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正来到九斗山脉脚下时,李幽玄才切身的体会到了这一片仙土的宏大绵延。九斗山脉终年大雾弥漫,不过十步便看不清人影,郁郁葱葱的巨大林木遮天蔽日,脚下是不知累积了多久的厚重落叶,空气潮湿,光线昏暗,四周隐隐约约传来各种虫兽的啼鸣,仿佛浓雾的背后隐藏着绝大的凶兽,随时窥伺着自己。
李幽玄越是靠近山脉便越有股奇怪的感觉,当踏上这块神秘的土地后,那种异样的感觉越发清晰,好像某种东西要从身体里破出,眼前的世界呈现出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感觉,虫兽的鸣叫、喘息,暗处窥伺的眼睛,脚步踩踏在腐叶上的动静,李幽玄甚至能想象出那种质感。周围的环境从未带给她如此多如此清晰的信息,好像从水中浮起,第一次向这个世界睁开自己的眼睛。
身体很沉,李幽玄不明白为什么王远背的如此轻松。孩子们在汉子的带领下,有序的向这个神秘的山脉深入,浓雾吞噬着前行者的身影,与这广大无边的浩瀚山脉相比,什么孩童什么炼体的汉子什么灵光的修者,都不过是渺小到微尘一般的蝼蚁。
在这九斗山脉之中,难以察觉到时间的流逝,没有阳光照耀的山脉整天都是暧昧的昏沉。李幽玄不清楚到底走了多久,只感觉王远的呼吸越来越重,脚步越来越沉。
突然,迷雾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小队顿时骚乱起来,但在看守汉子的恐吓下,队伍还是缓缓向惨叫传来的地方走去,突如其来的,雾气稀薄了许多,好像有条境界线,一步跨过去,视野瞬间开阔起来,李幽玄猜测这便是采药区。
采药区近处并没有什么名贵的草药,不过是稍稍难得些的寻常草药,值得注意的是,草药的个头比平日所见的大得多,简直是巨型草药,碧油油的泛着翠色的光。在这仙脉的滋养下,便是最寻常不过的草药,也有着惊人的灵性和药用价值。然而,这些异景没有丝毫吸引到队伍的注意,所有人都恐惧的看着郁郁巨树中那棵算不得高大的植株。
植株像是棵略矮小的幼树,在这茂密的绿荫之下得不到一丝雨露阳光,通体呈现一种异样的苍白,如是忽略掉树干中间那酷似人脸的巨大肉瘤和肉瘤边缘衍生出的数十条四处蠕动的触手,这便是在普通不过的树了。但现在,在那恐怖的触手上紧紧缠绕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李幽玄记得她,好像叫昭果,几乎不怎么说话,安静的朝每个人微笑,从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常常结伴咒骂卖他们的贩子,也不讨好教头和看守,更没有忙着拉帮结派,只是安静乖巧的接受一切。李幽玄听说过传言,说卖她的是她自己的父母。
昭果被怪树的触手裹着,在空中甩来甩去,禁不住发出恐惧的尖叫。看守们相互看了看,谁也没移动一步。麻衣教头踏前一步,举起手远远一指,向众人介绍:“这是吃人的树,大家千万不要到处乱跑,这林子里危机重重,稍有不慎。。。。。。”
“啊————”昭果突然发出极尖的尖叫,满是不可抑制的巨大恐惧,李幽玄死死盯着至今仍在观望的看守,微微闭上了眼。
怪树那颗酷似人脸的肉瘤不断蠕动,形成了一张似哭似笑的脸,突然那脸的中间裂开了巨大的缝隙,缝隙慢慢扩大,黏液从缝隙里不断落下,巨大细密的齿状物竖着排列齐整,鲜红的**慢慢显露出来,混合着腥臭的黏液。
这简直就是竖着张开的嘴!
昭果满脸泪水,拼命尖叫着,被触手最后一次高高甩起,在她下落的尽头,完全张开的血盆大口早已满溢着口水一般的黏液。
昭果看向人群,自来到这里五感便敏锐数倍的李幽玄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张一向温和的脸上显露出的极度的惊恐和绝望。
到死都学不会怨恨呢!李幽玄莫名感到切身的悲哀。
“咔——”巨口以极快的速度合上,一只断腿掉落下来,断处白骨嶙峋,皮肉咀嚼过一样勾连着,像是硬生生磨下来的,怎么也不似那一咬而断应有的干净利落。
血腥味微微扩散开,怪树安静下来,数十条细细的触手安静的垂落在无数枝叶的地面,极不显眼,静静等候着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稍有不慎,便白白送了性命。”教头平淡的说完了之前被昭果尖叫打断的话。
队伍一片寂静,咚咚的坠地声响起,许多孩子惊吓到完全无法站立,然而诡异的是在那教头淡淡的目光扫视中,整个队伍没有一点声音,纵是那满脸泪水浑身抖到无法站立的小孩子也都是睁大了眼,无声的流泪。
这是怎样巨大的威慑力!教头和看守给这些孩子带来的恐惧令他们终身不敢有反抗念头的萌芽。
感受到身下王远身体的僵硬,李幽玄附在他耳边极轻的解释:“这是鬼脸木,一种灵木的变种,大多长于南域,以肉食为生。远哥莫怕,这鬼脸木生性谨慎,那绑住猎物的触手只要被割断,便会放弃捕食。且这鬼脸木厌恶丘狐的气味,只要误捕丘狐,便会立即将其甩出,不会食用,你可涂丘狐的粪便于身上,一日之内气味不散,便不惧鬼脸木。”
王远微微点头,便不再动作。
似乎听到李幽玄的低语,教头向这里看来,向身边看守吩咐了两句,便走了过来,见教头走来,许多孩子连滚带爬的离得远远的,如避蛇蝎,只有王远一个煞白着脸,背着李幽玄直直站在原处。
教头也不看王远,直接问向李幽玄:“可以走了吗?”李幽玄点点头,示意王远向深处走。教头远远跟着,踏着二人的脚印走,甚是小心。毕竟这里是九斗山脉,仙家的地盘,便是神通境的高手也不敢打包票安然无恙。
李幽玄附在王远耳边,轻声告诉他怎么走,该注意什么,危机重重的九斗山脉竟没遇到一点意外!连沉默不语的王远都怀疑李幽玄是不是当真是这附近山里的人,更不要说后面跟着的教头了,此刻他早已深信不疑。
走了约三个钟头,雾气又开始浓重起来,王远知道,这已经过了采药区了。教头第一次开口:“还有多远?”
李幽玄头也没回非常肯定的答到:“半个多钟头。”闻言教头倒也放下了心,再有半个钟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这最外围的山脉根本不会有危险的灵兽,像那女娃所说的玄阶下三品大概已经是最强的存在了。至于血云芝,那本不是高阶灵药,只是太过稀有,药性特殊,是很多顶级药的引子,这才导致天价,且是有价无市。在教头看来,这当真是天大的便宜,说不得自己便能靠这血云芝得以进入修者的世界。
雾气越来越重,王远的心也越来越忐忑,老实说他早就放弃什么逃跑计划了,一腔的壮志雄心也被恐惧和不安磨得消失殆尽,更遑论这后面始终跟着的麻衣汉子——这是修者啊!就在王远胡思乱想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简单的命令:“跌倒!”麻木的像之前一样完全听从这个声音的王远还没来及反应是怎么回事,身子已不由自主的侧倒。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王远直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与李幽玄都跌倒在一堆野兽的粪便上。“怎么回事?”教头急急走来,李幽玄抬起满是秽物的脸,指了指浓雾深处,道“便是那儿,教头小心!”
教头望了眼二人,终是耐不住的往前走去,刚走两步,便回过头吩咐:“你们跟上来,顺利的话,你们算是立了大功。以后便和那傻子一起,不必来这采药了。”这话一出,王远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他拽着李幽玄往前走,见教头远了些,便急忙低声道:“这下我们可算熬出头了。”
女孩没有应答,突地挣开了手,望着王远,一字一句的说:“我是骗他的。”
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代表了什么,王远如遭雷击,脸色惨白的像死人一样。
“帮我。”李幽玄盯着王远的眼睛。说罢,便循着教头的路走进了浓雾里。
王远惊醒过来,惨笑着也跑了过去,横竖都是死,索性痛快些。
雾里果然有一个小洞穴,李幽玄解释道:“云芝喜阴,这穴洞里便是血云芝了。但要小心那豸。”教头忍不住哈哈长笑,握着那把法器品级的大刀,正准备钻进去。突然李幽玄一声惨叫,王远心头大惊,教头也停下看去,只见浓雾深处一条肉触手正缠住了李幽玄的脚,这触手王远极为熟悉,正是那鬼脸木,但却比之前那棵的触手粗壮了数倍。教头顿了一下,还是提着刀欺身向前,砍向那鬼脸木的触手。
却在这时,已被卷到半空的李幽玄看着踏空而来的汉子竟甜甜一笑,教头心中猛然一惊,还未作出反应,便觉得一根细细的钢线般的东西勒住了脖子,明明紧紧缠住女孩的触手仿佛感觉到极大厌恶般突然将其甩了出去,被钢线缠住的教头也顺势被带了出去,李幽玄极为轻巧的在即将撞上的巨木上踏脚借力,竟瞬间折返了身子!王远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李幽玄直直坠下,而本已经落地的教头竟莫名其妙的腾空而起。
这剧变前后不过数秒,王远却觉得心跳几乎停滞,极动之后乃是死一般的静,李幽玄保持着落地的姿势,单膝跪地,双手按在身侧,却见鲜红的血从她手边汩汩而流,被吊在半空的教头死死挣扎,不断蹬着腿,扭动身躯,王远仔细看去,才发现竟有几根细细的钢线般的东西勒在教头脖子上,通过一棵巨树的分叉粗枝借力,硬生生的将他吊在空中!
王远只觉一股寒意,他突然意识到这身上的秽物便是丘狐的粪便,借鬼脸木的甩力跃上高树,再借巨大的落地力量将一个身形魁梧的成年男性修者生生吊起!
这是怎样可怕的心计,怎样可怕的冷静!不久前自己竟认为这瘦弱的女孩也有歇斯底里的时候,现在看来简直是个笑话,那疯狂也不过是引这教头前来送死的第一步。
教头的身上突然亮起极其刺目的光,瞬间便聚集到双手上,那把大刀早不知遗落在何处了,教头扣住钢线,光芒顺着钢线蔓延,但那奇怪的钢线却毫无反应,教头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奇怪声响,突然他一掌打向粗枝,粗壮的枝干像纸糊的一样应声粉碎,失去支点,教头立即落了下来,王远来不及去看李幽玄的反应,本能的冲向教头,速度竟是极快!跪在地上拼命咳嗽喘息的教头被迎面撞上,向后退了数尺,地上竟滑出深深的沟壑,似是触到了机关一样,潜伏在暗处的饥饿触手在接触到教头的一瞬立即卷起他带往空中,满脸血红、靠灵光护体才不致咽喉碎裂的狼狈汉子终于从剧变中恢复了敏捷,几乎是触手刚卷起他,便一拳轰去,触手粉碎开来,血肉漫天而下。
教头终于直起身来,刚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眼。冷漠、幽深,极致的美丽却又闪着可怕的疯狂。
视线里一把熟悉的刀一闪而过,那犹自残留着骇然和惊艳表情的头颅滚落在地上,鲜血喷射而出。
至死,教头也没明白一个伤到腿和背的小丫头是怎样在短短数个时辰里恢复如初,又是怎样在浓雾的遮蔽中看透一切的。
王远惊骇的望着在漫天血雨和碎肉中站立着的李幽玄,这个瘦小的、不过七岁的女孩到底是怎样才能拿着刀,那样平静的砍下了敌人的头颅?先前认为她像是狂吠的疯狗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无知可笑,这哪里是狗,这是一头可以与大陆最顶尖的先天灵光天才相提并论的饿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