒸一遍。
日落之前,几名太医都带着换洗衣物来到了寿安公府,看来是打算在这里一住几天。
皇后娘娘甚至派了个内侍来府里了解情况。
第二日,针线房通宵赶制的红衣就上了正院伺候仆妇的身。
花盼盼的这场病,满足了她暂时不想接账本的需求,也让整个寿安公府的人以极度的效率与极高的规格,围着她一个人高速运转。
而她这个正主儿,却没有丝毫的自觉,只记得昏昏沉沉地睡着,也分不出白天和黑夜。
偶尔眼前有幢幢的人影,偶尔醒来看见朦胧的纱帐。
花盼盼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体力虚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这要是在西北,她恐怕就此挂了。
偶然清醒的时候,龙雀喂她喝了点粥,花盼盼无意间瞥见自己手臂上稀疏地长出几颗晶莹的疙瘩,好像里面充满了水。
这不会破相吧。
这是她脑袋空白时,唯一思考的问题。
又昏睡,再醒过来,看见身边一抹褐色的衣角一晃,想要再看清楚,帐帘低垂,不得见了。
最近屋里进进出出的仆妇都穿红色,这人是谁?
头晕,来不及思考,又睡过去了。
她梦见了无边无际的草原,落日的余光被升腾的狼烟遮蔽,远处传来杀声震天。
殷红的血水泼遍了城墙,墙头上破旧的旌旗半卷。
方才震耳欲聋的声响瞬间消弭,城池中一片死寂,没有一丝人气。
花盼盼觉得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脚踏在城头上,大漠的狂风夹杂着沙尘刮得人面皮生疼。
入眼的都是血色,干涸的暗黑,沸腾的鲜红,却没有一个人。
视线渐渐升高,高过了城楼,越过城墙,身体像是没有重量一般漂浮在半空。
终于看见了那一淙淙血液交汇的源头,黑压压的数万颗人头给堆成了底座四方、齐城头高的金字塔!
“啊……!”
花盼盼想要尖叫却没有办法,正觉得脑袋都要炸了,身体一轻就挣开了眼睛。
姜黄色的绡纱帐帘安静垂落,帐顶的五彩香囊一动未动。
花盼盼呆愣半晌才恍然,刚才那是梦啊。
头晕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严重,抬起的手背上痘疹竟然已经结痂,她到底睡了多久?
“妈妈……”
花盼盼哑着嗓子低喃,那个梦太可怕了,她想快点问问郭妈妈大同的情况。
“你醒了!”
这声音,不太熟悉。
身边却有人站了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手指触到她的额头试温度。
花盼盼微阖的双目猛然睁开,撞见一张面如冠玉的脸,这张脸在她的眼里却是极其欠揍的。
此刻他眉眼间总是笼罩着的那一丝不经意消失不见,花盼盼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严肃的样子。
难道他这几天一直在自己身边?她想到了前几日看见的那一片神秘的衣角
不知不觉地,花盼盼整张脸藤地就红了。
幸好发热的人也往往脸色通红,周裴隽也没有疑心。
花盼盼却在纠结,他不是去调查合欢散的事情了吗?
周裴隽也忽视了她探究的眼神,转身几步走到炕桌边上,倒水的声音如冰弦碎玉,听着就很清凉甘甜。
“来,喝水。”
花盼盼来不及阻止他以手臂托起了她的脖颈,偏头躲开了。
“叫郭妈妈来……”她担心得不行。
“听话,先喝水!”
周裴隽不赞同地轻声斥责,话音里透着浓浓的心疼,惹得花盼盼又浑身不自在。
她抬起屋里的胳膊推了推他,“你快出去,把郭妈妈叫来。”
花盼盼继续躲,她迫不及待要见到郭妈妈,手背不小心碰翻了杯子,水洒在宝蓝色缠枝花纹的被子上。
小小的蜜色瓷杯几经翻滚,落在青砖面上啪地一声碎裂成了几辦。
花盼盼仍旧不依不饶,“妈妈,我要郭妈妈。”
不知不觉已经用了小时候撒娇的声调。
周裴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在他的印象里,花盼盼从来都是力大如牛,比爷们还爷们,何曾这般声若蚊蚋,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
“好……”
转身出去了。
花盼盼松了口气,要是让他待在这里,她岂不是欠了他的?
她可还不起啊,也不想还。
郭妈妈很快进了屋,身后还跟着赤霄和龙雀,三人都穿着大红色的夏裳,看上去比新婚的时候还要喜气。
“小姐,你醒了?”郭妈妈端详花盼盼半晌,看着她已然清明的目光,双手合十,“痘疹娘娘保佑,我们小姐总算醒了。”
赤霄和龙雀居然在抹眼泪,花盼盼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姐,你可不知道,你昏迷了三天了,怎么叫都不醒,我们都快急死了。”
龙雀带着哭腔说,犹觉得不满意,还顺带着把湛泸也给出卖了。
“湛泸姐姐不能进来,整日急得在院子里乱转,每晚偷偷地哭,人都瘦成干儿了。”
想象湛泸那张冰块脸上挂着泪痕,花盼盼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赤霄气得狠狠瞪了她一眼,龙雀干脆一巴掌打在花盼盼的被子上,“小姐!”
花盼盼猛然又想起了那个梦,连忙问,“大同那边,怎么样了……”
郭妈妈望着她热切期盼的眼神,有些不解,但据实答道。
“小姐,大同还没消息……”
没消息吗?
花盼盼松了口气,一颗心刚落了地又悬了起来。
大同离京城相隔千里,会不会,消息还没有传来?
“妈妈……”花盼盼猛地坐起来,拽住了郭妈妈的衣角,“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梦到……”
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在了宝蓝色的缎面上。
“别哭孩子……”郭妈妈连忙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大将军吉人天相,那么多硬仗都挺过来了,梦都是反的……”
“真的吗?”
花盼盼从郭妈妈怀里抬起脸,泪眼婆娑,满是期待。
爹爹,哥哥,你们不能有事啊……
又过了好几天,花盼盼身上脸上的硬痂才脱落干净,神色还是怏怏的。
她靠着大迎枕半坐在床上,手里举着个把镜端详自己这张依旧白皙澄净的小脸,终于松了口气。
没有毁容啊,太好了……
大同还是没有消息,花盼盼又是盼着,又是害怕听到。
等她好全的时候,盂兰节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