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遂举荐的几个人都是之前昌邑王刘贺所亲近的人,王式是刘贺的老师,自不必说,王吉时任昌邑国中尉,专掌王城治安,自也是深受昌邑王信重的人。刘贺继承了前任的记忆中就多有王吉直谏的记忆。大约是十年前,那时昌邑王刘贺还只有9岁,那时候王吉还只是谏大夫,就曾作《谏昌邑王疏》劝谏刘贺去昌邑国境内的方与县游玩,不到半日马车驰骋二百里。王吉指责刘贺“不好书术而乐逸游”,举止不合儒家礼法。
王吉的《谏昌邑王疏》文辞讲究内容丰富,条例清楚语气也十分恳切。那是的刘贺虽然只是个孩子,但也知道好歹。于是不但口头上褒奖了王吉以示知错,还予以重赏。
在刘贺看来,王吉这个人无论道德才学,都属当世一流,但是人无完人,此人最大的缺点在于他的性格,王吉性迂腐固执,据说他早年在长安求学时,因为妻子随手摘了东邻几个枣子,便写下休书,把妻子退回娘家,最后邻居苦劝,王吉才令弃妇回来。也正是因为性格迂腐固执,王吉与龚遂的关系不是很好,王吉总是看不惯龚遂的善意变通,所以两人平日里多有摩擦,这次龚遂举荐王吉才难能可贵。
时间不久,王式等人就一起到来,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刘贺也不点破,加上龚遂,刘贺的小团队聚齐了。
这几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是以王式为首,毕竟他是王爷的老师。
王式天下名儒,师承名门,源远流长。王式最擅长的是《诗》因为是鲁国人,所以又被称为鲁诗。
孔子之前《诗》又三千余篇,经过孔子筛选整理之后,精编为305篇,故又名《诗三百》,即今天所谓的诗经。
荀子继承孔子的衣钵,荀子教授浮丘伯,浮丘伯教授沈培公,沈培公教授徐公、许公、徐公和许公二人又共同教授王式,这便是王式的师承来历。
王式年近六旬,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大王几日不见,成熟了许多呀,我们几人刚才还在担心大王,见了天使后,轻车简从直入长安呢!”
刘贺略显尴尬,看来之前那个刘贺还真是劣迹斑斑,早有前科。历史上刘贺的确是轻车疾行一百三十里,三个时辰就从昌邑抵达定陶。
“老师说笑了,朝廷诏书在此,请老师过目。”刘贺说着将诏书递给王式。
不待王式看完,刘贺就迫不及待的求教:“朝廷召我入京,我心中实在不想去,朝廷政局诡谲多变,此去我恐怕凶多吉少,所以还请老师与学生谋划一二。”
王式记忆里昌邑小王爷虽然也还算聪颖,但似乎没有如此成熟稳重的时候,心中不免惊讶,偷眼看看龚遂,心中暗暗思量:莫非是龚遂向大王说了什么吗?
“我王何故如此?我大汉自高祖立国,已有百余年。天下民心向汉,朝中诸公皆是良辅,王爷过滤了。”王式如此说道。
刘贺听王式所言多是宽慰之语,心中不免着急,“老师莫要说笑了,我遂顽劣,但也知道好歹,我那皇帝叔叔,做了13年皇帝,也做了13年傀儡。朝中大权都掌握在霍光手里,便是后宫宠幸那个宫女恐怕也需要大将军首肯吧。这种皇帝做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这昌邑王来的自在!”
事情虽然是这个样子的,但像刘贺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王式还真是不知道怎样回答。局面略有些尴尬。
王式身旁一直板着面孔的王吉突然开口道:“王上是准备抗命吗?若如此做难免会惹怒朝廷,获罪不过是早晚的事,轻则削减封地食邑,重则将有性命之忧。王上当三思而行。”
刘贺听王吉如此说,心中忐忑:“若如此我岂不是别无选择了吗?”
“大王所忧虑的不过是主弱臣强,恐有宵小行篡逆之事?”王吉说完略一停顿,见刘贺默认了,便继续开口道:“大王入京继承大统,便先是定了君臣名份,到时再施雷霆手段,遣一狱卒足矣,一举擒杀霍氏一族,如此大事可成。”
刘贺听完王吉所言,心中差异,龚遂要我隐忍,以待天时,而王吉要我行雷霆手段,擒杀霍氏,我倒是应该听谁的呢?
刘贺心中犹豫,脸上自有些不自然,眼神在王吉与龚遂之间游移不定。
堂下四人中,王吉刚正清直,龚遂圆滑机变,安乐忠厚木纳,唯有王式老成持重,地位也最是超然,见王吉说完刘贺沉默不语,心中已经隐约感觉到刘贺的犹豫。想必是龚遂刚才的建言与王吉正好相反,王上拿捏不准,故此犹豫。
“大王,霍氏之乱尚远,大王当先决入京之事,何人随性,那个留守昌邑?”王式为刘贺解围道。
“老师以为当如何安排?”
“大王欲入京当先与王妃之父严长孙大人联系,这一是打探京中虚实,二嘛,大王也应将王妃有孕之事告知,莫要失了礼数,严长孙大人现为朝中执金吾,大王入京多加笼络,必是朝中一大助力。还有大王若是入京继承统,则昌邑一脉绝嗣,王府众人当如何安置,大王应早做打算。”
“老师所言极是,昌邑国政不可轻废,尤其是兵马钱粮,更是要抓紧,安乐大人可有良策?”
安乐拱手施礼道:“大王入继中枢,则昌邑必除国复郡,若要继续掌控兵马,惟有拖延一途。”
刘贺略作思量,言道:“大人所言极是,就告诉天使,说王妃有孕在身,不适颠簸,暂不入京,安乐大人还需辛苦一下,多多照应,昌邑这里唯有托付过安大人本王才可安心。”
安乐见王爷如此信任自己,很是感动,“下官晓得。请王爷放心!”
刘贺微微点头以示嘉许,又转头对龚遂说:“龚遂大人这几日在王府旧人之中,挑选些机警忠诚的,先行潜入京城,藏于市井,长安城就是有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
“微臣领命!”龚遂郑重的领命施礼的样子,在王吉看来总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自己这位同僚,机智诙谐善于变通,但也因为这个人太过聪明,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他曾经为了劝谏王爷,竟然悄悄令人披上白狗皮,带上一顶大大的方山冠把头脸遮住,惊吓王爷,像今天这样一本正经的时候实在很罕见。
“中尉大人!”
当王吉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刘贺唤他,忙起身施礼,“臣下在!”
“中尉大人在王府侍卫中挑选些可用之人,护卫本王进京。”
“臣领命”
之后众人又对进京的一些细节反复权衡,一切商讨已毕,众人纷纷告辞,唯有王式留了下来。
“老师,独自留下是不是还有什么要教导我的?”
对于昌邑王刘贺的聪颖,其实王式早有觉察,只是原来的刘贺太顽皮了些,显得有些荒唐,只是现下突然成熟起来,令老头子有些接受不了。
“大王,刚才犹豫不决,可是因为,龚遂与王吉两位大人的意见向左?”王式问道。
“老师何以知道?”刘贺有些吃惊。
“大王,龚遂与王吉都是人中龙凤,当世俊杰,而且对大王忠心耿耿,但是人无完人,为人主者当兼听则明,而且当断不断也是人主的大忌。”
“本王受教了,只是霍氏实在是我心腹大患,不知道老师以为当如之奈何?”刘贺继续追问。
“大王,这件事急切之间难以解决,但老夫有个建议,大王不妨与此次来传诏的光禄大夫丙吉大人多亲近亲近,想必会大有帮助。”
刘贺愣了愣,:“老师的意思是反间计,我们做出与丙吉这个霍光亲信亲近的举动,迷惑霍光,令他不再信任丙吉,到时我们在拉拢他,反戈一击?
王式心道王爷果然聪颖,只是这权谋诡诈之事是从那里学来的呢?
“大王,这么说也不错,我只是想说丙吉这个人,我以前有所了解,此人虽是霍光亲信,但也是汉室之臣,而且为人宽宏大度,有宰辅之才。大王厚待此人,必可一举收拢人心。霍光之所以权倾天下,皆因孝武皇帝时所设的内朝。孝武皇帝雄才大略,宰相便退处无权,外朝九卿直接听命于皇帝,如此一来,皇帝身边的尚书的权力就大了,昭帝即位后,霍光统领内朝,自然权力极大。大王若要削弱他的权力,只需要恢复旧制,由御史中丞管领尚书。御史中丞透过御史大夫而达宰相,如此内朝与外朝又通气了,霍光的权柄也自然削弱了。大王三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