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的小王爷刘贺要进京去了,整个昌邑城的人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唯独一个人心情糟糕透了,这便是霍大将军所差遣来昌邑传诏的光禄大夫丙吉。
丙吉心中忧虑的事情太多了,昭帝是四月十七驾崩的(汉代历法,公历大约六月初五),至今一月有余,他们自长安到昌邑,一路疾行,只用20天时间,可是到了昌邑后,事情有些不受控制了。
昌邑王刘贺接受诏书后没有即时启程,赶赴长安,而是一再拖延启程日期。每次丙吉登门,那刘贺都只是嘻嘻哈哈的打岔,推说还要准备一些东西。
丙吉心中不免狐疑,隐隐约约感觉这个昌邑王刘贺不简单,要知道进长安是去做皇帝的,这等诱惑面前,尚能如此沉稳,绝不是易于之辈。刘贺入京必然会与大权独揽的霍光发生冲突,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好说,但是朝廷怕是又要乱了。
正当丙吉为朝廷的未来忧心忡忡的时候,昌邑王宫里,刘贺正在与他的太傅王式议论这位丙吉大人。
“太傅为何以为这丙吉与大将军不是一路?”
“大王以为霍大将军何许人也?”王式顾左右而言他
刘贺略有些迟疑,但还是答说:“霍光先帝的辅政大臣。当世的权臣。”
王式捻着胡须,笑说:“那么大王可知道为什么朝廷要征召您进京呢?”
刘贺暗自想,王式这老头什么都好,只是未免太好为人师了些吧?有必要这么臭屁吗?
刘贺虽然腹诽王式老头臭屁,但脸上可一点不悦也没有,这也是他多年办公室生涯练就了的绝学“喜怒不行于色。
“还请老师教我!”刘贺边说边站起来,走到王式的坐席之前,作势撩衣跪倒磕头,口称“请学生大礼参拜。”
所谓做戏做足,光有“喜怒不行于色”还不够,还要搭配“拍马于无形”才算完美,人生呀果然都靠演技来的!
被刘贺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王式顿时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忙站起身搀扶刘贺:“大王,快快请起,折煞老夫了!大王入京后就不可如此屈尊降贵。人主就要有人主的气概。上拜天神玉皇,下拜祖宗父母,除此这大汉天下无人受得起您这一拜!”
刘贺心中不免又要腹诽:这老头明明很满意,可非要教训一下自己,实在是臭屁到了骨髓里。
“学生受教了!”刘贺一面鄙夷王式老头的爱显,一面又忙不迭的恭维。
“大王可知朝廷庭议时,诸位大臣们推荐的可是广陵王刘胥继位。”
刘贺想了想说:“按照长幼次序,广陵王是先帝的兄弟,是应该由他即位。”
“大王说的是,可是霍光不这么想,他以广陵王不具备帝王的品德和才能为由,否了庭议的决定。”
“广陵王做过什么恶事吗?”刘贺疑惑的问。
“广陵王的人品才能如何,老夫不甚了解,但是霍光反对广陵王继位绝不是因为广陵王作了什么,而是因为,广陵王的同胞哥哥,燕刺王旦。”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式的表情很精彩,嘲讽中带着些狠辣,龌龊而又淫邪,很像是怪叔叔要欺负小萝莉的表情,刘贺在旁边看着也突然感觉头皮发麻,甚至菊花一紧。
王式没有注意刘贺的紧张,继续说:“燕王旦元凤元年时,与上官桀等筹划诛杀霍光,废昭帝自立,事情败露后,自缢而死。刘胥是刘旦的亲弟弟,哥哥因为他而死,若是现在弟弟登基作了皇帝,他霍光怎么能不害怕呢?霍光身上有太多疑问,可能最开始他没想作权臣,更不想铲除异己大权独揽,但是权力这东西一旦拥有了就不能罢手,即使你想,别人也不准你全身而退的。”
王式话中明着说的是霍光,但暗地里都是在提点刘贺的,因为王式老头凭着他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可以感知到,他的大王还没有准备好参与到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去,他还缺少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一颗冷酷无情的心。道德经中有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自然要效法天地,圣人的仁与平民百姓的仁义是不同的。不仁便是最大的仁义了。如果刘贺只是个诸侯王,自然礼义廉耻缺一不可,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如果还是像原来一味的对人宽厚,恐怕不只是刘贺,便是刘贺身边的人,也是难逃一死吧?
王式静静的观察刘贺,见自己这位学生若有所悟,心中不免宽慰了许多,在他看来霍光之流实在翻不起什么大浪来,疥癣之疾而已。对于刘贺而言真正的危机在他自己心里,那么就让这位权倾朝野的霍大将军磨砺刘贺的心智吧!
刘贺的确是因为王式的话想到很多,前世今生,善恶是非,孰对孰错。从前总听人讲成年人只谈厉害不论是非,其实哪里是不论是非呀,实在是没法论也不能论而已。
“老师,朝廷中那么多大人就没有人反对霍光吗?难道霍光的权势已经大到无人可敌了吗?”刘贺问道。
王式笑了笑说:“霍光的权势很大不假,但是远没有到无人可敌的境界,老臣之前和您说过,霍光之所以权倾朝野,是因为他代表了皇权,朝臣不敢反对他,因为反对霍光就等于反对了皇权,朝臣们也不愿反对他,因为反对他没有好处,昭帝在朝臣和霍光之间选择了霍光,朝臣自然不敢也不能反对。”
刘贺不是个愚鲁之人,仔细琢磨了一下王式的话,又问道:“老师之前要我多多亲近丙吉,便是要我对朝臣们放出亲近依重的信号?”
王式见刘贺悟到了,很是欣慰:“殿下圣明。”
“老师,但是为什么是丙吉而不是乐成呢?”刘贺又问。
“大王,高帝时天下刚刚平定,被高皇帝第一个封侯的人是谁?”王式不答反问。
“什邡侯雍齿”刘贺愣了一下,“老师的意思是「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王式点点头:“大王率先亲近丙吉这一自然是安抚朝廷百官,这二嘛,也是要安一安大将军霍光的心。霍大将军立大王而拒绝广陵王,固然有惧怕广陵王登基后抱负,但也是存了欺大王年幼,京中没有根基。大王初入京师,不可急于揽权,当先依中尉龚遂隐忍之计,广布恩德,待时机成熟,在用雷霆手段。”
刘贺听完,沉默许久,又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突的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拍案而起:“老师,孤决定了,便作一会越王勾践,与他霍大将军斗上一斗,看看鹿死谁手!”刘贺不经意间自称了孤,这也是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以“孤”自称。他似乎真的开始变了!
王式隐约之间感觉到了刘贺的变化,心中半是欣慰,半是忐忑,这莫名的忐忑是为何呢?老王式不知道,或者是不愿意知道吧!
“大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知道何日进京呢?”
“王吉整顿侍卫,龚遂挑选密探,这都急不来。咱们再拖两日,三天后,启程进京。老师,到时候我打算邀丙吉与我同车。您以为如何?”
“善”老王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