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如同在这死静的车内投下了一颗巨石,一时间尖叫、咒骂、哭喊声乱成一片,感受到马车骤停,玄儿朝一边完全怔住的王远点点头,然后露出了极度愉悦的笑容。
车帘子被大力扯下,赶车的黝黑壮汉拎小鸡一般提起玄儿,恶狠狠的惯在地上。另一个高瘦的汉子钻进车内,皱着眉探了探男孩的鼻息,冲外头高喊了句:“黑瞎子,死不了。”
黑瞎子冷哼“哪个管他是死是活,今儿那崽子还能动不?”
“怕是不行,脸开了花。”高瘦汉子跳下车看了眼玄儿“怎么,这丫头打的?真真废物!”
“弄醒他,竹竿。”黑瞎子咧了咧嘴“西边送来批大的,用不着省。”
“嘿嘿。”竹竿怪笑着吹了个口哨,一把拽出昏迷的男孩,抡棍子一样把他本已伤重的脑袋狠狠撞在车板上,车板上顿时一片血花。
“啊————”男孩痛的惊醒过来,惨叫声几乎尖锐到嘶哑。让人浑身鸡皮直起,脊梁骨子一阵发寒。其他车内的孩子们小心翼翼的从车里面向这里张望,五十来个人竟没有一个敢趁乱而逃。
只有地上那被掼得爬不起来的小女孩哈哈大笑,笑的简直要抽过去一样,仿佛看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闹剧。她睁着双极大的眼,用最恶毒的视线瞪着那惨叫的男孩:“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样子,还想攀上教头的高枝吗?不如就这么狗一样的爬着回去找你的娘亲要奶吃吧!”
王远靠着车门,不敢置信的望着玄儿,这一向机智冷静、小心谨慎的女孩竟有着如此暴虐的气息,明明是极危险的处境却依然疯狗般张牙舞爪的挑衅着所有人,王远的汗毛竖了起来,紧张感压抑的他相当不安——计划上没有这一环。
黑瞎子颇感兴趣的盯着玄儿,突然一把拽起她,对着车板高高举起,车板上那一滩血迹尚且淋漓分明,血迹旁的男孩早已奄奄一息。这一下砸去,最轻也是如此下场,没有半分侥幸。
王远的心跳得喘不过气来,玄儿的脸直直对着他,距离不过数尺,他看不到玄儿脸上有任何畏惧,只是一双眼极幽深,不外露一丝情绪。
王远感受着微微打颤的腿肚子,自嘲一笑。爬出车门,直直跪在车板处,阻挡在汉子面前,仅这一个动作身上便满是冷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黑瞎子戏谑的盯着他,一股压迫感迎头扑下,似乎连空气都凝滞起来,王远禁不住张开了嘴大口喘气,即便如此也没有移开直视汉子的视线。
该死,该死!自己当真是一直往死路上走啊!
僵持中,突然响起轻笑声。所有人不禁朝着发出笑声的女孩望去。她正被汉子高举,生死悬于一线,此刻却敛去了狂气,露出天真纯善的微笑。
她注视着黑瞎子,道:“你们想凭这帮怯懦的废物寻什么仙芝灵草吗?留下我的命,这条命,价值连城呢。”
“别玩了,黑瞎子。”麻衣汉子慢慢走来,这就是“教头”,整个药童管理阶层的最上位者,也是昨天痛打王远的人。
黑瞎子松开了手,玄儿一下坠到地上,连续两次掼打,玄儿只觉浑身散架一般,一时间根本无法站起,她索性瘫坐在地上,仰面望着教头。
教头丝毫不在意,直接问道:“你知道什么仙药?”
“血云芝,只在拥有上等灵气但大量死人的秽土生长,单单普通云芝便是上万金铢,万里无一的血云芝根本有价无市,只可惜有只极为厉害的护宝灵兽,否则我也到不得这步田地。”
教头的脸色大变,“血云芝?怎么可能?那九斗是仙家的山脉,纵是这最外围也不该有死人的秽土。”
然而李幽玄只是嘲讽一般的看着他。
教头突然明白过来,因采药而死的稚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好,到底是山里人,倒是清楚药性,你可能确定那灵兽的等级?”教头沉默半晌,倒也信了七八分,纵是扯谎,这站不起来的小丫头又能玩出什么花活儿?
“至多玄级下三品,但这灵兽极为特殊,是为喜群居的豸,去的人越少越好,以免引来族群。”
“玄级下三品?哈哈。。。。。。”教头仰头长笑,猛然间一股极强的气势散开,只见教头那件粗简的麻衣直接碎裂,极为精壮的上身裸露出来,肌肉的线条非常匀称流畅,蜿蜒其上的疤痕则为他平添了一股凶气,最为显眼的是汉子的胸口那道若隐若现的灵光。
其他汉子不由露出艳羡的神色。玄儿低下头避开王远投来的绝望的目光——那是灵光境。这贩卖孩童的土匪帮里居然有修者!便是终身不得精进的最低阶,那也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凌驾于仙灵大陆一切特权之上。
“老子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天天憋在这晃荡也没等来一个九斗峰的试炼者,罢了罢了,老子与那仙道无缘,索性拿那畜生开开胃口。”教头的笑声越发爽快,突地一口长啸,精气神竟再上一个台阶。
仙灵大陆的兽类分两种,普通的野兽和开了灵智的灵兽,灵兽的等级自古便分四大类三十六品。
据古书言:“玄者,奥妙之始,神通之初,上索天道,下接凡俗,乃有为之形,道法之根。地者,惠泽万物,灵性内存,孕神韵于其自身,广然袤之,谓为远深。天者,驭万乘之气运,携至道之源本,无以为边,无以寻痕,制规矩,判死生,乃所及之至远至上者也。然上有荒,荒者,混沌也,万物归于一气,则无分小大,容无边之境于毫厘,纳万物道法于覆掌。无理可想,无法可循,一饮一啄,自成天意。至善也。”
因此仙灵大陆便将四类从下到上分为“玄、地、天、荒”四大阶,每阶又细分上三品、中三品和下三品,共三十六品。
然而自上古道统断层以来,天地大变,灵气稀薄,天级灵兽已万年不出了。
玄级下三品不过刚入灵兽阶,一个灵光境修者便足以对付。
“我抱着你,你寻路即可。”教头心情大好,话语间竟是和颜悦色。
“教头须与灵兽搏斗,怕是腾不出手,便要那跪在那的傻子背着我即可。”李幽玄微微一笑,指了指王远。
教头僵了下随即大笑:“也好,也好!”说罢摸索着车底内侧,竟抽出把上好的大刀,刀刃极薄,密密刻着细小的纹路,一道血槽也没有,这竟是把修者用的法器,单这把刀,就价值千金。
教头细细抚摸着大刀,突然一刀挑开车板还在抽气的男孩,也不顾车板上的血迹,直接坐了上去,高声呼喝道:“弟兄们,走咯!”
马车再次启程,庞大的九斗山脉已近在眼前,烟尘滚滚中,断成两截的小小尸体在地上缓缓停止了最后的抽搐。
鲜血满地。
林间窥伺的饿狼们,已到了亮出獠牙的时机。